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翻手為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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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雲迎著李敬業的視線,微微笑了笑,話中有話:“既然求而不得,何必強求?將軍胸有溝壑,倘若走出迷局,定然海闊天空。”
如果悟雲大師這番話是對宋璟說的,那麽即使宋璟心有不讚同,也會跟大師客客氣氣的,將一番拒絕的話也會說得春風化雨。誰都曉得,駙馬並非是對誰都是一根棒槌,他對這些出家之人,向來敬重。可惜大師如今對上的是將軍不是駙馬。
將軍大概是從小便在長安貴族圈中長大,這些方士和貴族女子之間的風流韻事時有耳聞。尤其是當年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的事"qing ren"盡皆知,後來辯機和尚被太宗腰斬,而高陽公主因此對父親懷恨在心,即便是父親太宗駕崩的時候,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就算李敬業沒有生在那個時候,但這也算是在他幼時聽得最多的貴族醜聞之一了,因此在將軍看來,所謂的感業寺也好,靈隱寺也罷,那金燦燦的招牌不過隻是一層遮醜布罷了,因此他對悟雲大師也沒什麽好感。
於是將軍冷瞥了大師一眼,淡聲說道:“不勞大師費心。”
大師好脾氣,聽了將軍的冷言冷語,依舊還是一點火氣也沒有,“將軍此番前去討伐吐蕃,前途凶險,可有什麽話想要交代,和尚雖然不才,但若將軍需要我為您奔走,在所不辭。”
李敬業這回倒是有些詫異了,天子腳下,聖人信奉的是三清,皇後殿下卻是對佛祖更加信賴,靈隱寺名聲雖不如感業寺,但進來幾年也名聲鵲起。感業寺因為當年的皇後殿下曾在那裏待過,皇後殿下感念師太當年的照顧之恩,而靈隱寺最近幾年好似是因為方丈氣質太出塵,惹來了不少女香客。
李將軍覺得自己也不能心思齷齪到隨便懷疑大師如何,但他好端端的一個靈隱寺方丈,怎麽忽然就這麽好心要替他奔走?
別說什麽佛祖慈悲,世上多苦多難的人多了去,也沒見佛祖去渡他們。
悟雲迎著李敬業探究的視線,十分淡定,雙手合十地說道:“阿彌陀佛,和尚早些年在各地遊曆,也識得一些江湖朋友。”
李敬業沉吟了半晌,然後想明白了。這個看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和尚也是永昌公主的人,她到底是隱藏了多少事情不為外人道?
而此時悟雲又適時說道:“公主說,不論將軍如何決定,外出打仗便是為了保家衛國,靈隱寺理當為將軍打開方便之門。”
李敬業有些複雜地笑了笑,說道:“敬業感謝公主賞識,可公主的心很大。”
悟雲微微一笑,將世外高人的範兒端了起來,“男兒誌在四方,即便是和尚一個出家之人,也想為這天下蒼生奔走,將軍有心要做一番事業,何必拘泥於世俗?”
大師身在佛門,心懷慈悲,開口閉口都是天下蒼生。可在李宸這裏,她何曾有要將自己擺到這樣一個高度的想法,對她來說,扯這些有的沒的蒼生大義,過於虛無了。可這些話對李敬業這些從小就接受以天下為己任的人來說,就特別受用。
大概是李敬業這些年來的成就都是李宸在背後推波助瀾,在他心中,李宸的地位與旁人分外不同。
生為男兒,他還是一名武將,又怎會沒有征戰沙場,安邦定國的誌向?
他一直以來不願意娶妻,一則是自己會錯意,二則是他長年累月在邊關,長安城中隻有一個阿妹,他總擔心未出嫁的阿妹在英國公府會受委屈,因此也沒有成家的念頭。
等到明白自己真正心意的時候,倒也是在李宸出降之後。若是他早些認清自己的心意,倒是還有可能爭取的。
事到如今一場空,隻能說天意弄人,半天也怨不得旁人。
和尚一句何必拘泥於世俗,說這句話到底有什麽用,其實半點沒有。
隻是此時的李敬業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而悟雲的話很適時地給了他一個台階。
可惜大師的台階雖然遞上了,而且掛著天下蒼生這樣的大義之名也十分恰當,可無法說服將軍。因為若是掛著天下蒼生的名號,當今皇後殿下幹政也並未對天下蒼生有什麽不好的舉動,,可將軍依然是從心底裏不讚同皇後殿下幹政。
公主在將軍心中的地位是分外不同,將軍向來都是將公主視為一個需要他保護的人,因此一直以來力爭上遊,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強大到可以將她納入身後,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至於公主想要取代她兄長這樣的事情,將軍初始得知時是十分震驚的,如今雖然震驚過了,但還是不能接受。
李敬業想:從公主這些年來不聲不響的部署來看,她比在長安的太子和相王都有出息多了。可是,她為什麽要是個公主?
山間落葉簌簌。
就在李將軍繼續糾結的時候,李宸和宋璟正並肩走在林中的小道上。
駙馬說要去還願,公主就陪著他一起去佛堂上了幾柱香,大概駙馬一路風塵仆仆,身上也沒帶什麽錢,然而悟雲大師可是還指望著駙馬給靈隱寺貢獻點香火錢什麽的,駙馬摸了摸幹癟癟的錢袋,索性將掛在腰間的玉佩放進了佛祖跟前的功德箱。
李宸見狀,忍不住抿嘴笑:“悟雲大師這回可高興了。”
宋璟回過頭來,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靈隱寺煙火旺盛,又豈會缺了宋璟的一份香火錢。”
李宸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的神情。
宋璟望著她,分開幾個月,她過得倒是比他想象中還要更好些。他雙手背負在後,走至李宸身邊,說道:“該回家了。”
李宸轉身,與他一起步出佛堂,“我以為你沒這麽快回來。”
宋璟頎長的身影走在道上,頭也沒回,隻是語氣相當微妙:“唔,不快,回來得剛剛好。”
李宸:“……”
早想到這家夥回來後會擺一擺臉色的,誰知竟是這麽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但她自認理虧在先,覺得自己應該大人有大量,多讓讓她的駙馬,於是也沒跟他紅臉。
她十分自然地岔開了話題,“你一路奔波,怎麽不先回公主府?”
宋璟聞言,腳步微微一頓,依舊沒有回頭,他的語氣淡淡,“既然公主不在公主府,我回去做什麽?”
話題又兜回來了……他打算要揪著這個事不放嗎?李宸眉頭一皺,幹脆惡人先告狀:“廣平這話便說得不是了,我又不知你歸期何時,如何能怪我不在公主府。再說了,即便你在長安,我想要去哪兒,誰又管得著?”
宋璟聞言,眉頭微蹙了下,什麽都沒說,徑自往前走。
李宸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快:“宋璟,你給我站住!”
宋璟停下,回頭看向她,臉上神情十分冷靜:“公主有個吩咐?”
其實在洛陽的宋璟,炸開的毛已經被李宸的家書順得差不多了,他回到長安,連禦史台都還沒回去,反正事情已經在折子裏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急在一時。於是沒有回禦史台的駙馬歸心似箭回到公主府,想給公主一個驚喜,卻被告知公主去了靈隱寺,隨行的人除了舒曄舒芷,竟然還有一個李敬業。
宋璟覺得自己被一盆來自極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冰水潑了一臉,心都涼透了。
宋璟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氣質冷清得很,如今心中不暢快,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李宸看著那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心中輕歎了一口氣,算了,跟他較什麽勁,不論怎樣也是她理虧在先。宋璟由始至終,都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這麽個清風朗月般的人,若是按照他先前的人生軌跡,雖有起有落,但總不會像如今這般憋屈。
李宸這麽一想,心中就什麽氣都沒有了,她臉色稍霽,放輕了聲音:“我好久沒仔細看過你,過來我看看。”
宋璟現在原地,麵無表情地看向她。
李宸覺得自己心裏苦,這根棒槌的毛明明已經順得服服帖帖的,家書也帶了幾分平時難得的浪漫風流,誰知他這麽會挑日子,挑中今日到長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要命。
李宸心中暗探了一口氣,山不來就她,就隻好她去就山。
她走過去,仰首,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宋璟,“你心裏有什麽話,都可以問我,我對你並無任何不能明言之事。”
宋璟大概是覺得多看公主一眼,心裏糾結就多一分,幹脆別開了眼,說道:“我沒什麽話想問你的。”
李宸眉頭微蹙,隨即十分嬌蠻地命令:“你看著我。”
宋璟的目光又拉了回來。
李宸:“你適才為什麽不看著我?難道是你在外頭看上了旁的女子?”
宋璟被公主的惡人先告狀氣笑了。
公主又說:“我在長安忘穿秋水等你回來,你竟敢見異思遷?”
宋璟冷哼了一聲,話語十分尖酸刻薄:“見異思遷?公主可真敢說,是誰一邊去不羨園又一邊與我定下中秋之約?是誰趁我在洛陽奔走之時,與你所謂有青梅竹馬之誼的英國公,不是去不羨園便是到靈隱寺?”
李宸瞪大了眼睛看向宋璟。
宋璟五官也是繃得緊緊的,“公主當璟是死人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