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冷蕭再度恢複意識之時，已是翌日清晨。

    他霍然起身，身上一股汗濕酸味，卻渾不在意。

    千壽盤坐一旁，見狀連忙站起，終吐出一口氣：“少主，你醒了！”

    “千爺爺，赤魂印呢，赤魂印有沒有搶回來？”

    千壽搖頭，神色疲憊：“桃紅分明是有備而來，他自知不敵，昨日出現隻是試探。放心，他不會破壞赤魂印，他一旦失去赤魂印，便如貓兒失了胡須，可就找不到路了。”

    許久，冷蕭捏緊拳頭，說道：“千爺爺，你說林九霄想要通天令，這個通天令……連你們也不知道在何處吧？”

    千壽頷首慨歎：“當年通天令隨著聖主一同消失了。”

    “所以……林九霄想要找到通天令，就隻有一個辦法了……”

    冷蕭身子一僵。

    許久，他才端詳起周遭環境，發現還在森林之中，看樣子離梧桐村甚遠。

    “千爺爺，你說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雨子，究竟是何辦法？”

    千壽目中精光一閃，嘴唇微微開合：“這個辦法，就在桃紅身上。”

    通天聖地，飄雪殿。

    南風巽目光微微閃爍，薑泰就在他正對麵，二人對視一眼，皆有所感，各有所思。

    “怪不得林九霄敢留著我們，原來……渡劫在即！”

    飄雪殿密室之內，寒意刺骨，可靈氣卻分外濃鬱，已粘稠如漿，林九霄雙眼睜開一道縫隙，臉上劃過一絲淡漠與不屑：“待本座渡劫成功，爾等皆為螻蟻，任爾再如何掙紮，又能如何？”

    他嗤笑一聲，手指在虛空輕點，似撥動一根琴弦，南風巽和薑泰二人頓時氣息萎靡，仿佛被抽去了精力，頹然倒地。林九霄胸膛起伏，似是受了滋補，體內靈氣再度充盈一分。

    千壽正與冷蕭說著話，原本就疲憊不堪的神情突然僵硬了少許，突然嘔出一口鮮血，又連忙拭去，神色平淡。

    “千爺爺，你……”冷蕭的剛開口，便被千壽以眼神製止，隨即也若無其事的閉目養神。

    不足三息，千壽背後驀然出現一朵桃花，輕飄飄便貼了過去，千壽突然轉身，一指點在桃花之上，桃花便如出現時那般，又無聲消散。

    四周染上一層死寂之色，樹葉在風中本該存在的輕微聲響都好似被空氣所凝滯。

    “明知不敵，還賊心不死，可莫要等撞了南牆，悔之晚矣！”千壽身影似如空穀，悠悠蕩蕩，飄出極遠。

    不遠處一棵樹後，桃紅應聲走出，毫不避諱：“我還真當你實力不減當年，原來是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了。”

    他眼神落在千壽衣袖遮擋之處，嘴角輕蔑，手中驀然出現一把金色彎刃。

    “鎏金月刃，林九霄倒真是舍得，竟然把此刃交給了你。”

    鎏金月刃在桃紅指尖來回旋轉，厲嘯聲聲，無不彰顯其鋒芒。桃紅眉宇間紫氣氤氳少許，麵色陰沉，話不投機半句多，唯打而已！

    千壽腳步一錯，眼神猶豫刹那，便閃到了一邊，躲開了桃紅一刀，身子重重靠在一棵樹樹幹之上，穩住了身形，口中下意識低呼一聲：“少主！”

    同一時間，冷蕭連忙向後跑去，輾轉騰挪，速度飛快，可是這般速度對於桃紅來說算得了什麽？簡直如龜爬！

    可桃紅目光一閃，毫不猶豫便衝向千壽，千壽原本稍安的麵龐雖然露出驚色，沉聲追問：“你為少主而來，此刻大好時機卻不擒拿，莫不是叛了林九霄？”

    “住口！狗奴才，看來當年蕭絳花，是看錯了人了！”桃紅心中一驚，眼神陰森，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赤魂印在手，他能逃到哪兒去？倒是你我之間，是該清算當年總賬了！”

    趁桃紅說話不備之際，千壽指尖不動聲色的射出幾枚銀針，桃紅麵帶嗤笑，手中鎏金月刃一絞，隻傳出幾聲清脆聲響，銀針盡數落地。

    他突然大笑起來，麵目猙獰：“千壽！你就隻有這點能耐了嗎？十年前你給我的恥辱，今天就以你鮮血來洗刷！”

    十年前，他被千壽三招製住，鎖住脖子如同一個廢物般丟在地上，九殿聯合圍剿飄雪殿，他卻出此笑話，幾成心頭魔障，所以今日，他必須要親手殺了千壽，一雪前恥！

    千壽目中劃過一絲詭異光芒，衝著桃紅微笑著。

    桃紅怒意更甚，幾步衝上前，月刃之上桃花瞬息綻放，風華無限。

    可就在鋒刃幾乎要觸到千壽鼻尖之時，桃紅突然動作一頓，神色突變，連忙後退，左手不知從何處摸出一粒丹藥便要往口中送去，剛送到嘴邊，一枚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來，正巧打在其手指之上，丹藥立刻脫手而出。

    見桃紅欲奪丹藥，千壽一改先前萎靡不振之態，目光如鷹，腳步如電，瞬息逼近，桃紅果斷放棄丹藥，月刃急斬而下，千壽不得不躲。

    還不待他鬆一口氣，忽然肩膀、腹部、膝蓋一痛，身子一軟便倒在了地上，動彈不得。不僅如此，就連調動靈氣都成奢望。

    他猛然齜牙，宛如惡犬，似嗜血凶獸，死死瞪著千壽，欲在其身上剜下一塊血肉。口中艱難吐出幾個字眼：“什……什麽時候……”

    千壽收起手中所剩銀針，眼神淡漠，迅速在其手腕處探出一指，將一道赤色光點從他脈絡之中緩緩逼出，這才似毫不在意的說道：“昨日，自你踏入這片森林十裏之內起。”

    冷蕭從草地上撿起那枚丹藥，如獲至寶，仔細擦拭幹淨，放入早已備好的丹瓶之中，心中徹底鬆了一口氣。

    早在前日，千壽便特意配製了幾支幻魂香，一旦吸入，便會跌入無盡幻境，不過因範圍太廣，所以還需一些配合，再者藥效太過強烈也極易引起桃紅的警惕。

    桃紅為人急功近利，睚眥必報，果不其然，十年過去，被邪氣影響，心態比以往更為不足，輕易便失去了常心，又無丹藥壓製，立刻便邪念吞心，失了理智。

    千壽又在桃紅懷中搜出幾個丹瓶，約莫還有三十幾顆丹藥。

    “一生人，成一丹，桃花葬，葬桃花。這三十餘丹藥，便是三十餘人命……”千壽歎息一聲，目光冷冽。隻是桃紅已神誌不清，隻是不斷嘶吼著，奈何身子疲軟，動彈不得。

    要救雨子唯一之法，便是從桃紅身上取得桃花丹，桃花丹有優有劣，按成丹者生前修為有所不同。桃紅在麵對千壽，危急時刻毫不猶豫所取出的丹藥，必定是其中藥效最強的一顆。

    “千爺爺，你看此丹藥力是否足夠？”

    千壽接過一看，不由笑道：“夠了。”

    見冷蕭麵色輕鬆不少，千壽又道：“此丹生前應當是元嬰修士，少主可知老奴是何境界？”

    冷蕭猶疑，目光閃動：“莫非……是元嬰？”

    見千壽閉目點頭，冷蕭渾身一顫，此等強者，竟被生生煉製成丹？

    “元嬰修士……通天十殿，你可知一共才多少元嬰修士？不過千餘。你可知十殿共有多少弟子？何止千萬！”

    千壽語氣平靜：“這一顆丹藥，不知又是我飄雪殿哪位長老遭了劫難。”

    冷蕭對通天聖地，對飄雪殿都不了解，歸屬感也並不甚強，可是在了解這些往事之後，再不能保持淡漠，胸中血氣翻湧。

    再接過此丹之時，那輕飄飄的丹藥刹那間重於山嶽。

    “這些丹藥你也收好，這裏麵最次也是以金丹修士所煉，想必桃紅便是以這些丹藥壓製住了邪氣侵蝕，否則以他的心性，撐不過十年。”

    冷蕭伸出手，手指顫了顫，忍不住收起手掌：“千爺爺，這些恐怕也是……”

    “不敢用？”

    “不能用！”

    看著冷蕭嚴肅的臉龐，千壽笑了，頗感欣慰，平淡道：“用，為何不用？少主是否覺得有負於他們，不錯，當年正是飄雪殿的兄弟誓死保護，少主與老奴才得以逃脫……”

    他按著冷蕭肩膀：“人終有一死，選擇，是他們自己做的。少主，莫要讓犧牲的飄雪殿弟子死不瞑目，莫要讓他們白白犧牲，也莫要頹喪，因為還有更多的人，在等著你！”

    冷蕭此時此刻感覺到肩膀變得無比沉重，他深吸口氣，笑了一聲：“我不想……令他們失望……”

    千壽看著冷蕭的眼睛，麵容滄桑，卻依舊笑容滿麵：“你不會令他們失望。”

    原本冷蕭想直接擊斃桃紅，卻被千壽製止，林九霄手中定然有桃紅魂玉，桃紅一死，魂玉便米分碎，此時還不宜太過張揚。

    回到梧桐村，給雨子服下丹藥之後，雨子第二天便醒轉，傷勢完全恢複不說，還修為大增，直接一步築基，毫無瓶頸可言。

    雨子初醒第一眼便落在冷蕭身上，再也挪不開，仔仔細細看了冷蕭一圈，這才呐呐道：“冷大哥，你沒事吧？”

    冷蕭微笑道：“沒事了。”

    姚無求老淚縱橫，開心之下腳步都輕快不少，來回張羅起飯菜。

    千壽將桃紅丟入梧桐村枯井之內，施以封印。修為到這般地步，即便不眠不休、不飲不食，亦無大礙，隻要靈氣不枯竭，便可辟穀。

    唯一便是無盡孤寂之下，心誌不堅之人極易變得瘋癲，而這一點對於桃紅來說，反倒無關緊要了。他透過封印看著桃紅，心中有些不安，一切看似如常，卻未免顯得太過順利。可如今眾人無恙，赤魂印亦到手，千壽旋即搖頭，不再多想，轉身離去。

    入夜，冷蕭和姚心雨二人躺倒在入袂花田裏，第一次感覺到就這樣躺著，原來也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冷大哥，我差點死了是嗎？”

    “嗯……”

    “我不怪你！”姚心雨小臉微紅，連忙解釋，又道，“我隻是在想，如果可以不死就好了……”

    “因為等長大了，雨子就可以嫁給冷大哥了……”

    伴著清冷月色，少女俏臉泛起絲絲暖意，垂首呢喃，手指輕點著入袂。

    “冷大哥……你願意娶我嗎……”

    “我……”

    本是生活簡單的少年，肩上一下子壓上了一座山，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如果可以，他情願獨自背負這一切。

    可是在對上少女燦若星辰的眼眸時，一切壓力好似煙消雲散，他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