章六十六 前路落鐵雨 平地起冬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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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邊的林子裏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一個光屁股的小孩眼角帶著淚花一路狂奔,兩條腿轉的風火輪似的。小孩身後跟著頭黑黢黢看不清輪廓的野獸,身形巨大,隔著老遠就散發出一陣陣撲麵的戾氣。
星邪心頭一沉,認出跑在前麵的正是小師弟,於是熾熱的白芒籠罩全身,五尺長的鐵釺緊握在手,雙腿發力,如同離弦的光箭貼著地麵疾馳。
另一邊駐紮在此的崗哨也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而忘記自己的職責,他們幾乎在星邪衝出去的同時就升起了狼煙,幾名士兵手持射程一千步的精鋼弩機擺開架勢,尋找安全的角度掩護白衣少年救下幼童。
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星邪來到小師弟身邊,他全身光芒全部聚斂於左手指尖,形成一枚明滅不定的小小光球,另一手將受到小師弟摟入懷中。
無涯
曾讓洞世中境的修行者都忌憚不已的招式從正麵擊中了來犯的凶獸,即使在白天仍然耀眼非常的光芒伴隨著熱浪淹沒了黑色的巨大身影,星邪抱著小師弟連蹬幾步堪堪從無涯形成的元氣浪潮中穩住身形。等到二人站定,小師弟才注意到星邪剛才出手倉促,一擊之下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裘衣都焚毀了半截。
“疾!”
星邪身後傳來嗓音雄渾的軍令。
十餘枚勁矢擦過星邪和小師弟的衣襟,向著還未完全消散的光芒裏射去,發出金鐵交鳴的脆響。星邪眉頭緊蹙,知道打過一個照麵的凶獸就是傳聞裏吃人的妖魔,而且接下一記無涯好像並無大礙,準備拉著小師弟繼續後退,可世事安能皆如人意,十來隻布滿灼痕的蒼白手臂從輝光裏探出,死死攥住星邪衣袖,星邪反手一掌將小師弟推出數丈開外,就要以一己之力迎戰惡敵。
此時熾熱的光線終於化為虛無,屹立在星邪麵前的妖魔現出了它完全的麵貌:滿身鬃毛的龐大軀幹上是一顆蒼老不堪的頭顱,那熟悉的麵孔睜著沒有眼仁的瞳孔,死寂冷漠的看著星邪,妖魔再往下的腹部從中間裂開一道口子,白蠟杆樣毫無血色的幾條手臂由那道裂縫裏伸出,鐵鉗般鎖住星邪的動作。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星邪被這超出想象的一幕完全攝住心神,一時半會沒了反抗逃脫的心思,可妖魔並不會給予星邪思考的機會,它揚起花紋相間,利如短匕的一對虎爪,朝著星邪的頭頂拍下。
“孽障退下!”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長約齊眉,紅多黑少,上圓下扁的木棍破空而來,劈頭蓋臉砸在妖魔覆蓋堅硬鬣毛的背上。木棍所攜千鈞之力震得距離戰場稍近的幾人牙根生疼,那妖魔縱有豕身虎足,鋼筋鐵骨也挨不住這一下,踉踉蹌蹌歪出十來丈遠。
五彩之色對應五行變化,其中紅為火,黑為水,所以這條紅多黑少的木棍是各州府官衙警戒立威之用的水火棍。水火棍的主人身著黑色官服,走路生風,他沉默著從地上拾起武器,惜字如金,隻說了兩字:“麅鴞。”
鉤吾之山有獸焉,豕身人麵,目在腋下,虎爪人齒,其音如嬰兒,名曰麅鴞,是食人也。
星邪沒有去過傳說中的鉤吾山,但他也在書上看到過這種用陰邪法門創造出來的可怕妖魔,麅鴞並非先天孕育而生的野獸,人麵,虎爪,豕身,嬰魂,怨氣五者缺一不可。一旦妖魔成型,則不滅不死,擇人而噬,修為更是日益暴漲。
星邪眼前的麅鴞絕不是偶然的產物,他忽然覺得自岐山遇到棄嬰開始,自己又一步步踏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陰謀之中,未知的某處黑暗裏,有人為了塑造這尊凶神,布下驚天殺陣,甚至極有可能除去星邪和小師弟,那些滿腔熱血來此地除妖的遊隼,都隻是麅鴞身後之人眼中的養分而已。
細思極恐,遍體生寒。星邪再望向身旁神情同樣凝重,先前打出關鍵一擊的黑衣男子,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這位兩天之內見了兩麵的刑部杞大人。
“退到百丈開外,有什麽事情等會再說。”杞看出星邪心中有話,但不準備在言語上耗費太多時間,他伸出手掌朝前方虛斬。
遠方的官道上馬蹄轟鳴,如奔雷滾滾。
冬季幹燥的黃土四散飛揚,鐵蹄踏在夯實的路麵濺起連綿霧靄,一時間旌旗獵獵,甚囂塵上。浩浩蕩蕩的鐵騎洪流從白柳鎮的方向奔騰而來,這些騎兵清一色的裹覆黑鐵鎧甲,手持精巧手弩,其中有三名騎士背負赤龍大旗迎風招展,那是三名日暮赤龍軍的護旗人,亦是這支騎軍的三位統帥——三名洞世境的千夫長。
三位千夫長後麵是神態各異的草廬八傑,再往後則是泰然自若的清羊道人和同為刑部出身的空嵐,空嵐未像昨日一般穿著官服,而是披著貼身軟甲,紮起馬尾辮,挺拔身姿下的腰間懸掛著一把寒光閃爍的柳葉刀。
“勞請清羊公坐鎮中軍,幾位好漢與我軍共結鶴翼陣誅妖。”一名千夫長衝著清羊道人拱手行禮,而後抽動馬鞭,一騎絕塵。
三千鐵騎隨著千夫長大旗飄搖,陣型瞬間作出變幻,分作兩股包抄麅鴞左右。人流中有士兵牽過兩匹好馬,讓杞,星邪和小師弟騎上返回中軍。與此同時,軍陣距離麅鴞不過三百步,妖魔已經進入手弩射程之內,左右兩股騎軍抬手瞄準,射出一片暴烈的黑色鐵雨。
剛剛緩過神來的麅鴞還未站穩腳跟,又被遮雲蔽日的勁矢紮的火光四濺,滿目瘡痍下發出幾聲陰森尖銳的嬰啼,然後四足伏地,將背後高高隆起。
曾與烏豕交過手的星邪對這個姿勢太過熟悉,他知道大事不妙,勒住韁繩折身衝向戰場,想要提醒眾人快去尋找掩體。
然而還是為時太晚。
上百枚泛著幽光的鬃毛還以顏色,密密麻麻的朝著騎兵們宣泄著怒火,衝在最前麵的兵卒們躲閃不及,人仰馬翻倒了一大片,還未待站起就被後方仍在奔馳的戰馬碾成肉泥。這部絞肉機的節奏沒有因為同袍的犧牲而有絲毫阻滯,將士們上好弩箭,再次抬手瞄準,開始第二輪齊射。
戰場上的機遇稍縱即逝,人人都是隨時可以被舍棄的稻草,星邪發現自己在這股洪流麵前如此蒼白渺小,他衣襟不知沾染上了誰的鮮血,隻得茫然策馬上前,看是否能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麅鴞由死屍拚接而成,本是已死之軀,自然不可能再死上第二回。雖然弩騎兵的攻勢很是駭人,可繼續僵持下去隻是徒增傷亡。
“弩箭沒用,尋常手段是殺不死它的。”
擔心幾位將領不肯聽取他的建議,星邪在人群中找到豪烈,向這位印象不錯的豪爽漢子說出了自己的這一路的經曆。
幾番交戰豪烈也看出麅鴞的端倪,點頭應道:“小兄弟提醒的是,既然它是由幾具屍體拚接起來,咱們試試能不能將再把它拆成幾段,就算它還是死不了,但沒了手足,看它拿什麽來害人。”
“大哥是要上前跟那怪物近身搏殺?”立在豪烈身旁的馬臉漢子麵露憂色,雖沒上過真正的戰場,但他也知道當幾千人以固定的模式協同作戰時,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擾亂陣型,各自為戰。畢竟放眼望去,百丈內最強的修行者也不過洞世修為,還沒有達到可以無視人數差距,力挽狂瀾的傳奇境界。
豪烈大笑幾聲,意氣風發道:“二弟,你不是氣那些當兵的看不起咱們遊隼,今天咱們就揚眉吐氣,讓那群眼高於頂的官老爺們瞅瞅草廬八傑到底是不是金剛鑽。”
“請讓我一同前往,麅鴞應該還有其他本領沒有施展出來。”比起降伏妖魔,星邪更關心岐山腳下那個小小村落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村長會變成這副模樣。
豪烈人如其名,爽快答應,於是九匹快馬脫陣而出,向著麅鴞衝殺過去。
眼見幾人與妖魔近在咫尺,三名千夫長搖晃大旗,示意騎軍停止射擊。不過幾刻鍾的光景,就有將近兩百人殞命沙場,這頭怪物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好像根本就不應該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生靈。
背負象征著日暮將士榮耀的赤龍旗的三人遙遙相望,決定靜觀其變。
沙場上一馬當先,衝鋒在前的豪烈撕去裹在身上的麻衣,露出筋肉虯結的後背,隻見精壯的背上紋著一整片的刺青,赫然是一副草廬之下八人歡聚飲酒的圖案。刺青圖手法粗獷,人物都沒有具體描繪五官,但動作神態頗為傳神,與草廬八傑一一對應。
稍稍落後的七人看到紋身,紛紛屏氣凝神結成手印。這七人每有一位法印完成,豪烈背後就有一尊對應人物手中酒杯亮起淡藍熒光,待得七盞酒杯玉光閃爍,交相呼應,豪烈身形陡然加快,眨眼間衝到麅鴞身前三尺,一掌推出。
“草廬八傑,當真巧奪天工。”坐鎮中軍的清羊道人遠遠看到場中景象,也情不由衷連聲稱妙,撫掌讚歎。
因為這是八人用無與倫比的高超默契,把元氣全部匯合到了豪烈一人身上。
星邪當日在鴉雀嶺與永夜共同對抗飛咆,走投無路之時想到用元氣混合的法子殊死一搏,尚未是完全體的招數就差點跨過數個境界奪去飛咆性命,更不用說如今豪烈將七人元氣全部背負在身,融合於掌中,打出這驚天一擊。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方寸草廬,亦是天下。
豪烈以豪氣入道,大丈夫胸懷何其寬廣,兄弟八人共同覺醒能力“百納”,七人為川溪,一人成巨海,雄渾到無以複加的一掌推去,莫說血肉之軀,前方百丈山石樹木,一切邪祟鬼魅,盡皆風流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