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的起床時間是一天比一天早。

    外麵的天還黑透著，一點黎明的曙光也沒有, 唐芋打開廚房裏的電燈, 用力揉揉臉頰, 才清醒過來一點。

    她心中慶幸“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美好暢想裏, 唯獨電燈這一點在家裏實現了, 否則這樣大半夜的在廚房裏點著煤油燈做飯，那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唐芋穿上圍裙, 挽起袖子, 開始和麵。雪白的麵米分倒進盆裏，然後又端起油桶, 嘩啦啦地倒進去了有將近麵米分一半多的油, 用力揉捏。

    這和麵竟然一滴水也沒有加，用的全都是油。

    揉成油酥麵團後, 大麵團分成十個大小均勻的劑子。

    又倒了雪白的麵米分在盆裏，然而這次加入的不是油了, 而是滾燙的沸水, 之間唐芋右手翻動, 片刻之後就將麵米分搓散了, 看起來竟像是一盆的雪花。

    晾涼之後, 再甩上冷水，倒入黃澄澄的花生油, 揉成水油麵團, 也分成十個劑子。

    唐芋將十個水油麵劑子, 依次裹入十個油酥劑子裏, 擀成薄薄的一片，然後卷起來，再擀成長片，再卷起來……重複幾次之後，搓成粗細均勻的長條，擀成三指寬的長片。

    電燈暖黃的光芒下，唐芋手中的菜刀泛著微黃的光，刀光一閃，就將長片沿著中線剖開。分卷成二隻餅坯，然後將每隻餅坯的刀紋麵朝上，自中心向四周輕輕攤開，攤成半個巴掌大小的碗形圓餅，酥層紋路清晰整齊。

    一旁的灶台上，鍋裏的油已經用旺火燒到六成熟，唐芋纖細的手腕一用力，竟然輕輕鬆鬆地將一口大鐵鍋端了起來，離開火焰。

    漏勺在鍋中推動，熱油旋轉起來，然後將餅坯無聲無息地投進鍋裏，沒有激起一點油星。

    片刻之後，餅炸成了玉白色，唐芋用鍋鏟翻麵，將另一麵也炸成了玉白色，撈出來之後放在一旁瀝油。

    等到瀝幹油後，一股腦地裝在竹籃裏，放在三輪車上。酥油餅一層層、一絲絲，就像是身上穿著的蓑衣一樣，所以杭城人又叫做蓑衣餅。不過也有另外一種說法，說這餅本叫蓑衣餅，因為恰好油酥又油，所以也叫酥油餅。

    酥油餅做好之後，唐芋開火將昨天晚上就煮好的一鍋茶葉蛋重新加熱，然後將一小鍋茶葉蛋，一小籃酥油餅，還有一大桶鮮芋牛奶，齊齊搬上了三輪車。

    如今天色已經大亮，唐芋騎著三輪車出門，按照昨天規劃好的路線來走。

    買鮮芋牛奶的，都是昨天已經訂好的，看到唐芋三輪車上還有酥油餅，也有不少人家要買，“酥油餅啊，來兩個。酥油餅好吃，就是自己家做的話，太費油了，可是吃不起。”

    大多數食物都是自己做要便宜些，但像是酥油餅這樣要用好多油炸出來的，那還真未必。

    同樣是一鍋油，唐芋一早上就炸了幾十個酥油餅，這一鍋油明天後天還能繼續用。如果自己家做的話，一鍋油隻炸那麽幾隻，實在是不合算。

    唐芋伸手取了兩個酥油餅，又打開了三隻小罐子，在白玉色的酥餅上撒上雪白的白糖，青色的青梅末，金色的糖桂花，還有米分紅色的玫瑰花碎瓣。

    這些都是唐芋之前一點點從市場上搗騰來的，八十年代絕大多數的人家都沒有辦法做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湊齊這些菜譜秘籍裏的調料，也算是廢了一番功夫。

    各色的碎末撒好之後，唐芋才將酥油餅遞給顧客，買酥油餅的顧客早就瞪大了眼睛，“你這酥油餅做的可真精細，我以前隻見過撒白糖的，你這除了白糖還撒了這麽多東西。”

    顧客原本覺得唐芋賣的酥油餅稍微有點貴，如今也覺得物有所值了。

    手中的酥油餅層酥疊起，上尖下圓，就像一座小金山。一口咬下去，脆而不碎，油而不膩，香甜味美，鬆脆可口。

    “好吃！”顧客讚歎道，“你這酥油餅怎麽賣？需不需要提前訂？我的鮮芋牛奶不是訂了一個禮拜的麽，那我酥油餅也訂一個禮拜，每天早上都來三個。”

    唐芋連忙說道，“酥油餅不能訂，因為我不是天天都賣酥油餅的。隻有鮮芋牛奶天天有，至於其他的早點，我是每隔一兩天就要換個樣的。”

    “否則天天吃一樣的早點，過不了幾天就吃煩了啊。”

    顧客聽到之後，臉上的表情更滿意了，“誒，這個好，每天換著花樣來，我家也就不用發愁早上吃什麽了。那不管什麽吧，總之我訂一星期的。”

    唐芋笑道，“這個沒法訂啊，否則哪天碰上您不喜歡吃的怎麽辦？”

    看到顧客還想說什麽，唐芋連忙說道，“您就放心吧，我每天騎三輪車走的路線都是一樣的，最先路過你們家這條路，隻要想買，我這裏肯定是沒賣完的。”

    顧客臉上浮現出驚喜之色，“好好好，這個好。”

    .

    茶葉蛋和酥油餅的銷量，都比唐芋想象的還要好。

    之前在路邊擺攤，都是路過的人買自己的早點，如今上門送外賣，不少人家買的就是一家幾口人的早飯了。

    唐芋精心按照家裏的菜譜秘籍上做出來的酥油餅，大家自然是讚不絕口，她的茶葉蛋也不少人誇，“你這茶葉蛋入味了，還一點也不鹹，滿口的茶香。”

    唐芋則一一笑著回應，“我用的可是好茶葉，不是那些騙人的次等茶。”

    之前在唐芋擺攤的時候，就買過早點的老顧客，不少人紛紛可惜，唐芋怎麽不賣蔥包燴和桂花糕了。

    唐芋笑道，“蔥包燴賣不了啊！”

    “蔥包燴隻有剛出鍋的時候才好吃，現在不能像擺攤的時候了，現做現賣，現買現吃。我要是在家裏做好了，然後再騎車出來賣，等你們吃到嘴裏的時候，就該硬的咬不動了，味道也不好。”

    “桂花糕以後還會賣的！我每天早上換著樣賣！你們想吃以後還能買到的。”

    顧客們聽說唐芋換著樣賣之後，都覺得比較新奇，“怎麽小姑娘還賣的不一樣啊？”

    唐芋開玩笑道，“我自己早上想吃什麽，就做什麽唄。”

    至於真正的原因，唐芋則不方便說出口——

    因為她的野心變得更大了一些。

    她當然可以每天都賣同樣的東西，但是顧客總不可能每天早上都吃一樣的東西，這樣很快就吃煩了。

    當初擺攤的時候，顧客流動性大，因為經過她攤位的顧客總量大。現在唐芋換成了送外賣的模式，每天她能騎著三輪車送早餐的人數是有限的，所以唐芋自然希望在她這裏訂鮮芋牛奶的顧客們，都變成她的早點的忠實顧客。

    經常換著樣賣早點，最好是讓這些人家不再自己做早點，也不再想著去別的地方買早點，習慣每天都在她這裏解決早上吃什麽的問題。

    .

    唐芋的三輪車隻在住戶多的地方經過，在每家門口賣完東西就走，像是福華絲綢廠門口這樣的地方，她是不敢再經過了。

    而且不是工人們上下班的時間，廠門口也沒有生意，趕上工人們上下班的時間，生意一多，她的三輪車肯定是停下來就沒辦法立馬走的，豈不是又成了再擺攤？

    福華絲綢廠門口可是大馬路，肯定是市容督查大隊的重點關注的區域，唐芋是萬萬不敢以身犯險的。

    但是福華絲綢廠，唐芋還必須得跑過去一趟——之前小廠長每天早上都要買鮮芋牛奶，嫌一次次地給錢太麻煩，都是先一次性地給上十碗的錢，十天之後再給一次。

    市容督查大隊突然就不允許擺攤了，但是唐芋還提前收著小廠長七天的牛奶錢呢！

    早上小廠長上班的時間，也是唐芋走街串巷賣早點的時間，她舍不得耽誤一天的生意去找小廠長，於是找了一個下午，早早地等在廠門口，等著小廠長下班。三輪車沒有騎，唐芋走路到絲綢廠門口的，這樣等人，和擺攤完全沾不上邊。

    既然早上要上班，下午總是要下班的吧。

    唐芋在下班的時間，等了半個多小時，看到廠子裏的工人都走光了，依舊沒有看到小廠長的身影。

    唐芋琢磨著大概小廠長今天沒有到廠子裏來？正準備轉身回去的時候，看到小廠長從廠門口走了出來。

    唐芋心中一喜，今天沒有白等，連忙上前幾步，開口叫住了小廠長。

    “小廠長，不好意思，前幾天太忙了，今天才有空來廠子找您。這不能擺攤了，您提前付的錢，還有七天的沒有喝，我現在退給您。”

    唐芋伸手將早就準備好的錢，遞給小廠長。

    小廠長微微低頭，目光落在唐芋的臉上。

    幾秒鍾後，唐芋恍然大悟，難不成小廠長是沒有認出她來？也是，她擺攤的時候天天帶著口罩，而且很多人都不太會注意小商小販的長相。

    唐芋剛要開口說自己就是賣鮮芋牛奶的，就聽見小廠長開口了，“現在不能擺攤了，你怎麽賺錢呢？”

    小廠長前幾天就想過，如果唐芋不來找他退錢，那塊兒八毛的錢他就不要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但是如果唐芋來找他退錢的話……

    小廠長看著唐芋，說道，“我們廠子裏的食堂，給你一個窗口，你來賣鮮芋牛奶和蔥包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