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翻手為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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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敬業出征前,李宸想去一趟靈隱寺,說是要去給父親祈福。她特別跟母親說,希望李將軍能護送她去靈隱寺。

    其實自從李宸出宮設府之後,要去哪兒自有她公主府的侍衛,又怎會特別需要李敬業的護送了。但她說了,佛門清淨地,她不想興師動眾,隻要帶著身邊兩個侍衛和李敬業前去就足夠。

    小女兒雖然有時候任性妄為,可對父母向來十分孝順,她再怎樣,也不會拿父親來扯謊。而且,李敬業即將出征,古來征戰幾人回,讓他再護送一次女兒又何妨?

    而且女兒用這事情來請示她,不過也是在示弱,若是母親說半個不字,她便聽從母親的意思。

    李宸的這個姿態擺得讓武則天十分受用,她在一些小事情上特別樂於滿足李宸的要求,於是揮了揮手,準了。

    靈隱寺這些年已經換了個方丈,如今的方丈長得十分俊俏,是前方丈的師弟,法號悟雲大師。自從三年前靈隱寺的老方丈圓寂後,悟雲就當上了靈隱寺的方丈。

    聽說自從悟雲大師當上了靈隱寺的方丈之後,靈隱寺的女香客也變多了。永昌公主出宮後,十天半個月的,也會私服到靈隱寺去上香祈福。既然是私服前去,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去,不帶走一片雲彩,自然也沒什麽人曉得。

    大概是出家人都喜歡下棋,總之悟雲大師的棋藝已經是不能用不差來形容了,公主每次去的時候,都會在大師的院子裏待上許久,當然是在切磋棋藝。

    公主蔥白素手拿著一粒白子,笑歎著說道:“無敵也是一種寂寞啊。”

    悟雲大師:“……”

    悟雲大師遠遠看著,不帶一點人間煙火,就像是佛祖跟前的白蓮那麽出塵不染。但和尚出家不出世,跟公主說的都是一些雜七雜八的事。譬如說臨川公主在幽州生了重病,怕且如今消息已經傳回了朝廷;又說裏朝廷討伐吐蕃,李敬玄敗績,劉審禮犧牲,所謂賞罰分明,打了勝仗有賞,打了敗仗自然有罰,朝廷打算將李敬玄貶至地方當刺史;又又說駙馬雖然在洛陽得罪了一大片的權貴,可皇後殿下依然對駙馬讚賞有加,和尚是怎麽曉得的?皇後殿下信奉佛祖,自從聖人病重後,也時常吃齋念佛,和尚是從佛祖那裏聽來的唄。

    李宸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盤上,用隻有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問道:“巴州那邊的情況如何?”

    悟雲:“公主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隻是二郎及妻兒向來養尊處優慣了,一下子貧苦多有不習慣,前些日子生了一場大病,後來便好了。二郎病好之後,倒也看開了許多,想來他本就是個聰明通透之人,隻是從前身在長安,又因與母親有間隙導致惶惶不可終日,失了分寸。如今他在巴州,雖然日子清苦,但修身養性,也有時間親自教導幾個小郎君。”

    李宸:“或許他也是看到如今聖人的情況,太子不堪重任,他便想破釜沉舟,便對周遭一切都無所謂,修身養性,說不定哪一天,還能重回長安呢。”

    悟雲看向李宸。

    李宸迎著他的視線,“大師,天家無情,即便我二兄想破釜沉舟,也得看母親願不願意。”

    悟雲聞言,歎息一聲,將手中的黑子放在李宸的白子那一片,乍一看無疑是前去送死,可再一看,卻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說:“如今聖人病重,若聖人有任何不測,首先遭殃的,便該是二郎。公主若有心要保他,便該早日想好對策。”

    李宸淡淡地“唔”了一聲,然後手抬起,便指向了正在院子外頭站得筆直的李敬業,“大師你瞧此人如何?”

    大師雖身在紅塵外,可對這些紅塵男女的種種是最了解不過了,時常便有癡男怨女到靈隱寺中各種求,大師看多了眼睛便更能識清何為求不得。

    大師雙手合十,跟李宸說道:“李將軍若是用得好,便是國之利器,若是用得不好,便是禍害千年。是國之利器還是國之禍害,全看公主。”

    李宸:“大師常與我說世無常,人心無常。此人是我從小便十分看好的,是如今勳貴當中,少有足以頂門立戶的年輕人。大師看破紅塵,不如與李將軍指點迷津。”

    自從李弘猝死之後,李宸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要怎樣才能聚集一些力量。朝廷中軍隊的那種力量不行,那些人權力至上,並且從來都是依附最強者,李宸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了民間的力量。可到底要怎樣的人,才能為她所用並且不會惹人懷疑。

    就在她煩惱著的時候,無意中聽見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的風流韻事,心中便有了眉目。

    悟雲是舒曄的舊識,有人誌在朝堂,也有人誌在江湖,而悟雲是個奇葩,他喜歡夾在朝堂和江湖中間,如同他選擇出家但又入世一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宸相信舒曄,自然也相信舒曄推薦的悟雲。

    初始之時,也並非是不懷疑對方是否有能耐。

    後來深入接觸,才發現此人早些年掛著得道高僧的皮到處遊曆,結識了一堆的人,三教九流,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流氓乞丐,什麽人他都認識,小道消息那是靈通得不能再靈通。

    這樣的奇人,李宸有時候也弄不明白他效忠於她到底是圖什麽,試探了兩句,結果大師直接挑明了,說道:“舒曄舒芷尚未成為孤兒之時,我曾被他們的父母收養,後來他們父母不幸被強盜殺害,他們兄妹失蹤,我便流落江湖,被一名和尚所救。再度重逢,他們兄妹無論需要什麽,我自當盡力滿足他們。”

    大師人在紅塵外,可紅塵中也有他所牽絆的人和事。

    大師又說:“都說天家無情,可我瞧公主又何必執迷不悟,對曾經的溫情念念不忘,將自己置於進退維穀當中。”

    李宸忍不住笑了起來,許多時候,大概就是這樣的道理。

    人之所以明知前路布滿荊棘,還跋山涉水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即便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不就是因為曾經享有過的愛和溫情足以支撐自己度過那樣艱難的路程嗎?

    李宸歎息一聲,正打算跟大師說她要將李將軍扔給他,讓他好好指點一下李將軍的迷津時,忽然一個小沙彌來通報,說是駙馬來了。

    李宸愣住,幾乎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你說什麽?駙馬?”

    小沙彌點頭,說道:“正是駙馬。”

    李宸:“……”

    悟雲大師揚了揚眉,指了指門外那個站如鬆的李將軍,問公主:“公主您看是否需要……”

    李宸的神色忽然之間流露出那麽一點不自在起來,她本來早就想好了宋璟可能會在最近回到長安,但她可沒算到宋璟今天便到了長安,更沒算到宋璟回了長安不好好地會公主府,反而跑到了靈隱寺。

    悟雲大師有些奇怪地看向公主,公主看似天真爛漫,實則十分沉得住氣,這些年來暗中為父兄謀劃,她的忍功和裝聾作啞的本事可不是靠吹噓的。

    什麽時候會這麽坐立不安的模樣?

    悟雲大師看了看李宸,又看了看門外的李敬業,隨即了然。

    佛祖前的白蓮花麵無表情地想:哦,原來公主也會心虛。

    也是,辜負了這麽個大好青年,又讓另一個大好青年帶了一頂偽綠帽,能不心虛嗎?

    就在公主心虛的那會兒功夫,駙馬宋璟已經在門外跟李將軍王見王了。

    當然,這種時候他們是不可能會有什麽可以交流的,宋璟覺得自己是來接公主回家的,終於其他閑雜人等,他沒興趣理會。而李敬業認為自己是護送公主來靈隱寺的,其他閑雜人等,也無須理會。

    宋璟跟李敬業微微頷首之後,便進了院子,他進了院子,先是雙手合十跟悟雲行了個禮,文質彬彬地說道:“許久不見,大師風采依舊。”

    悟雲連忙起身還禮,“駙馬客氣,上一次駙馬到靈隱寺上香,乃是科舉前,如今再來,竟已是禦史台侍禦史,可見佛祖有靈,駙馬待會兒可千萬別忘了還願。”

    宋璟:“……”大師即便是客套也惦念著香火錢,可見靈隱寺也是比較窮。

    宋璟溫笑著應了聲一定不會忘記,隨即便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宸,說道:“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這個字讓李宸覺得有些陌生,向來都是回宮回府,極少說是回家。

    她站了起來,看向宋璟:“可你不是要還願麽?”

    宋璟:“你與我一起?”

    李宸心中暗歎一聲,回來得可真是時候,她要做的事情一件都還沒做完呢。她臉上掛著笑容,微微點頭,“也好。”

    於是,公主和駙馬雙雙出了悟雲大師的院子,李敬業見狀,正想跟上,忽然卻被悟雲大師喊住了。

    “將軍,請留步。”

    李敬業回頭,看向那個氣質跟佛祖跟前的白蓮花一般的悟雲和尚。

    悟雲笑道:“駙馬與公主許久不見,定有許多話要說,將軍何必前去折磨自個兒,不如便在此與和尚下一局棋如何?”

    李敬業:“……”

    這個死和尚,怎麽就這麽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