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覆手為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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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宸回到公主府的時候,便是看到了她的周表兄和宋璟兩人在駙馬的內院中,一人抱著一壺酒坐在院中。周季童大概是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趴在酒壇上一動不動,宋璟看著倒是還好,若不是他的目光不似平時清明,李宸都要以為他是十分清醒的了。

    一旁的管事說道:“今個兒周郎君來找駙馬,拉來了好些桂花釀,兩人怕且是太過高興,便喝多了。”

    李宸哭笑不得,走了過去。

    如今天已經薄黑,長安的主幹道已經禁行了,周季童也沒法子回去。

    宋璟抬眼看到她,朝她毫不設防地露出一個笑容,隨即便伸腳踢了踢周季童,“子熙,起來。”

    李宸:“……”

    李宸身旁的舒曄見狀,連忙上前看了看周季童,周季童抱著酒壇醉生夢死,閉著眼睛笑道:“廣平啊……廣平,來,再喝!”

    李宸無奈,隻得吩咐舒曄將周季童搬到客房去,一旁的宋璟雙手背負在後,站在李宸身旁,笑了一聲,“這般就醉倒了,出息呢?”

    李宸看向自己身旁這個看似十分清醒的醉貓,笑著說道:“你倒是有出息,可以自己走回去嗎?”

    宋璟二話沒說,走直線,隻是方向走反了。

    李宸被逗笑了,伸手扯住他,“駙馬,這邊。”

    宋璟瞅了她一眼,一本正經地回答:“嗯,我曉得。”

    李宸從未見過宋璟喝多的時候,他向來十分自持,即便是酒桌間也是點到即止,如今居然和周季童兩人喝成這樣,倒是讓她十分意外。

    其實喝多的宋璟與平時清醒的時候無甚差異,就是笑起來時多了幾分孩子氣。回到公主的居所,公主才將室內的下人屏退了,原本還可以好好走直線的駙馬忽然就像漏了氣一般,整個人都倚在了李宸身上。

    李宸被他忽然放過來的重量一壓,險些沒帶著他一起倒在地上。

    敢情這人喝多了還知道要維持麵子不露醉態,眼下看隻剩下他們兩人便放鬆了下來?

    李宸被宋璟弄得想撒手不管他,可還不等她撒手,那隻醉貓就把她拉進了懷裏,從背後將她抱住。

    “永昌。”

    男人結實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他將頭埋進她的頸間,語氣帶著幾分鼻音。

    李宸原本有些不耐煩的心瞬間就軟了下來,她低頭看著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手搭了上去,“嗯,我在。”

    宋璟聽到她的話,輕聲笑了起來。

    “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對不對?”

    李宸覺得這時的宋璟已經是醉得可以了,拍了拍他的手臂,敷衍哄道:“你不笨,你最聰明了,先放開好嗎?”

    宋璟聞言,環在她腰身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然後鬆開,也放開了她,自己搖搖晃晃地走到榻前,整個人往後一倒,就四仰八叉地大字型躺在了榻上,一眨眼的功夫就睡著了。

    李宸被他弄得十分無語,上前看著那個雙目緊閉的青年,幹脆就在榻旁坐下看著他。

    悟雲大師的話又在她的腦海浮現,她覺得鬧心之餘又有幾分愧疚,宋璟本該不用如此憋屈的。

    她也感覺自己有點像從前自己所鄙視的那種負心漢行徑,可千頭萬緒,要從何跟他說起?

    李宸輕歎一聲,抬手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尖,“你不笨,但許多事情的是非界線並不僅僅是非黑即白這麽簡單。”

    其實如今的永昌公主,早就將那天跟悟雲大師說一定會好好跟駙馬談一談的話拋諸腦後。

    怎麽談?

    李宸一向到這個問題就很鬧心,如今看到宋璟,更鬧心了。

    皇室裏的那些事兒,沒法談,權力*,各方勢力,熙熙攘攘皆為利,有什麽好談的?他本就不是皇室中人,不過是被她挑中當了駙馬而已。母親也向來喜歡像他這般性情的人,假以時日,他在朝中定然能獨當一麵的,自己何必將他牽扯進這無盡的漩渦之中?

    她原本在他鼻尖的指緩緩上移,移至他微蹙的眉心,將那眉間的皺褶揉開,喃喃說道:“其實你不需要做些什麽,我隻要你好好的就可以。”

    然而駙馬雙目緊閉,呼吸綿長而平穩。

    李宸笑了笑,站起來拿起一旁的薄被蓋在他身上,旋身想要離開,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他,隨後便附身在他的額頭留下一個溫柔的吻,就離開了內室。

    隻是,離開的李宸並沒有看到,那個大字型躺在榻上的男人等她離開之後,緩緩地張開了眼睛,望著上方半晌,又緩緩閉上,這回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留宿在公主府中的周季童醉得昏天暗地,一覺睡醒,不知今夕何夕。等他抱著被子響了半晌這是哪兒之後,都來不及喝公主特地讓人送來的醒酒湯,就一頭紮進了宋璟的院子裏。

    “廣平,我喝醉了話多嗎?”

    正在書閣練字的宋璟頭也沒抬,“話多,比永昌養著的那隻醜鸚鵡還聒噪。”

    周季童:“……”

    宋璟將手中的毛筆擱下,看向他,“怎麽?”

    周季童有些提心吊膽,他一直都沒怎麽喝多過,不曉得自己的醉態到底是怎樣的。真擔心昨天和宋璟相聚,三兩杯黃湯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什麽該說不該說的全部都倒了出來。

    要是喝醉了的自己在宋璟跟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永昌小表妹日後曉得了,還不得拔掉他一層皮。

    周季童:“我昨個兒沒說什麽吧?”

    宋璟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怎麽會認為自己沒說什麽?你就差沒將你府中那隻小黑狗看上了隔壁的小花狗這種事情拿出來說了!”

    周季童冷汗,揉了一把臉,“不會吧?”

    宋璟雙手背負在後,說道:“怎麽不會?”

    周季童還想問些什麽,可看宋璟的神色無異,想來想去自己昨個兒大概也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否則宋璟又怎會是如今這般氣定神閑的模樣。

    周季童這麽一想,心中鬆了一口氣。

    宋璟說:“我有事情想要請教你。”

    周季童長腿一勾,勾來一個椅子打算坐下,“你說。”

    “永昌一直對英國公十分照顧,你道是為了什麽?”

    周季童正撅著屁股要坐下,被駙馬這麽一問,動作一頓,模樣十分滑稽,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麽?”

    宋璟徐徐側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向他,“別敷衍我說什麽她自幼與英國公之妹投緣,因此愛屋及烏這些鬼話。”

    周季童瞪了宋璟一眼,“廣平,你想害死我嗎?”

    宋璟聞言,俊雅的臉龐露出一個十分溫雅的笑容:“你不說,我讓你求死無門。昨晚可是有人抱著酒壇跟我說,我跟永昌絕對不是良配。”

    周季童聞言,怒了,一把撲上前想要拽住宋璟,卻被宋璟身手利落地躲開了。

    周季童:“你可是君子,怎麽能用小人招數?”

    說好的那個自比跟梅花一樣高潔的宋璟呢?怎麽一夜過後,他的心肝忽然就像是喝了一鬥墨水一般黑?!

    宋璟坐在剛才周季童勾來的椅子上,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案桌,“你我之間,就無所謂小人君子了。你再不說,就讓你今天走不出公主府的大門。”

    周季童咬牙切齒,“好你個宋璟,竟然拿永昌來威脅我。”

    永昌那個小公主要是認真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她千方百計才得了宋璟當駙馬,要是知道他這個表兄酒後誤事拆了她的台……周季童覺得自己無法承擔這樣的後果。

    宋璟十分淡定地看著好友:“說不說?”

    周季童捂臉,覺得自己以前看走眼了,真是誤交損友。

    宋璟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說著,駙馬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板著俊臉,“快說!”

    周季童:“……永昌對英國公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家不都心知肚明是怎麽一回事兒嗎?難道我就會比旁人了解得更多?”

    反正簡而言之就一句話,永昌對李敬業有私情。

    宋璟聞言,不怒反笑:“至少了解得比我多,你最好知無不言,不然——”

    周季童怒火中燒地截過宋璟的話,“我曉得我曉得,不然讓我走不出公主府的大門!”

    真是……他娘的。

    這對夫妻看著都是可以入畫的人,怎麽背地裏的性格一個比一個惡霸?!

    這年的中秋,誰都沒過好。

    從前張燈結彩的長安城此時好比是國喪一般,冷冷清清。也是,聖人病重,甚至已經不能料理朝政,這年頭誰還有心思過節,不怕觸了眉頭麽?

    從前十分熱鬧的坊間,如今也比往年冷清了許多,勳貴子弟想要找個地方尋歡作樂,都得懂門路才行。

    李宸這個秋天進宮幾次去看父親,父親雖然醒來一兩次,可已經神智不清了。

    這年的冬天,好似也來得分外早,在長安的第一場雪降落大地的時候,李治駕崩,舉國同悲。

    天子在位三十四年,享年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