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一 師兄雖大 難保天下

字數:5779   加入書籤

A+A-




    狂風過境,掀起少年郎的衣襟。

    星邪鮮血凝固滿身的衣服像是一層硬鎧,比原來沉重了數倍,他披頭散發,滿臉汙穢,看著麵前突然出現的身影,表情很是矛盾。

    大師兄來了。

    大師兄可不能死了。

    人生大起大落,總是先悲後喜,再喜再悲,星邪不知道這一刻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連清羊道人這般強橫的修行者都隻能落個殞命的下場,星邪覺得大師兄再強,也應該是一場苦戰。

    “這玩意兒挺稀罕啊,就靠一身蠻力搞出這麽大動靜,居然沒有元氣蘊藏在身。”大師兄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何等險境,他收緊虎口,握在手中的無麵人臂膀瞬間開裂出幾條細密的縫隙。

    無麵人毫不遲疑,以手為刀劈在自己的肩頭,將那隻被大師兄擎住的手臂齊齊砍下,再一眨眼身形已經退到了百丈開外。

    “嗬,反應不錯。”大師兄隨意把斷臂扔到一旁,朝著遠處的無麵人招招手道:“你這種肉身搏殺的怪物可不多見,難得遇到一次,得讓我玩盡興了。”

    “師兄……”星邪聽到大師兄玩世不恭的話語,有種不好的預感。

    “師弟放心,打架師兄還是擅長的,就算打不贏,帶你們兩個跑路沒有半點問題。”大師兄胸有成竹道,誰知話音剛落,一旁無麵人的身影驟然放大,來到大師兄跟前,獨臂握拳直搗大師兄的麵門。

    “哐當”一聲,大師兄被那一拳打的淩空飛起,重摔在地,又連滾帶爬的往後退出老遠,才極其勉強的穩住身子,滿身塵土頗為狼狽的撞到小師弟的腿上。

    小師弟目瞪口呆,幾乎沒有看清大師兄是如何變成了這副慘樣,驚的一掛鼻涕“刺溜”滴到了大師兄的手背上。

    “大師兄咱別打了,一會兒你死了誰帶我們跑啊。”小師弟可憐兮兮的拽著大師兄的褂子,不讓他再繼續往前衝。

    “你給老子說點吉利話。”大師兄雖挨了一記重拳,但看起來似乎沒有大礙,他擦擦自己麵頰上沾染的灰塵,卻不小心把小師弟的鼻涕塗了個滿臉。

    “你這個兔崽子……”大師兄接二連三吃幾個大虧,扭頭就要怒罵小師弟,可這個機靈的小家夥早就不知溜到了哪裏,與此同時,無麵人的第二隻拳頭已經距離大師兄後腦勺一寸不到。

    感知到背後凜冽殺機,大師兄側身躲下,反手扣住無麵人的手腕,另一隻手握拳抽向無麵人的腹部。無麵人沒有辦法再斷一臂,隻得硬接大師兄的鐵拳。

    隻見滿布傷痕的拳頭捶到無麵人的肚子,透明無瑕的無麵人渾身一震,體內發出劈裏啪啦瓷器碎裂的脆響,一股肉眼可見的白色氣勁透過他的身體奔騰向陰沉沉的天空,於是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原先厚重雲層裹含的水汽垂垂落往人間,化為一道七彩長虹,橫跨河山城池,壯麗無比。

    “不容易。”大師兄收回拳頭,拍拍僵硬不動的無麵人的肩膀,然後悠閑愜意的哼著小曲走向星邪。

    勝負已分?

    猶未可知!

    星邪清楚的看到無麵人以極其詭異的姿態整個人扭曲反轉,沒有五官的頭顱從嘴部的位置裂開一條黑線,露出裏麵白森森的牙齒,先前屠殺騎軍留下的滿地血肉被看不見的力量拖起,朝著無麵人的口中飛去。

    無麵人兩排牙齒上下開合,大肆咀嚼吞咽,發出令人作嘔的聲音。隨著血肉的不斷吞噬,他的背後生出兩排倒刺,身軀筋肉更是飛速暴漲,很快就有了七八人大小,斷臂的位置蠕動出幾十隻滿是鉤槽的鋸齒,血色紋路遍布已經不具人形的軀體,本來就強到發指的怪物走到生命盡頭,絕境中居然再次尋到了破而後立的契機。

    如果無麵人能夠修行,他一定是連傳奇們也要感歎的天才。

    像是一個殺人成癮的妖魔終於卸下人的偽裝,露出他的獠牙,無麵人龐大的身軀因為興奮而顫抖,他發出刺耳的尖嘯,抬起比之前強壯數十倍的大手向大師兄拍去。

    這一掌暫且不說大師兄能否接下,單是拍到地麵,恐怕方圓一裏也會滅絕生機。

    到底是何等恐怖的人才會塑造出這樣的妖魔,星邪連想想都會覺得不寒而栗。

    巨掌遮天,死生難測。

    由於大師兄的長發遮住了眼睛,嘴角沒有任何的弧度,所以無法判斷他此刻的表情,但正是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恰恰最好的描述了大師兄此時的心境。

    “不容易……”大師兄長歎口氣,像是想起了什麽悲傷的往事,“你求生問路本無可厚非,奈何我這裏不是你的生門。”

    當“門”字出口,大師兄腳踏虛空拾級而上,離地三丈立於無麵人胸前,他依舊沒有拔刀,隻是手腕反轉,屈指隔空彈向無麵人。

    下雨了?

    星邪感受著臉上涼颼颼的濕意,仰頭看到晴空當頭,長虹在蒼穹下若隱若現,一片風和日麗,哪裏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他再看向另一邊,大師兄徐徐落地,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他披著褂子一步步踩在鬆軟的地麵,指尖懸著一顆將落未落的水珠,在陽光下反射出七彩虹芒。

    無麵人保持著巨掌拍地的姿勢一動不動,身軀卻如風幹老樹,一截一截化作漫天白灰隨風散去……

    星邪想起原來大師兄曾告訴過他自己出來行走天下,吃了不少虧,他當時以為大師兄是洞世境的修行者,沒想到麵對碾壓洞世境的無麵人,大師兄幾乎連元氣都沒有動用就結束了戰鬥。

    原來師兄口中的擅長打架是這般模樣。

    無麵人倒下了,星邪和小師弟卻無論如何都開心不起來,刀子嘴豆腐心的清羊道人死了,豪爽仗義的草廬八傑死了,沉默寡言的杞和英姿颯爽的空嵐也死了,那些一起同進同出,並肩作戰的三千鐵騎活著的連十人都還不到,曾用生命為星邪和小師弟謀求生路的千夫長沒能活著回到自己的家鄉,短短半日結識了一大群人,短短幾個時辰這些人又全都成了地上模糊不清的一團團血肉。

    生靈塗炭,這遲來的公道可還算是公道?

    星邪沉默的在地上撿起一條已經看不清本來顏色的發帶,將自己披散的頭發束好,牽著小師弟的手默默跟在大師兄的身後。

    天晴地朗,妖魔的消散帶來了久違的暖陽,大師兄走在前麵,打了個長長的嗬欠懶散問道:“我帶蜮回院子,聽說你養的兔子病了,要帶它去天啟城?”

    “恩。”星邪輕輕應了一聲,之後就沒了言語。

    “我對那裏不熟,但是你二師兄在那邊,你去了可以尋他,想必他會動用一切資源來幫你,放寬心,天無絕人之路。”大師兄以為星邪在擔憂吞吞的事情,便繼續安慰道。

    “恩。”星邪又應了一聲。

    “二師兄也有你那麽厲害嘛?”小師弟覺得氣氛有點壓抑,就挑了個自認為不錯的問題轉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大師兄一把抄起小師弟,將他整個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笑問道:“我是大師兄,他是二師兄,兔崽子你說呢?”

    小師弟不用自己走路,心情一下舒坦起來,他伸了個懶腰接著問道:“師兄你怎麽知道我們遇到危險了?”

    “老師的雞毛撣子讓我長記性了,前些日子和二師兄出了趟遠門,辦完事就想著趕緊過來尋你們幾個惹事精,跟在你們後頭走了大半個月,發現你們倆多數危險倒還能自己應付,也算有點長進。”

    “啥子哦,你一直跟著我們在?”小師弟驚訝道。

    “要不然你以為你們兩個運氣這麽好,比你們強那麽多的怪物怎麽偏偏先殺別人,總跟看不見你們倆一樣?”大師兄沒好氣的反問道。

    “那你為啥子不早點出來救我們嘛,你看死了這麽多人……”小師弟話說一半自知失言,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小心翼翼的望向星邪,後者隻是安靜的跟在後麵。

    “你其實早就想這麽問了吧?”大師兄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星邪。

    “大師兄如何行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星邪認真想了想,繼續說道:“隻是這麽多人本不用去死的。”

    “不用去死?”大師兄的眼睛藏在亂發之後,但星邪明顯感覺到他的目光沉重起來。

    “是啊,大師兄你要是一開始就出來的話哪裏用死這麽多人?”小師弟雖然不太在意他人生死,但這次犧牲掉的人們有很多是為了保護他們二人而死的,他也無法心安理得的去讓此事一過了之。

    “如果你們沒有我這個大師兄呢,這次是不是一起死在這裏了?”大師兄搖搖頭,道:“我知你們心裏對我有怨氣,怪我怎麽不早點出現,可你們也要知道除我以外,也一定有人注意到了這裏的狀況,軫州都護,各地統帥為什麽就沒有一人出手相救?難不成你們也會怪罪於他們?”

    星邪想到那些遙遠不可及的人們,覺得自己有些看似順理成章的想法其實沒有太多道理。

    “你看那些人遠在天邊,高高在上,所以覺得他們沒有義務和必要來救你們。可我跟那些死去的將士們也素未謀麵,難道這天下每死去一個人我就要承擔一分罪孽?”大師兄伸手揉揉星邪的腦袋,接著說道:

    “我是你們的大師兄,但我不是天下人的大師兄,你若想救那些屈死含冤之人,自憑手段,莫要指望別人。”

    “師兄的教誨,師弟記住了。”星邪知曉大師兄用心良苦,心懷感激,舉手齊眉行了個大禮。

    大師兄見星邪極其聰慧,一點就通,欣慰點頭道:“我以前跟你說過,每個人都想在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首先你得有命去走。星邪你有老師和幾位師兄,所以路可以比其他人走的更遠一些,可你若想看到他人不曾見過的風景,終究還是要靠你自己。”

    “師兄所言極是。”星邪誠懇說道。

    看到師弟這般給足麵子,大師兄誌得意滿,他雙手托著脖子上的小師弟,把他抱到一旁,“常言道護得了你們一時,護不了你們一世,可不管以後如何,我這個當師兄的總歸還是護得了你們這一時。”

    星邪心中疑惑師兄為何口出此言,正要發問,隻見大師兄麵朝遠方層巒疊嶂的山峰,厲聲喝道:“我知你這野狗在暗處窺探,耍什麽陰謀詭計老子統統不管,但若傷我家人,我便尋你老巢,將你宗族上下滿門抄斬!”

    沉沉然然間群山中響起一聲悶哼,似有人身受重傷,匆忙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