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墨家非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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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外的靈隱寺經過了寒冬暖春,如今已經步入夏天,山間溪水叮咚作響,蒼柏蒼翠。此時,一個身穿著白色常服的青年郎君從山間的小道上緩緩而行,在她身旁,是一個穿著白色僧服的和尚,常來上香的女香客們隻要定睛一瞅,就定能認出那個和尚乃是當今靈隱寺的主持悟雲大師。
而在兩人身後不遠處,長相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舒曄舒芷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
公主是一個月前離開洛陽的,她雖然在墨家的事情上留了個心眼,卻也不緊不慢。她既然跟母親說了,自己是散心的,急匆匆地往長安趕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於是就真的放寬心,到處走走看看,走了一個月,才慢悠悠地到了長安。
到了長安之後,公主並沒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跑去了太平公主的府邸,跟太平阿姐秉燭夜談了好幾個晚上,也見了好幾波在長安的貴婦貴女,等終於消停了一會兒之後,她才撥冗去了靈隱寺。
其實公主在去靈隱寺之前,還收到了一封來自駙馬宋璟的信件。公主與駙馬兩人如今雖不能說彼此之間已經一點秘密都沒有,但也算是知根知底。宋璟知道李宸此次離開洛陽,大概是會有一年半載不會回去的,除了暗中咬牙切齒也沒有其他的辦法。而且李宸還明晃晃地告訴他,她這趟去長安,雖然是看望太平公主,可是她還要去找墨家機關鳥的,她為了那個所謂的墨家機關鳥,在太後跟前那是扯了不知道多少鬼話,總之太後也十分心寬地放公主離開洛陽了,還願意讓她到處走走,遊山玩水,隻要每到一個地方就給宮裏送個信就成。
宋璟無奈,他知道李宸想要網羅墨家的勢力,在李宸看來,不管墨家的勢力成不成氣候,他們從先秦至今,信奉的是非攻息戰的理念,而且墨家弟子個個都是能人巧匠,用李宸的話說,就算他們隻有寥寥幾十人,可一身才學,不能為國效力,多折騰出幾隻像是機關鳥那樣的東西方便百姓也是好的。
於是,她在聽宋璟分析了前去找尋墨家钜子的種種風險,“嗯”了一聲之後,十分淡定地將宋璟的反對駁回。宋璟徹底沒轍,隻好派了曉文快馬加鞭前去蜀地找尋那個老者,看那位老者是否曾是墨家的弟子或是與墨家有什麽淵源,誰知曉文風塵仆仆地跑到蜀地幾經轉折,找的是老者的墓地。
駙馬日前送給公主的那封書信,就是告訴公主那個老者的墳頭的草現在都長得老高了,墨家的事情無從查起,如今唯一的線索就是悟雲大師曾經救過的那名劍客。
“我已派人前去打聽,不確定那群人是否墨家弟子,他們雖然人數不少,但頗為自律,對領頭之人言聽計從。”悟雲大師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跟李宸匯報他們一直在追尋墨家弟子的蹤跡,“他們如今已經離開了長安,一路往南走,我想他們大概是要一路走到江南。”
“江南?”李宸有些狐疑,“他們跑去江南做什麽?”
悟雲大師微微搖頭,說道:“這個我暫時也弄不明白,可聽說一個月前在揚州,曾有不少曾在朝中為官後來貶至地方的文人武將相聚。”
李宸微微一怔,看向悟雲大師。
悟雲大師:“或許揚州要有戰事,因此墨家的弟子才會前往江南方向。”
李宸:“你如何曉得?這是你曾救過的那名劍客所言?”
悟雲大師點頭。
李宸想了想,看向悟雲:“那名劍客,到底是不是墨家的弟子?”
悟雲苦笑,“這個和尚也不清楚,他對墨家諸事頗為了解,可也並非是知無不言,和尚不過是討了曾經搭救過他性命的巧,才得以了解這些事情。”
“我能見他一見嗎?”
悟雲微微點頭,“他如今便落腳在靈隱寺之中,和尚也是料想公主到來之後,定然有事情想親自問他,因此便將他留在了靈隱寺。”
“那名劍客姓甚名誰?”
“莫子英。”
“為人如何?”
“深明大義,忠實可靠。”
李宸聽到悟雲大師對莫子英的評價,腳步一頓,似笑非笑地瞅了悟雲大師一眼,說道:“既然如此人才,大師竟不能讓他為你所用,實在是有些可惜啊。”
悟雲大師被公主那麽涼涼的一句話噎得心裏也拔涼拔涼的,苦笑著說道:“公主說的是,和尚也十分慚愧。隻是世有千種人,並非是每種人都與我們是同道中人。”悟雲大師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又譬如此刻遠在邊疆的英國公李敬業將軍,公主待他不薄,明裏暗裏為他謀劃了許多,先帝駕崩前後都放任他在邊疆這許久,甚至廬陵王被廢黜帝位,英國公的叔父李思文一家人被流放嶺南,可英國公卻毫發無損。公主待英國公,和尚認為已經十分親厚,可英國公至今尚且不能認清與公主是否同道中人,更甭論和尚與莫子英不過萍水相逢。”
李宸覺得許久不見,悟雲大師這個假和尚學會了拐彎抹角地諷刺人,她笑著接過悟雲大師的話,“大師想說我在英國公之事上失策了,隻需直言便是,何須這般拐彎抹角的?”
悟雲大師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和尚不敢。”
其實悟雲大師不說,李宸也早就意識到了,李敬業這條線好像被她玩脫了。隻是早前的時候事情太多,一件接著一件,她都還沒來得及騰出手來去管一管李敬業。可再怎麽管,李敬業如今也是在邊疆,他既不回長安也不回洛陽,想要出什麽幺蛾子還是有難度的。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再這樣放任李敬業,再這麽下去,肯定會出問題。
說起李敬業,李宸就不可避免地要操心一下已經許久不曾過問的庶人李賢如今情況如何。悟雲大師說廬陵王還在帝位的時候,太後還派了不少人前去盯梢,可自從那個誰親自去試探李賢是真瘋還是假瘋,卻被李賢提劍在院子裏追了十幾圈,差點頸上人頭都被李賢削掉之後,太後好似便已經接受了李賢瘋了的事實。
李宸想了想,跟悟雲大師說道:“李敬業此人,自幼便反對女子幹政,因此他對我母親也諸多意見。如今我想要他跟我一般是同道中人,未免也有些強人所難。”
悟雲大師看向公主:“敢問公主高見?”
李宸卻笑了笑,“高見沒有,但二兄還是皇太子的時候,李敬業便表現出十分願意追隨他的意願,他們兩人私交也不錯,我二兄還曾想讓英國公教導他的幾個兒子射騎之術。你讓安插在巴州的人帶一封我二兄的親筆書信給李敬業。”
悟雲大師一聽,便知李宸的打算。李敬業跟她不是同道中人,那麽跟李賢總該是同道中人了。如今太後攝政,聖人李丹雖在帝位,可毫無實權,若是李宸拿李賢來做文章,李敬業這個人肯定是可以網羅到他們的陣營的。但——
“公主可別忘了,如今二郎是瘋子。”悟雲大師提醒。
李宸腳步一頓,似笑非笑的眸子掃了和尚一眼,“瘋子又如何?大師莫要忘了,瘋子偶爾也是會清醒的。而且他早不瘋,晚不瘋,非要選在先帝駕崩前就瘋,真是有著說不出來的蹊蹺,不是嗎?”
悟雲大師:“……”
確實是說不出來的蹊蹺,不然太後又怎麽會派人前去試探虛實呢?可公主說這個,也不怕自個兒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李宸興致勃勃地繼續跟悟雲大師說道:“或許英國公會認為,我二兄之所以瘋,是為了保全自個兒。要明白,若是他不瘋,先帝駕崩,我母親接下來要收拾的便是他。他沒法子,於是隻好認為我二兄是裝瘋,雖然裝得跟真的沒什麽兩樣,但肯定在暗中謀劃著什麽時候可以翻身。”李宸說著,原本一直讓她煩惱的事情忽然之間就豁然開朗了,她真是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像現在這麽機靈過。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李敬業這條線被她玩脫了,可還是能扯得回來的。
李宸想,幸好還有救,沒有徹底玩脫,不然可就太對不起自己這些年來的處心積慮了,她一定會因此而吐血而亡的。
大師無語凝噎,覺得公主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凡人已經自歎弗如了。
可是表麵上裝瘋賣傻,暗地裏發展勢力,確實是個很好的偽裝,不是嗎?
而不久之後,遠在邊疆的英國公李敬業收到了一封來自長安的家書,收到家書後的英國公一個人在帳篷外站了許久,心事重重地吃了一晚上的沙子。軍營裏的將士們見狀,都以為將軍在長安的阿妹發生了什麽事情,正想等天亮之後去旁敲側擊一下,誰知還沒等天亮,將軍忽然就像打了雞血一般,對著冉冉升起的一輪紅日練了半個時辰的劍,然後帶了兩隊輕騎興高采烈地去打土匪了。
留守軍營的將士們麵麵相覷,不明白李將軍忽然吃錯了什麽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