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翻手為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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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李敬業對李宸又愛又恨的時候,李宸已經得到了一個消息。

    武則天跟李宸說:“你不是說寧願李敬業出征打仗也不想他成婚麽?既然如此,便讓李敬業出征吧,你父親如今正在考慮討伐吐蕃的人選,朝中雖有裴行儉及程務挺那樣的將軍,可將軍也會老去,年輕的將軍們還是要跟在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將軍身邊多加曆練。”

    李宸聞言,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她雖然是希望李敬業可以跟著這些老一輩的將軍們出征,但那應該是在他想明白了自己該要什麽之後,而並非是他正在左右糾結的時候出去。而且……下個月便是李妍熙和程務挺之子程齊之的婚期,李敬業這些年來將妹妹當成什麽心肝寶貝一樣,他不能看著阿妹出嫁豈不是飲恨終生?

    李宸在母親跟前又嚐了一把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那滋味別提多難過了。

    而且明明已經到了秋天秋高氣爽的時候,父親的身體也不見好,原本好轉的目力如今又變得跟從前一樣。李宸在宮中小住了好幾日,可最近幾天也沒能陪父親,父親病重,要太子李顯和太子妃李研君親自去服侍用藥,而用完藥的父親昏昏沉沉的又睡了過去。

    父親精神不濟,唯一有精神的時候都拿來操心軍國大事了,李宸看在眼裏,心中也是難過到不行。

    當今太子李顯怎麽看似乎都是個付不起的阿鬥,不論是太子太師還是宰相,或是父親,怎麽對李顯進行教育,他還是無心國事,每天該幹什麽便是什麽,飛鷹走狗,怎麽不務正業怎麽來。李宸倒是還好,隻是每次父親有精力過問李顯的事情時,不是聽到太子的老師告狀,便是聽到太子又在東宮之中召集人來鬥雞鬥蟋蟀,父親便是氣得呼呼的。

    父親有風疾,所謂風疾便是後世的心腦血管類的急病,每每父親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時候,她都擔心到不行。

    萬一氣昏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李宸想起上一次去含涼殿看父親的時候,父親雖然目力近乎盡失,卻也還有幾分閑情雅致,說想要看看女兒舞劍時的英姿,還特別在含涼殿後的庭院中為她伴奏一曲。

    那時父親笑歎著說道:“總感覺今日眼睛又好了許多,即便是不能看真切,父親也還是曉得永昌舞劍時是怎樣的模樣。”

    她微笑著將劍丟給身後的宮女,扶著父親起身,寬慰父親:“嗯,父親很快便能看到永昌舞劍的模樣。”

    “可父親最希望看到的,還是東宮的太子太師等人麵露欣慰,與我說如今太子長進,定能不負我所望。”

    “這些日子三兄每日前來晨昏定省,服侍您用藥,挺長進的了。”

    李治歎息,說道:“這怎能說是長進呢?當日你阿翁病重之時,父親也是這般晨昏定省,服侍他用藥,這本就是為人子女該進的本分。”

    頓了頓,帝王好似想起了什麽,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人心無常,真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李宸覺得父親話裏有話,正想要細問,母親已經從清寧宮過來陪父親,隻好作罷。隻是當晚,父親便因為頭痛難忍,傳了禦醫過去用藥,可用藥也不見效果。

    李宸坐在母親對麵,心裏頭一邊思緒萬千想著父親,一邊還得分神煮茶。

    母親說今日想喝她分的茶,難得母親有如此雅興,她就拿出了茶具替母親分茶。可分著分著,就聽到了母親對李敬業的打算,李宸覺得自己或許是惹得母親不高興了,因此母親心中一個不痛快,便真的生出要將李敬業派去打仗的念頭來。

    想著想著,壺中的熱水濺了出來,李宸手一縮,倒抽了一口氣。

    武則天見狀,看向她,語氣十分微妙:“怎麽,又不舍得了?”

    李宸看著手背上的一個紅點,抿了抿唇,跟母親撒嬌,“從前永昌隻要有一點點受傷,阿娘都會十分緊張,可如今永昌的手背都燙紅了,阿娘一點反應都沒有,您是不疼永昌了嗎?”說著,她還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武則天看著那雪白手背上的一點紅,招來了女官,讓拿燙傷藥來。燙傷藥來了,皇後也不假他手,她垂下雙眼,一隻手沾了淺綠色藥膏在李宸的手背上輕柔地塗抹著。

    “母親記得永昌幼時,生怕母親在後宮被欺負,還變著法子往你父親寵愛的夫人妃子心裏添堵,可眼下長大了,心也變大了。”

    武則天的一番話不輕不重,李宸卻聽出了斥責,她抬眼,看向母親,眼裏幾分委屈幾分難過。

    “阿娘。”她忍不住喊了武則天一聲。

    武則天看向她。

    她的聲音也十分難過,“永昌不是故意的。”

    是真的不是故意,如果可以,她也願意當個閑散安樂的公主。就像如果母親願意退於後宮,安分地當著她的皇後、皇太後,她也願意盡孝道,永遠孝敬母親。可母親不會,母親將要走的路離經叛道,她站在權力之巔,子女隻淪為她的棋子。

    可是人隻要是選擇了,便不該再後悔,也不該再與旁人說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

    李宸覺得自己也是這樣的。

    武則天看著她,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母親並未責怪你。”

    李宸垂下雙眼,咕噥著說道:“可我寧願母親責怪我。”

    武則天有些莞爾,輕歎了一口氣,不論是兒子還是女兒,真的是都長大了。如今最小的女兒,心中也開始有了彎彎繞繞。但武則天性格向來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底下兒女有彎彎繞繞不要緊,隻要別將天捅個漏子她就都有辦法解決。

    更何況如今的李宸為李敬業也並未做什麽出格的事情,又有什麽了不起。

    武則天叫李宸來煮茶,母女倆又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體己話,最後武則天說宋璟已經送了折子回來,他在洛陽的事情將要告一段落,幾日之後即可啟程回長安。

    李宸笑歎:“原來他去洛陽已經這麽久了。”

    幾個月來,兩人書信往來,要說半點思念也沒有也不是,李宸心裏還是隱隱地思念著自己的駙馬的。每次收到宋璟的家書,她心裏都會有幾分期待,因為那個家夥寫的家書可比他平常表現得有情調多了。半個月前李宸才收到了宋璟的家書,家書裏有壓著一朵藍色的小幹花,他說那是在洛水邊上的長出來的花,滿目蒼夷中隻有這一朵花在水邊盛開著,顯得生命真是既脆弱又頑強。然後宋璟在書信的後麵寫著一句話——

    名花傾國,當與佳人配。

    李宸對著他的書信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的駙馬人前人後反差未免太大。

    李宸的話聽在武則天的耳裏,卻有了另一個意思,宋璟前去洛陽,她在長安有李敬業,自然是快活不知時日過。武則天想起從洛陽送來的折子,折子中先是對禦史台侍禦史宋璟所做之事陳述了一遍,然後借由朝廷派宋璟前去洛陽一事,對天子李治和當今的皇後殿下歌功頌德了一番。

    說起來,帝王李治一直對宋璟橫挑鼻子豎挑眼,可武則天卻一直都十分看好宋璟。

    她原本打算若是宋璟此行東都有所成就,等他回長安後便找個機會將他安□□六部的。隻是如今東都之行,武則天也看清楚了,女兒選的這個駙馬不見得願意去揣摩迎合別人心裏的那些彎彎繞繞。

    可不,如今他去了一趟洛陽,做的事情確實都是為百姓著想的好事,該被拉下馬的官員一個不落地受到了處罰,隻是,也得罪了一大票人。武則天點了點被他拉下馬的官員,感覺洛陽的權貴都已經被他得罪得差不多了。

    如今六部各有各的勢力,若是將宋璟安□□六部……武則天想了想,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宋璟如今還是倔了些,他科舉進士第一,又是駙馬,底氣又比旁人足,但凡他占理的事情就不見他低頭過,這樣的主進了六部大概隻有攪局的份。

    武則天想起他當鳳閣舍人那會兒動輒就上疏勸諫,便覺得要煩死人。

    女兒選的這個駙馬,並非是搞政治鬥爭的料,他天生是治國賢臣的苗子,可以給人樹立榜樣楷模,比較適合用來當君子標本。

    這樣的人,目前最適合他的便是禦史台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彈劾起別人來也特別理直氣壯。

    武則天瞅了眼前的李宸一眼,忽然覺得有些鬧心,為什麽這個女兒就是想不通,非要綁著李敬業不可?

    而且無獨有偶,武則天還想起李敬業是要和程務挺結成姻親的,其中若不是李宸從在推波助瀾,李敬業的胞妹可不見得有那樣的福氣嫁入程家。

    這個小女兒倒是好,為了個李敬業什麽招數都使了出來,替他的胞妹安排婚事,他自個兒搖身一變,就成了程務挺嫡子的大舅子,日後程務挺對他還能少了提攜?武則天想著,便覺得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其實那些事情都是小事,導致武則天心中有氣的,是女兒竟不再像從前那樣對母親貼心了。

    被女兒忤逆,感覺總是不怎麽好。武則天覺得十分有必要讓小女兒明白,她想要魚和熊掌都兼得,可以,但誰說魚和熊掌兼得的結果便會是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在飯桌上?

    她不是說寧願李敬業出去打仗也不想他留在長安娶妻嗎?

    既然是這樣,她便如李宸所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