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喊出“陶陶爸爸”這一聲後，抬頭看了一眼錦娘。

    錦娘原本想告訴她，不能亂說話的。可看見晏晏眼神裏的不安，她又說不出口。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陶陶，卻見他好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並沒有說什麽，仍舊按照原先的速度向前行進。

    晏晏臉上的表情漸漸變了，她衝那個小朋友重重地“哼”了一聲，高昂著腦袋，挺著小胸脯往前直竄。

    錦娘心頭發軟，心中一歎，便任由她扯著自己的手。

    三人和其他人一道，沿著幼兒園中央的大路走進了禮堂。

    禮堂裏裝飾鮮豔，正前方中央的舞台上掛著迎新年聯歡會的橫幅，四麵牆上繪有各種各樣孩子、動物唱唱跳跳的圖案。舞台下方整整齊齊地擺了許多座椅，如今已坐了不少人。

    他們來到觀眾席晏晏所在班級的區域時，李碧荷一家已經到了。

    何曉衝她揮揮手，拍了拍身邊的空椅子，示意她過去。李碧荷已經從椅子的間隙中鑽了出來，喊了聲“阿姨好，叔叔好”，便將晏晏拉到一邊。

    因為陶陶坐著輪椅，不大方便，所以他們直接撤掉最靠通道處的椅子，停在那裏。錦娘自然坐在他旁邊。

    何曉拉著自己丈夫也換了位置，挨著錦娘坐下。

    她客氣地對陶陶笑了笑，壓低聲音在錦娘耳邊問道：“他是晏晏的父親？”

    錦娘搖搖頭，大方介紹道：“這位是陶陶，我和晏晏的朋友，這次我請他來一起看晏晏的節目。”

    何曉還沒說話，倒是她丈夫麵露驚訝，說：“陶總？您是然諾投資的陶總？”

    陶陶點頭，何曉的丈夫立刻探身過來，遞上一張名片，道：“陶總，幸會幸會！我是李興才，我們公司最近有個項目，一直想找機會和您聊聊——”

    話沒說完，何曉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瞪著眼睛道：“你搞什麽呢？今天是來看碧荷表演節目的，你少給我扯公司上的事情，聽到沒？”

    李興才“哎喲”了一聲，縮了縮腦袋，兩手一舉連聲道歉：“是是是，不好意思，我不說了不說了。”然後趕忙坐好，拉著何曉的手哄她。

    陶陶已經接過了名片，他看了一眼，放進自己口袋。

    錦娘見何曉暫時沒空和她說話，轉過頭對陶陶歉意一笑，道：“剛剛晏晏說的話，希望你別介意。”

    “介意什麽？”陶陶挑著眉看她。

    “就是‘陶陶爸爸’那句，”錦娘笑容裏攙著一絲苦澀，“我和她爸爸離婚，不生活在一起，她心裏可能還是很在意的。”

    “可以理解，晏晏很好，你也是個好母親。”陶陶猶豫了一下，在錦娘胳膊上輕拍幾次，似乎是在安慰她。

    聽他誇晏晏好，錦娘也忍不住驕傲，目光落在和李碧荷嬉鬧著的晏晏身上：“她真的很好，乖巧懂事，又那樣貼心。能有她這樣的女兒，老天待我不薄。”

    陶陶想說，晏晏有你這樣的媽媽也是她的幸運。

    話在嘴邊打了幾個轉，又被咽了回去。他覺得自己和顧錦好像還沒那麽熟悉，這話說出來，會不會稍嫌親近了？顧錦會不會覺得他有些失禮？

    就在他琢磨著要怎麽接話的時候，聯歡會已經準備開始了，晏晏和李碧荷回到了自己媽媽旁邊。

    晏晏扒住陶陶的胳膊，小聲道：“陶陶，剛剛荷花花跟我說，你長得可好看了，比電視上的大明星還好看呢，等會兒能不能和她一起照一張相呀？”

    陶陶每次和晏晏說話時，都會變得格外溫和。他摸摸晏晏的頭頂，道：“好。”

    晏晏嘿嘿一笑，甜甜地說了聲“謝謝”，扭過身子，衝李碧荷使勁兒點著腦袋。

    李碧荷睜大了眼睛，興奮地直點頭，腦袋上兩根小辮子都飛起來了。

    錦娘和陶陶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無聲笑起來。

    聯歡會開始，禮堂裏徹底安靜。錦娘掏出相機，等晏晏的節目開始後便舉起來準備錄像。

    陶陶見她要一直曲著胳膊，低咳了一聲，問道：“需要我幫你嗎？”

    “不用，”錦娘笑笑，“你知道我是做衣服的，手上有力氣，你恐怕還不如我呢。”

    陶陶握緊的拳頭鬆開了些，默默轉過頭看著舞台。

    錦娘又出聲，道：“方便的話，請你幫晏晏多拍幾張照片吧。”

    陶陶立刻點頭，也拿起手機，坐直了身體，滿臉嚴肅地盯著屏幕。

    晏晏參加的表演不長，三四分鍾的樣子。

    錦娘全部錄好後，跳著看了幾段，覺得還算滿意，轉頭問陶陶：“你拍了幾張照片呀？怎麽樣？”

    陶陶眉毛微蹙，沒有說話，錦娘探頭一看，竟然有小一百張！算下來，他差不多是近兩秒鍾就拍一張。

    “你這、這也太多了吧。”錦娘真有些哭笑不得。

    陶陶抿著嘴，將手機塞到她手上，道：“你挑幾張好看的留下就行了。”

    這時，晏晏已經和小班其他小朋友回到座位。她的臉上因為跳舞而泛著紅暈，額頭上也冒著汗。

    錦娘將她狠狠抱住，毫不吝嗇地誇讚道：“好棒！我們晏晏真是太厲害了，跳舞可認真了，特別好看！”

    晏晏咧著嘴摟住她，眼睛轉向陶陶，等著他說話。

    陶陶這次毫不猶豫，認真說了句：“好看！”

    晏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把臉埋在錦娘懷裏，扭了兩下，才紅著臉坐到兩人中間。

    錦娘將陶陶的手機放在她麵前，說：“你看，這些是陶陶給你拍的照片。等到看完節目，你就把你覺得好看的照片都挑出來吧。”

    晏晏驚喜地看向陶陶，眼睛閃亮亮的：“陶陶真好！謝謝陶陶！”

    陶陶趕緊搖了搖頭，又瞥了一眼錦娘，似乎不滿意她的做法。

    錦娘全當沒看見。

    節目全部表演完之後，幼兒園又組織著，將座椅擺成一圈，圍出一片空地，進行親子遊戲。

    這些遊戲基本上都需要父母帶著小孩上場跑動，因為陶陶腿腳不便，他們三個就沒參加，幹脆湊在一塊兒選照片。

    “哈哈哈，好好玩，我的眼睛都閉上啦！”

    “哎呀，這個怎麽都花了？”

    “咦，看他是不是好像在翻白眼！”

    “哇，這張好好看呀！”

    起初，陶陶似乎還有些抹不開臉，看見拍糊了的就要她們刪掉。後來臉皮也厚了，不管照片是美是醜，他都跟著一起笑，甚至還會指著裏頭的晏晏說：“哎，你看你鼻孔！”“嘖，辮子打到臉上了，疼不疼啊？”

    一輪看下來，幾個人笑都笑累了，晏晏眼角還帶著笑出來的淚花。

    她把手機放回陶陶的手裏，搖著頭道：“陶陶，你拍的照片雖然不好看，但是都好好玩呀。你不要傷心，媽媽特別厲害，可以讓媽媽教你噠。”

    陶陶捏了捏她的臉：“我幫你拍照你還嫌棄我？好吧，以後我多跟你媽媽學。”

    晏晏笑嘻嘻地躲進錦娘懷裏。

    聯歡會很快就結束了，一直到陶陶出了幼兒園大門，小張拉開了車門，晏晏才終於意識到，陶陶要離開了。

    她臉上笑容不再，低著頭，拉著陶陶的袖子不放。

    錦娘蹲在她麵前，柔聲安慰道：“晏晏，以後還會再見到陶陶的，可是陶陶也要回家了。告訴媽媽，不讓朋友回家，這樣做對嗎？”

    晏晏雖然嘟起了嘴，但仍舊搖了搖頭。

    她將陶陶的袖子一角揉成一團，小聲問：“以後，真的還會和陶陶一起玩嗎？”

    陶陶彎著腰湊到她腦袋邊，許諾道：“會的，隻要晏晏想，我就會。”

    晏晏支吾了兩聲，用眼睛瞟著他，又問：“那、那可以每個禮拜都來嗎？就、就禮拜天一天就好！”

    她鬆開抓住陶陶的那隻手，豎起一根手指比劃了一下，然後又趕緊重新揪住，仿佛生怕一鬆手，陶陶就跑了。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陶陶心裏說不出的熨帖和溫暖，就好像在這冬季寒風中喝下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

    他看向錦娘，錦娘也正微笑著看著他，眼神裏是全然的信任，好像在說：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會尊重，我絕不會要求你同意，也不會拒絕你的好意，你隻需按你所想的去做就好。

    陶陶輕鬆一笑，道：“好，我每個禮拜都來和晏晏一起玩。”

    晏晏樂得臉上幾乎都在放光，她跳起來，撲到陶陶身上，喊著：“太好啦！陶陶太好啦！我等你哦，你一定要來哦！”

    錦娘見晏晏這樣高興，笑容也不禁更燦爛了幾分，好似含苞的鮮花忽然綻開。

    陶陶坐上車，從打開的車窗向兩人揮別：“你們回去吧，外麵冷，當心別受涼了。”

    晏晏咧著嘴將手高高舉起，衝他使勁兒揮著胳膊：“陶陶也回家，陶陶也當心！”

    轎車緩緩發動，他透過玻璃遠遠地還能看見晏晏依偎在錦娘身側，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抬著小臉同她說話。

    陶陶回過頭，表情又再次淡下來。

    小張這才確定，自己的老板還是原來那個人，沒有被人頂替，也沒有被什麽東西附身。

    陶陶低著頭，輕輕撫平皺成一團的袖口，唇邊隱隱地又泛起笑意。

    他隻是喜歡晏晏的純真和顧錦的淡然，他隻是享受與她們倆相處時那種舒服自在的感覺。

    他想，他隻是偶爾讓自己由著心意去做，他隻是偶爾放縱一下自己。

    他想，能養育出晏晏這樣的孩子，顧錦應該不會是那種不值得信任的人。

    這麽多年以來，他其實早已經累了，他也想再次試著去接納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