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江溪城外葬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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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時光潔而來,不帶一物;死後光潔而去,不帶一物。

    或許自陳涵選擇自盡於此的時候,心中便早已不在乎屍身會如何,或許被人曝屍荒野,或許便在這城外角落裏直至腐朽,或許遭了野獸吞吃,他義無反顧,無一絲猶豫。

    冷蕭歎息一聲,雖陳涵幾次三番要取他性命,可人死一切成空,往事隨風而逝,又何須再掛懷。

    他抱著白彤肉身再次回到了那小茶鋪之中,卻見那茶鋪老板仍是原先的那位老者,江溪城波瀾起伏,他便如浪尖之上的一縷浮萍,無力反抗,卻也不至於沉沒。

    雖是太陽當頭,可這茶鋪生意比起往日來說卻要慘淡了不少,尚無一個客人,唯有那老者兀自擦拭著桌椅,隻是任他如何擦拭,那粗陋木製桌椅也定是無法反射出人臉來。

    聽聞有人進來,那老者緩緩回頭,麵上帶著一抹憔悴,他不過是練氣修士,一生都紮根在這江溪城中,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卻還要遭這無妄之災。

    他眼神恍惚,似乎根本就未曾去看冷蕭,又是順勢擦拭著身旁的椅子,不知在思慮著什麽。

    冷蕭頓時放下小半塊靈晶,將白彤肉身放在了茶鋪角落之上,對著茶鋪老板說道:“老板,這姑娘昏迷不醒,你且照看一會兒,莫叫人接近,在下有些雜事,去去就回!”

    茶鋪老板掃了白彤肉身一眼,滿口答應下來:“客官但且放心,老朽定照顧好這姑娘。如今江湖動蕩,也無甚人還有那閑心吃酒飲茶。”

    冷蕭隨之轉頭離去,他本是不想多加逗留,可見到陳涵屍身那刻起,他便想將陳涵葬了,畢竟相識一場,生前恩恩怨怨,皆隨這一抔黃土化作虛無。

    茶鋪老板口中尚在發出聲聲輕歎,拾起了桌子之上冷蕭所留的那小半塊靈晶,正準備收入袖中之時卻不由頓了一頓,神色有些恍惚。

    他霍然抬頭看著冷蕭背影,手中動作不覺間頓了下來,眼睛一瞬不瞬,直到那道身影在他目中徹底消失。

    江溪城這等偏僻之地,所用交易大多都是靈石,幾乎無人使用靈晶,而在他記憶之中,便有那麽一人。

    “是……是他!”

    茶鋪老板雙手不由劇烈顫抖起來,跟著身子也微微顫抖。那小半塊靈晶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然而這刻卻仿佛烙鐵一般燙手,被他一把甩在了地上。

    “他又回來了……他又回來了……這災星!”

    茶鋪老板呼吸急促,目中惶恐不安,他立刻便想走出這茶鋪,可事到臨頭目中又是閃過一絲猶豫之色。

    他忽然回過頭,瞧了一眼白彤肉身,心中不由生出一抹自慚形穢之感,才抬起目光又迅速垂首,仿佛唯恐唐突了仙子。

    他猛一咬牙,目中閃過一絲厲色:“既是跟著那災星而來,定是他的同夥!”

    茶鋪老板久久望著白彤,目光卻隻是落在白彤身側的地麵之上,怔怔出神。他忽然隨手將抹布丟在桌上,步履匆匆,快速出了茶鋪。

    青痕宗據點之中,仇雁笙百無聊賴坐鎮其中,與身旁兩個弟子閑談扯皮,俗話說欲速則不達,他雖勤奮,卻也並非時刻都在修煉。

    修行之時,除卻勤奮之外,資質、機緣,缺一不可。

    “仇師弟,你且放下,這等小事叫我二人來做便好!”

    仇雁笙手中捏著兩枚玉片,手上靈氣閃動,似是在記錄著什麽。

    他笑道:“二位師兄這可是折煞師弟了,怎能事事都叫二位師兄操勞!”

    那二人頓時連連擺手,其中一人目中感慨,歎道:“仇師弟這是說的哪裏話!仇師弟才入宗門不多久便進隨著楚師兄、寒師姐突破至金丹,資質不凡,日後定宗門支柱,如何能叫仇師弟把時間都浪費在此等小事之上!”

    此人說著,便連拉帶拽的從仇雁笙手中搶過了那兩枚玉片,另一人當即也是連聲附和,目中帶著一絲討好與諂媚之意。

    仇雁笙頓時哈哈大笑,便道:“日後之事,何人能夠說清?既然二位師兄盛情,師弟卻之不恭,便多謝二位師兄了!”

    “無妨無妨!不過小事耳……我等既被分配至此,做這些亦不過是份內之事!”

    此人話語頓了一頓,又笑道:“日後還要勞煩師弟多多提攜!”

    仇雁笙頓時拍了拍這二人肩膀,這二人已有二十六七,可如今修為仍然不過是築基而已,且有多年修為未有存進,此生若無機緣,恐怕便要止步於此。

    便在這時,大門之外頓時傳來了幾聲沉悶聲響,顯得頗為急促。

    仇雁笙不由走出了房間,袖子一揮,那大門便自行打開,卻見一名老者跌跌撞撞而來,一手仍順勢落下,似要拍門,不料大門突然開啟,身形一個踉蹌,險些跌到。

    仇雁笙連忙一步上去扶住了老者,老者身為練氣修士,多年都未曾與人交手,竟是已落魄如斯,著實令人唏噓。

    “老丈,這般急急忙忙而來,可是又有鬼物作祟?”仇雁笙這般問道。

    自從白薇與沐尋安失蹤之後,這些鬼物群龍無首,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一切尚存靈智的鬼物便召集了一些小鬼,開始四處作亂。

    茶鋪老板頓時急促道:“稟大人,非是鬼物作祟……”

    “你這老丈,既然非是鬼物作祟,又能有何要事?”仇雁笙不由笑了一聲。

    “大人且聽老朽道來,便是方才,老朽……老朽見到了冷蕭……”

    聞言至此,仇雁笙瞬息收斂了笑容:“冷蕭?哪個冷蕭?”

    茶鋪老板頓時一拍大腿,連忙道:“大人何出此言?自然是此前一直被大人和劍閣通緝的那個冷蕭!”

    仇雁笙麵上頓時嚴肅了起來,看著老者雙眼:“你所言可當真?可是親眼所見?”

    莫說他不信,他青痕宗與劍閣幾乎將這方圓千裏之內搜了個遍,亦未能找到冷蕭蹤跡,便是謝雲磊親自追蹤,最後也是無功而返了。

    被仇雁笙這麽一問,茶鋪老板頓時猶豫了一下,起先他心不在焉,當真是未曾注意到冷蕭麵容,也是看到那靈晶才往這一方麵去思考。

    可是他最後他看著冷蕭背影之時,卻怎麽看怎麽熟悉,分明便是記憶中那身影!

    “稟大人,老朽並未看清那人麵容,可看那人背影,定是冷蕭無疑!”

    聽茶鋪老板尚且有些不能確定,仇雁笙不由歎息了一聲,卻是說道:“罷了,老丈你且莫慌,莫管他是不是那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仇某都是要去看個究竟!”

    聞言,茶鋪老板不由大喜,麵上流露一絲輕鬆之色,長長吐出一口氣。

    仇雁笙帶著茶鋪老板走出青痕宗據點,目中露出一絲冰冷與歎息之意,他道:“老丈你且記好,行那等卑劣之事的並非冷蕭,冷蕭亦不過是其中受害之人而已。”

    “乃是有卑劣之徒奪舍了冷蕭,此人名喚沐尋安!”

    茶鋪老板頓時身形一震,外界早有風言風語流傳,說那沐尋安乃是劍閣閣主沐尋禮的胞弟,所以他寧可繞了幾步遠路,也要來青痕宗據點。

    饒是這般心中計較,他身份低微,如何都不敢明麵裏議論劍閣,聽仇雁笙這般說,便隻是連聲應著。

    冷蕭走出城門,走到那陳涵身前,歎息一聲。陳涵既然選擇了此地自盡,他便就地將陳涵掩埋,這也是陳涵自己所選擇的墓地。

    他手上靈氣激蕩,便徒手刨了一個深坑,那金甲遊龍劍落到了無棲之地,直直插在他古樸大鍾邊上,透過那陽心寺半開半掩的大門遙遙便能望見,可他唯恐再生事端,終究是沒有去取。

    此刻便也隻能徒手,好在這泥土不過凡物,他靈氣化鏟,不多久便刨了一個足以容納一人的深坑。

    那江溪城城門之處的兩名守衛,隻是冷冷望著冷蕭,一動不動,那冰冷目光之中依稀殘殘留著一抹頹然,顯然還未完全恢複過來。

    挖好深坑之後,冷蕭便準備將陳涵屍身掰直。陳涵屍體此刻早已僵硬,於那烈日之下暴曬,如今已是身死道消,縱然生前乃是金丹修士,也是抵不過這殘酷烈陽,身上已然有了幾分**之意。

    他一把將陳涵推入了深坑,大小正合適。卻見陳涵落入深坑之時,懷中掉出一個木盒。

    冷蕭拾起木盒,那上麵還殘留著斑駁血跡,顯得汙濁不堪,卻還能依稀看清上麵的五個正楷大字:陸離清光蔻。

    這木盒乃是一個空間靈寶,若冷蕭能有此物,便也不必再背著一個包袱。可他卻是微微俯身,伸手將木盒放回了陳涵懷中,便開始一抔一抔填著黃土。

    一生匆匆來往,別時不過片刻。

    待那黃土填平之時,他從邊上折下一根樹枝,帶著幾簇嫩綠樹葉,插在了陳涵墳頭之上。

    身為修士,本就是危機與鮮血交織,生生死死,又何必這諸多感慨?

    便在這時,他身後頓時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隱約聽見人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