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小試牛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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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上馬車的時候,李宸正靠在馬車上,她的神態帶著幾分慵懶,見到宋璟,眼角微微一挑,便挑出了幾分風情。而在她的手裏,正拿著一壺酒,淡淡的酒香中彌漫著桂花的清香。
宋璟額角的青筋跳了跳,難怪她適才無端端說要送桂花釀給狄仁傑,敢情是她樂樂不如眾樂樂。
李宸微微笑著,“我還以為駙馬不想再見到永昌了,心中正難過呢。”
宋璟坐直了身子,麵無表情地說道:“恕璟眼拙,沒看出來公主有多麽難過了。”
李宸聞言,微微苦笑,“莫非每個人都要將心中的難過掛在臉上,旁人才會相信她是真的難過麽?”
宋璟:“……”
李宸側頭,望著宋璟,忽然她站了起來,整個人朝他撲過去,宋璟見狀,大吃一驚,反射性張開雙臂接住她,生怕她摔到木板上了。而大張雙臂要接住公主的宋璟被突如其來的衝力撞得整個人都躺倒在馬車當中,而李宸分毫無損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李宸雙手撐在他頭的兩側,抬起身子看著他。
她似乎是已經有些微醺,眉頭微蹙著看向宋璟,語氣中帶著責備之意,“你真難伺候,對你好不是,對你壞也不是,信任你不對,不信任你也不對,你怎麽這麽難伺候,啊?”
宋璟還沒從被公主“撲倒”的驚嚇從回過神來,就被公主這麽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一通,實在覺得對方完全是惡人先告狀,劍眉微擰,“公主莫要——”
駙馬的“公主莫要惡人先告狀”才開了個頭,就被公主用唇封住了口。
宋璟:“……”
淡淡的酒香在兩人的唇舌間泛濫,駙馬原本十分理智,他心中明白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李宸是不會放下公主的架子前來找他的,既然來了找他,她下一步肯定又是會讓他火冒三丈的舉動。可懷中溫香軟玉,公主又以前所未有的主動和熱情投懷送抱,駙馬的理智尚且掙紮,可身體已經先行一步將公主抱緊了,唇舌也開始回應,並且在片刻之後將主導權奪了過去。
年輕的男女對上了心的人好似總是硬不起心腸,宋璟也是這般,當李宸整個人撲進他懷裏的時候,他本就緩和了不少的心,此時幾乎要軟成一灘水。尤其是在他前腳才從狄仁傑透露給他的信息當中,推斷出李宸在先帝駕崩前後所做的事情後,他心中一方麵氣到不行,另一方麵又心疼得要命。
心中感覺五味雜陳,既有想掐死她的衝動,又想要將她緊緊地護在懷裏,再也不讓她那般逼著自己麵麵俱到地為父兄的江山謀劃。
年輕的男女糾纏在一起,分開的時候,李宸的唇已經被啃得有些微腫,還泛著水潤的光澤。
宋璟望著她的紅唇,細長雙眸瞬間染上了幾分情|欲。
他整個人平躺在馬車上,而他的公主則坐在他身上,衣衫稍微有些淩亂,可氣勢不減,她十分倨傲地看著他,“你是我的駙馬,永遠不許你跟我生氣!”
宋璟望著她的紅唇,心中十分貪戀與她唇齒相依的感覺,可臉上神態卻是冷冷的,“公主原來是想要一個隊您言聽計從的駙馬,既然如此,當初何必非要下降宋璟?”
李宸聽到他的話,微微一怔,那雙因為酒氣又因為□□而顯得有些迷蒙的眸子此時閉上了,再張開的時候,變得一片清明。
她看著身下的宋璟,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問:“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你心心念念要為民請命,要開太平盛世,如今你有了這樣的機會實現你的抱負,有什麽不好?”
宋璟頓時語塞,是啊,有什麽不好?
那時他尚公主之時,想著的不過也是尚公主自然不是什麽好差事,可駙馬的身份讓他在朝廷辦事之時,少了許多阻礙。旁人或許想要為難他,卻或多或少忌憚於他的身份,他也仗著自己的底氣夠足,辦了不少人。
可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對這樣的事情感到不滿?
大概……就是從他發現自己開始對她心動的瞬間開始。
世間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他原本所思所想,不過是與李宸兩人相安無事,她當她受盡寵愛的公主,而他自有自己的理想抱負要實現。可當他開始對她有所求的時候,他原本的想法就開始發生改變。
宋璟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向坐在他身上的李宸,忽然頭大如鬥。
李宸可不知道宋璟心裏頭才經過了一場怎樣的風暴,反正她現在整個人都感覺很不好。她覺得宋璟這個棒槌實在是太難伺候了,不管母親如何,日後她的兄長如何,他的仕途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影響,他想要為民請命也好,為天為地請命也好,統統都隨便他,他還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
李宸想著就火冒三丈,於是她幹脆俯下身,雙手揪住宋璟朝服的衣領,“我對你還不夠好嗎?從前你在中書省,愛折騰多久就折騰多久,後來到了禦史台,天天頂著一腦門的官司回公主府,我還擔心你天天想著彈劾旁人想得腦子都壞了,還想著法子為你排遣煩惱。你心中不痛快,跑到禦史台過夜不回公主府,我都親自到禦史台接你了,你還有什麽地方不滿意?啊?”
“就給你天天往外跑,我就不給嗎?”
“我是不是太慣著你了?慣得你——”
公主一聲驚呼,然後就被駙馬長臂一身,手掌按在她的後背將她按了下來,接著他使了個巧勁,兩人翻了個身,位置立即顛倒。
李宋璟雙手撐在她的身側,細長的雙眸鎖在她精致的五官上,他微微挑眉,語氣十分輕柔,“您接著說。”
李宸:“……”
宋璟十分難得見到公主好似舌頭被貓叼走了的模樣,笑了笑,“你確實很慣著我,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慣著我?”
李宸望著他,有些說不出話來。
宋璟卻好似帶著十分的耐性,目光似乎能看進她的心底,再次問道:“永昌,你到底為什麽願意這樣慣著我?”
李宸一直在想,自己身為公主,心中再怎麽喜歡宋璟,在旁人眼裏看來,他不過也是公主的臣子,理所當然是該對公主言聽計從。
可在她心裏,卻並不隻是將宋璟看做是一個臣子。從兩人大婚後至今,她從來就沒有端過公主的架子非要宋璟怎麽樣,甚至每天晚上的掌燈她後來嫌麻煩,都直接取消了。雖然成為公主之後,她覺得自己將近二十年的人生差不多是活到了狗身上去,可總是比宋璟多了那麽一輩子,因此心態上也常以長者自居,隻要不觸及底線對宋璟那是什麽都說好,什麽都順從。她覺得自己願意這麽慣著宋璟,沒有什麽原因,就是她願意。
如今麵對著宋璟灼灼的目光,李宸實在說不出來我就是願意,沒有其他理由的,反正不慣著你的話大概就會換個人來慣。可是要她向從前那樣花言巧語免費大放送,此情此景,話就好像是哽在了喉嚨一樣,不上不下,總之就是說不出來。
於是李宸進退維穀地僵在了原地,隻能這麽傻傻地看著宋璟。
宋璟卻好像是看穿了什麽一樣,意味複雜地笑了笑,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語氣也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就是淡淡的:“不是因為我是宋璟,隻是因為我符合你期望中的那個模樣,所以你才這樣,對不對?”
如果今日在馬車上的人不是宋璟,可隻要他符合李宸心中的期望,李宸也會這麽慣著他,順著他,給他好像自己得到了大唐最尊貴的永昌公主的情愛這樣的錯覺。
“不,不是這樣的。”李宸下意識辯解。
宋璟看著她,李宸覺得他的目光實在是讓她太過有壓力,抬起一隻手捂在了雙眼上,語氣有些含糊,“不是你想的那樣。廣平,難道男女之間的這些事情,非得要說得這麽明白嗎?”
宋璟沉默著看了她一小會兒,然後緩緩起來,在旁邊坐直了身體。
李宸還躺在原地上,先前難得的片刻清明如今又不敵酒意,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又有些發暈,可是她和宋璟之間的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拖下去她會感覺自己像是個玩弄感情的混球,太不是東西了。
李宸腦海裏亂七八糟地想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微醺的腦子有些不聽使喚,她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捂在眼睛上的手放開,好似一汪秋水的眼睛就對上了宋璟的,“即使我說得明白了,你心中若是不信我,我說了有用嗎?”
宋璟卻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神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公主總得說說看。”
李宸沒轍,朝他伸手,示意他拉她起來。
宋璟揚了楊眉,向她搭了一把手。
李宸坐在他身側,笑了笑,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廣平,你知道像我這樣生在天家的人,是不願意談什麽真心不真心的。你如今身在朝廷,莫非看不明白嗎?我母親處心積慮,利用父親留下的遺詔將三兄廢為廬陵王,又將四兄扶上帝位,這其中盡是算計。”
李宸沒有看向宋璟,她組織語言好像是有些吃力一般,說說停停,“母親從前說她所思所想,不過都是為了父親,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後來她廢黜三兄,將四兄扶上帝位,說的也是這樣的話。既然是這般,那麽如今她在洛陽為武家祖先建廟,改旗易服,難道也是為了我的父親和大唐的江山社稷嗎?”李宸說著說著,就好像是要豁出去了一般,“你心中也比誰都明白,我母親想要什麽。可是你和狄仁傑等人為什麽還要對她言聽計從?”
她說著,看向宋璟,話語說得一針見血,“因為你們清楚,我母親不願意用貴族世家出身的大臣,即便她如今做的事情是掛著羊頭賣狗肉,可你們依然願意追隨她,因為若是她執政,眾多寒門出身的文士才有更多實現自己抱負的機會。”
宋璟迎著她的視線,不答反問:“你在顧左右而言他,你不願意談真心,卻要旁人對你將真心交付嗎?永昌,這並不公平。”
李宸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可你這樣逼我,到底是想要怎樣的答案?我以為我做的已經並不隱晦了,我連自己的底都起了給你看,甚至還親自到禦史台來等你,你還嫌我做得不夠?”
宋璟:“……”
李宸:“你若是隻希望我說些好話來哄你,我大可以說給你聽,可那些話說了你願意信嗎?”
李宸覺得自己和宋璟到了這一步,好像說什麽都不對。她想要對他做出一些承諾,不管是怎樣的承諾,可這些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原封不動地吞回了肚子裏。所謂山盟海誓不過一句話,可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她對宋璟心中有情有牽掛,十分珍視,因此在這些關頭之時,就更不願意用言語去糊弄他。
宋璟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李宸怎麽做,他要尚公主的時候由不得他選擇,而公主也確實是個十分容易讓人動心的女子,他將自己的一腔真心和耐性都透支給她之後,發現公主越發讓人看不明白。他每靠近她一步,就會發現自己與她的距離更遠一些,而這種認知讓想抓住李宸的他有些不安,而這種不安在李宸將先帝的私印亮給他看時達到了頂點。
李宸看著宋璟的模樣,覺得真麻煩。
她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將宋璟的腦袋轉到另一邊去,還在自我糾結的宋璟被她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永昌,你是要做什麽?”
李宸皺著眉頭,語氣也十分不愉快,“你煩死人了,我不想見到你。”
宋璟:“……”
他都還沒嫌她煩,她一個先來招惹人的倒是來嫌他了?
宋璟將他的手抓了下來,轉頭看向她,劍眉擰得死緊:“誰先前天天纏著我要教她東西?我每天在禦史台忙得腳不沾地,回府還得被你奴役,你竟還敢嫌我煩?”
李宸的耐性徹底告罄,“為什麽不敢?母親說的對,你有時候就是一根棒槌!”
宋璟被她弄得既生氣又無語,整想要身體力行地告訴她棒槌可不會像他這麽好應付,公主就又說話了,“我明日便要回長安了,你一定要跟我弄得這麽不愉快嗎?”
宋璟前兩天跟李宸不歡而散,壓根兒就沒回公主府,自然是不知道李宸這兩天都在打點著要離開洛陽的事情。而且他在禦史台忙進忙出,就是公主府的人前來找他報信,也不見得能找得見他的人影,給他遞了紙條又被壓在桌案的不知道哪個角落等著忙完的駙馬抽空臨幸,哪能知道公主是打算明日就要走的。
宋璟覺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原本一般生氣,如今變成了十分生氣。果然他先前覺得李宸放下架子來禦史台找他,肯定又是有讓他火冒三丈的事情發生的預感是對的。他一生氣,握著李宸的手就沒輕沒重地加了力道,弄得李宸的手有些疼。
李宸不樂意了,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抽抽抽,然而還是被抓得死緊。她一生氣,幹脆低頭對著他的手啃了上去。
宋璟吃痛,眼角一跳,他疼得直抽氣,可手中的力道還是沒有放輕。他一邊抽氣一邊說:“我說公主,您是小狗嗎?”
李宸嚐到了一陣血腥味,愣了下,然後緩緩鬆口,看向他。
宋璟看著自己手背上的牙印,眼角抽搐了一下,緩緩看向李宸,“明日便走?”
李宸做賊心虛,雖然剛才啃人家的時候勇氣十足,惡人先告狀的時候也十分理直氣壯,可當她麵對宋璟的時候,總是沒有由來地覺得愧疚。
宋璟麵無表情:“我在禦史台忙著晉州賑災的事兒,我的公主卻在府中盤算著什麽時候離開洛陽,這很好。”
李宸:“……你不要這麽陰陽怪氣的。”
宋璟“哦”了一聲,然後說道:“行,公主還真是無情,上一刻還在跟璟交付真心,下一刻就要一腳將璟踹開,自個兒跑回長安去逍遙快活。虧我適才聽您說的跟真的一樣,敢情公主又是在哄我高興呢。”
李宸很是心累地看了宋璟一眼,她覺得自己這回是搞不定宋璟了,幹脆直接放棄。這根棒槌,真是慣得他毛病,愛信不信,他再胡攪蠻纏她就留在長安不回洛陽了,真是煩死人。
宋璟卻好似是知道公主心中的盤算一般,又說道:“你若是敢留在長安不回洛陽,那便等著我給你送上的大禮。公主,你可是有把柄留在璟的手中的。”他說著,側頭看向李宸,語氣還是十分的不討人喜歡,“我與公主,本該是誰也不該越雷池半步的,可公主卻總喜歡在雷池邊上玩火,如今過界了,便想著溜之大吉不用負責嗎?”
李宸眨了眨眼,她覺得宋璟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卻有些不太懂。於是她將宋璟的話放在腦子裏嚼了嚼,終於恍然大悟。她笑著整個人撲進了宋璟的懷裏,於是原本正襟危坐的駙馬又再度被公主撲倒了,撲倒的那一刻也沒忘雙手環住她的身子護著她,免得她沒輕沒重的“噗通”一下撞到馬車的木板上。
李宸雙手勾在他的脖子上,臉上是開懷的笑意:“你不生氣了?”
宋璟繃著臉,怎麽可能不生氣?隻是再生氣也無法對她狠得起心。
他的公主他看不見的地方,承受了許多他不曾想過的壓力和煎熬,說到底許多事情也由不得她選擇。事到如今,她也將自己手中的籌碼和打算盡數亮了給他看,這本就是李唐江山,即便她不由分說將他綁上了船,可於他而言這些所有的事情並未造成任何後果,而他從前的心願抱負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實現的機會。
李宸先前的話沒有說錯,不管她暗中在籌劃些什麽,可是對宋璟而言,一直都是利大於弊,他有什麽不滿意的?
宋璟想了想,或許他心中唯一意難平的,還是至今無法從她嘴裏掏出一句交付真心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