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比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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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出江也所在位置,從悅本想聯係林禧,指間停在他的號碼上,略想了想又改變主意。

    她決定自己去。

    走到門口,她記起東西沒拿折返回來,一時不察撞上櫃子。

    放置於櫃上的畫是她前兩天煩悶時畫的,夾在畫板上,隨手擱在那兒。慌忙中下意識伸手去接,沒能托住,手腕被木板邊緣磕得發紅。

    “嘶——”

    不輕的一下,從悅差點叫出聲。她揉著手腕緩解痛意,把掉落在地的東西歸置好,而後顧不上皮膚泛起的薄紅,拿好手機出門。

    西南園區的六角亭,位置偏僻,前陣子因小水潭周圍施工修繕,整日都是聒噪的機器運作聲,來這裏閑坐的人少了很多。

    江也靠著圓柱而坐,靜默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聽見從悅走來的腳步聲,他抬眸瞥了一眼,眼裏消沉,情緒不高。

    從悅踏進亭子裏,先時也不知如何開口。江也半垂下眼,視線落在地麵,麵無表情的樣子和前幾天扮乖的模樣大相徑庭。

    在他對麵坐下,從悅輕咳一聲,主動說話:“你在這幹什麽?”

    他淡淡道:“你不是知道麽。”

    當然知道,不知道也不會來找他。

    從悅勸他:“中途跑出來不好吧?林禧他們都在找你。”

    江也沒接話。

    “就算不想見老師,也可以回宿舍。”總之讓人擔心不好。

    從悅語氣放得夠輕,江也像是聽到又像是沒聽見,沒有半點反應。

    她眉頭輕蹙,正要再說,他忽然抬眸和她對視,“你不是嫌我煩麽,又來幹什麽。”

    不是疑問的語氣,平靜,但又帶著一絲絲難以察覺的……委屈?

    從悅一愣,還沒來得及分辨,江也已經移開視線,百無聊賴看向亭外花壇裏的細枝綠葉。

    “我現在不想回去,來勸我就省省吧。”

    她還想再勸:“你和那個老師……”

    “這是我的事。”

    被他一噎,她沒說完的話盡數吞回腹中。

    江也不看她,隻說了這麽幾句,不配合的態度就可見一斑。但他又肯接她的電話,肯告訴她自己的所在位置。

    從悅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卻頓感不爽,當即沒了耐心。

    那天在女寢區域前,她因為家裏的事衝江也發火,雖說明麵上是責怪他給自己找事,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但她心裏清楚,當時更多的是遷怒。

    有心想挽回稍許,所以林禧找她幫忙她才來了。

    現下江也一副油鹽不進的死樣子,她心底的火氣又被勾起。

    從悅扭頭就要走人。

    “林禧讓你來的還是周嘉起讓你來的?”身後突然傳來江也的發問。

    從悅不想理他,到底還是忍住脾氣,站住腳轉身,板著臉道:“林禧。”

    他臉上一派了然,忽地扯嘴角笑了下,轉瞬即逝的刹那看得人一愣。

    “也是。如果不是這樣,你哪會理會我的事。”

    從悅盯著他,怒極反笑:“理不理你又怎麽樣?理你是我待人禮貌,不理你是我應當。愛理誰不理誰,這是我的權利。”

    這人真的很有惹別人生氣的本事,意識到自己情緒又開始起伏,從悅忙呼吸幾息平複下去。

    “我沒有資格對誰說教,但是你——”

    從悅麵色沉沉,眼眸裏亮著幾分少見的認真:“江也,你明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應該要繞著你轉。”

    六角亭裏全是她清朗的聲音:

    “那天我在宿舍樓外對你說的話,有些雖然過分,但並不全是無端的指責。”

    “你說你不接受分手,那我問你當時你怎麽不說?分開以後足足有一年,你又在哪?”

    “當初在一起,你隨隨便便點頭,交往的時候又壓根不上心,分開以後也沒有半點反應,結果過了這麽久突然跑來跟我說不接受……你到底有什麽資格?”

    所剩無幾的樹葉在冬枝上搖晃。

    從悅斂眸,語氣緩下來:“我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你真的,完全不在意別人的感受,以前是,現在也是,一點都沒變。”

    “以前暫且不提。你知不知道就今天的事,林禧和周嘉起他們找不到你有多著急?他們擔心你跟老師起衝突影響學業,拚命在給你打電話。你接了嗎?你理他們了嗎?”

    她說:“江也,誰的感情都不是白來的。關心你的那些人,有的時候至少也考慮一下他們的感受。”

    江也注視著她,許久未言。

    以前,從悅也是“關心他的人”裏的其中一員。

    高中時,他生病缺課,她會托周嘉起把她的筆記轉交給他,雖然他其實並不需要。

    在一起後,她會在意他吹夜風怕他著涼,會反對他抽煙,會不讚成他熬夜。他不高興,她開解寬慰他,他煩躁無聊,她陪他說話解悶……

    現在不了。她看他就像看一個普通校友,隻不過他們之間比別人多了那麽些淵源。就像如今,他情緒糟糕的時候她仍然會出現,卻隻是因為受人囑托。

    亭裏彌漫起一陣長長的沉默,最終被風吹散。

    “上次我說的過分了點,不中聽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其它的不說了。”從悅不再多言,“我還有事,再見。”

    走出涼亭,小道快到盡處時,她停了停。

    回頭一看,六角亭裏的那道身影,安靜而低沉。

    .

    晚飯是在校外解決,冬天天黑的早,從悅到附近商場閑逛,買了個新毛線帽,到校門前才想起忘了去藥店。

    手腕的紅痕淡化,不過並沒完全消退。

    明天大概會好一些。從悅懶得再倒回去,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往宿舍走。

    離宿舍樓還有大半距離,手機來電顯示出現周嘉起的名字。

    周嘉起找她自然是有事,從悅停住腳,站在原地和他說了好半晌。

    等聊完,她稍作停頓,想起江也的事。

    “對了,江也他……後來回宿舍了麽?”

    “他沒回宿舍。”周嘉起說,“到現在我們都還沒見著他人,不過他打了電話給我們說沒事,而且也去實驗室了。林禧不是發消息給你說聯係上人了麽?你沒收到?”

    “我沒看手機。”從悅在意另一句,“江也去實驗室了?”

    “對。就林禧給你打電話之後,不到一個小時吧,他回實驗室去找那個老師了。”

    莫名心一緊,從悅問:“找老師,然後呢?”

    周嘉起頓了頓,安靜幾秒,說:“他去找老師道歉了。”

    “啊?”

    “他不是第一次跟老師鬧矛盾,以前也有,因為在課題研究上產生分歧,他和不止一個老師爭執過。不過今天是第一回中途走人,也是第一次……道歉。”

    周嘉起似是受了衝擊,語氣頗有些難以形容。

    “他去找那個老師的時候其他學生還沒走,本來都以為他是回去找茬的,老師也是,一看他就氣的瞪眼,結果還沒等老師罵呢,他站在門口先說了一句——‘老師,對不起’。”

    “當時在場的人都聽愣了。”

    從悅也聽愣了。

    球場上敢跟品性不良的籃球隊員打架,實驗室裏敢和意見不一的老師爭執,這些都隻是鳳毛麟角。

    江也的脾氣有多大,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發起火來十個人都摁不住他。

    周嘉起也說了,這是他第一次道歉,破天荒頭一回。

    “你下午是不是找到了他?”周嘉起忽地想起林禧找從悅幫忙的,“你那時候找到他了嗎?跟他說什麽了?”

    從悅從詫異中回神,不想也不便回答這個問題,避重就輕掩過話題,掛了電話。

    往宿舍樓走,腳步莫名滯慢減速。

    從悅胡亂出神,快到女寢區域前,瞥見路燈下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柔黃光線將江也淩厲的麵龐線條刻畫得溫和了些,他站在那,黑沉的眼睛直直朝她看。

    從悅愣了愣,慢步過去,被他叫住。

    江也將手裏著的那一小袋東西遞給她。

    “……什麽?”

    “藥膏。消腫化瘀的。”他略略往她手上一瞥,“你手腕不是磕到了。”

    從悅略感驚訝,他竟然注意到了。

    “算了。”

    見她默然,江也抿了抿唇,幹脆從袋子裏拿出藥膏,當場拆開。

    “幹什麽……?”

    從悅發愣間,手被他拿起,衣袖擼上去,完整露出整截手腕。

    江也手指沾取藥膏,輕輕給她塗抹。

    從悅試著用力,掙不開。

    “別動。”他皺眉,視線專注於她的手腕。

    夜風寒涼,他的指腹溫熱粗糙,路燈下所有東西都平添了幾分暖意。

    藥膏抹完一遍,江也忽然說:“對不起。”

    從悅抬眸,視線掃過他的臉,暗暗在心內歎氣,“我說的那些也有不對……就當扯平了。”

    他抿住唇瓣,指腹將她手腕上的藥膏抹得更勻更淡。

    “對不起。”

    “……嗯?”她不知道他為何又說一遍,“你剛剛不是講過一遍。”

    “這一遍不是。”

    “什麽?”

    江也看向她的眼睛,不曾退卻:“第二遍是為了別的事。”

    從悅愣愣看著他。

    “你說我煩,我已經躲得遠遠的,躲到了六角亭裏,結果你又來了。”

    從悅下意識想提林禧的名字,被他截斷話頭,“是你自己找來的,這回想趕我沒門。”

    “雖然你嫌我煩,但是——”

    江也垂了垂眼,他向來高高在上,這一刻聲音裏竟然有些難以察覺的小心翼翼。

    “對不起,我還是想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