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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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力剛與女兒深談一次後,被那段血腥的曆史所震動,雖然他沒有對女兒的苦心諍言說什麽,但也沒有再斥責女兒行事任性了。
宋知夏見父親聽進去了,心情自然大好,連帶著看到討厭的人都覺得他比以往順眼多了。
對,指的就是宋勇毅。
宋知夏在外頭大殺四方,宋勇毅早就想抓住宋知夏好好說教一番了,可惜她剛回來就又往外頭跑,還又惹了一大攤的麻煩回來,宋勇毅心中窩火,一見到宋知夏就劈頭蓋臉地訓斥起來。
“你一個姑娘家,到處東奔西走的,還破家滅門,你還要不要你的名聲了?你知不知道外頭都在傳你是個女煞星女魔頭?”
“你把那些女人送回去也就罷了,你還把那些高門子弟搶回來做什麽?你這是公然樹敵嗎?”
“還有父親的事,我們身為子女,怎麽好管父親的事?你的孝經都是白讀的嗎?”
“身為一個女子,最重要的是賢良貞順,有父親和我在,我們都會護你一生平安,你又何必事事要強、事事出頭?你就不能乖乖的在家中陪伴母親嗎?”
宋勇毅還要再說,宋知夏卻不想再聽了,她自覺自己剛剛一定是頭腦發昏了,竟然會覺得宋勇毅看著還算順眼,還白白聽他說了一大通的廢話,真是頭腦不智,自討苦吃。
“閉嘴。”宋知夏橫了宋勇毅一眼,她本就身懷野心、天生反骨,這段時日又在外征戰四方,攻城掠地,就如同一柄寶劍開了鋒沾了血淬了火,已經從凡品淬煉成了殺伐利器,此時此刻,她周身氣場一放,宋勇毅立時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啞口無言了。
宋知夏抬眼看向宋勇毅,雖然她比宋勇毅矮,但是她的氣勢卻穩壓宋勇毅一頭,如山如嶽,她雖是抬頭看,但在宋勇毅眼中,卻如同俯視一般,帶著一股強大的壓迫力。
“宋勇毅,這段時日,我在外頭攻城掠地,你在後方,又做了什麽?”宋知夏隻是平平說道,並沒有高聲厲喝,但帶給宋勇毅的壓力卻不小。
宋勇毅的聲音不自覺地就低了幾分:“我奔走各州,接收各個州府的州軍,把他們打亂,重新整編,收入封軍廊軍。”
“嗯,整編好了嗎?都服從軍令了嗎?”
“不服從的都殺了。”宋勇毅說起這些沒有半點的不忍,他就是再有文人心性,也知道此時不是平常,而是戰時,行事必須殺伐果斷,不然局勢控製不住,死的就是自己了。
“被我破門抄家的那些高門望族的部曲護衛呢?收編了嗎?”
“正在整編中,父親打算另立一軍,把那些部曲護衛都歸入其中。”宋勇毅乖乖回答。
宋知夏稍感滿意,點了點頭:“好。十州州軍被整編,與我們宋家作對的高門望族也被清算一空,此番我們宋家實力大漲,剩餘的高門望族不敢直纓其鋒,又有質子在我們宋家手中,他們再是不甘,也隻得順服了,如今我們宋家沒有了後顧之憂,該是時候揮劍南下了。”
宋勇毅心中也有雄心壯誌,自從揭杆而起,披上戰甲,他便一直憧憬馳騁沙場,立下赫赫戰功,青史留名,聽得宋知夏這麽一說,立時豪氣頓生:“我去與父親說,盡速揮劍南下。”
不過豪氣之後,宋勇毅又有了轉折:“征戰的事,有父親和我就足夠了,你就乖乖的待在後方,若是不想回封州陪伴母親,你也可在後方統籌安排後勤糧草,如此,也不枉費你一身的才華。”
這話,是話裏有話?
宋知夏立即生起警惕心,一雙妙眼杏目閃過危險的寒芒,她盯著宋勇毅,語氣貌似輕和:“你是覺得我風頭太勁,掩了你這宋家長子的英才偉姿?”這麽快就要自相殘殺了嗎?
宋勇毅聽出了小妹的不痛快,但他隻以為小妹是不想退居後方,還想繼續在前方衝鋒陷陣,於是認認真真地解釋他的用意。
“小妹,你畢竟是個女子,戰場乃是大凶之地,雖然你武藝強於許多男兒,但是流矢亂劍之下,難保不會有閃失之時,一旦你的容貌,你的身體發膚,受了損傷,你又該如何傷心?日後與夫婿相處,再是如何相敬相愛,也到底有所缺憾。而且女子屬陰,血腥之地莫去,易招惹不詳,戰場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你待的時日久了,難保不會沾上陰邪,還是留在後方安全一些。為兄這是為你好。”
宋勇毅的這番話也是時人的觀點,女子重貌,相貎好是一大依憑,所以要好好保護,而風水之說,也是傳播廣泛,深受時人信重,女子屬陰,種種拘束十分之多,所以宋勇毅這麽勸說宋知夏,也的確出於幾分真心實意。
宋知夏卻聽不進去,反而橫了宋勇毅一眼,氣勢再次壓迫過去。
“你這話,我隻信一半,另外的一半,我還是相信你是害怕我搶了你的風頭和功勞,怎麽,你怕我仗著戰功日後壓你一頭?”
宋勇毅聞言大怒:“你這話實在誅心!且不說我們同父同母血脈相連,我如何不護著你,反而要害你?就說你是女子,而我是男子,難道我還擔心你會越過我去不成?”女子怎麽能繼承家業,更何況是王朝大業。
宋知夏笑了笑:“你的話,後半段且不提。”就她與宋勇毅這般針鋒對麥芒的關係,她還真不放心把日後身家交托給宋勇毅,少不得要給自己爭個鎮國公主的名頭。
宋知夏麵帶笑意,語含嘲諷:“就單說你的前半段,你與我,同父同母血脈相連,你會護我,不會害我,嗬,當初逼我去死,逼我出家的,又是何人?”
這段舊賬翻出來,宋勇毅的麵色立時一白,白過之後就是難堪和懊悔。
當初他的確不喜歡小妹,其實,與其說是不喜歡,其實更多的應該是忌妒,忌妒她能長在父親母親的身邊,忌妒她能得到父親母親最多的疼愛,忌妒她不用像長姐那般承擔太多的責任,既要替父親母親孝順祖母,又要照顧他這個弟弟,還要為了家族的未來做好聯姻的準備,要賢良,要貞順,要才華,要壓抑自我,處處約束,也忌妒她不用像他那般要努力上進,學好國文,參加科舉,步入仕途,好讓宋家改換門庭,成為真正的望族。
小妹過的太舒心順意了,她隻要開開心心地長大就好,不必像長姐和他那般背負那麽多的責任。
與舒心順意的小妹相比,他與長姐,才是真正的同甘共苦,才是真正的血脈姐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所以當年他對小妹的感情是很疏淡的,當小妹出事,他可以“理智”地舍棄小妹,保全自家門風。
可是時過境遷,他被父親勒令回到封州,與小妹相處的時日久了,他漸漸發覺,小妹其實並沒有那麽不好,有時,還挺暖人心的,就像他要入軍營前,小妹親自去為他取護甲,明明賈青師傅去取就好了,她還非要跟著去,那時她還擔心護甲太硬,把他磨破皮,想要加一個內襯,每當他想起這件事,心中總是暖暖的,小妹麵上與他針鋒相對,其實心裏是關心他的。
等到他入了軍營,與家人徹底隔離開了,他才漸漸的體會到思念家人的感覺,思念的次數多了,家人就是有什麽不好,他也漸漸的不怨了,其實那些不好和偏心,都不過是芝麻般的小事,與他聽戰友們說過的那些事比起來,都是輕乎的不能再輕乎的事了,一家人分離兩地,不得團聚,本就是左右兩難之事,他又何必一味怪責父親母親沒有把他帶在身邊呢,都是不得已啊。
後來衛所被攻訐無令調兵,父親也突然遭受彈劾潮,京中還派了監察禦史來接管廊軍,衛所更是發生了縱火闖營之事,那一夜的他,無助,絕望,當他看著那些闖營之人轟破營門絕塵而去,心中想到的不僅僅是他的前途和生死,還有父親的悲憤,母親的哭泣,以及小妹的將來,他若是死了,父親若是被降了罪,母親和小妹又該如何?
如今渡厄轉安,一切順利。
揭杆而起,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充實兵馬,收納糧草,後勁十足,又有十州高門望族的臣服,開創新朝,指日可待。
所以他不想要小妹承擔風險了,母親和小妹都是女子,待在安全的後方就好了,征戰四方就由父親和他來做,待到新朝創立,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團聚,再把長姐一家好好的安置了,就是最好的將來了。
可是,小妹卻不信他!
宋勇毅心中實在是委屈和不平。
宋勇毅按下委屈不平,低下頭,第一次,正麵的,認了錯:“以前是為兄錯了,為兄對不起你。”
宋知夏沒有宋勇毅那麽多的愁腸百結,心路曆程九曲十八彎,她的柔軟心腸在前世已經鍛煉成了鐵石心腸,就算他認錯了,她照樣不信他!
“你錯了,你對不起我?嗬,這句話太簡單了,沒有半點誠意,害不成人,道一個歉就抹平了,害人還真是沒有負擔。”宋知夏冷言說道。
宋勇毅沒想到小妹竟然這般冷心冷腸,他又氣又怒:“我們是同胞親兄妹,我怎麽可能會真的害你?”
“為什麽不可能?”宋知夏嗆了回去,“你和宋知秋不都逼著我去死嗎?”
宋勇毅聽小妹一直抓著以前的事不放,死活不相信他是真心實意地為她好,一急之下,他衝動的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往自己的左臂砍去。
鮮血噴湧,噴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霧。
宋勇毅眼眶泛紅的看著宋知夏,手中的刀一直砍在傷口上:“你既然不信我,不肯原諒我,我也無法,隻能以血償還欠你的債。”
宋知夏沒想到宋勇毅竟然會以自殘來相逼,果然是夠狠。
宋知夏雖然討厭宋勇毅,但在知曉前世實情的情況下,對宋勇毅並沒有討厭到厭惡他的地步,她其實是心中憋著一股委屈一股怨氣,她想發泄她想報複,可是偏偏今世宋勇毅並沒有那麽糟糕那麽惡心那麽惡毒,她不能莫名其妙的就報複過去,所以她的這一股怨氣就隻能憋在心裏,憋得久了,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宋勇毅了。
前世的怨氣,今世的憋氣,打成了一道死結,宋知夏解不開,也不願意去解開,她知道,要解開這個結,她隻要放下前世的怨恨,重新去看待宋勇毅,接受今世的宋勇毅,死結便可以解開,可是她放不下,她太恨了,也太委屈了。
明明她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被算計被利用被迫害,一直到身死都沒有人知道她的苦楚,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今世她就得大度的放過前世那個無情迫害過她的人?而那個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經犯下了多大的過錯!他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切的委屈,一切的苦楚,無處訴說,都得自己咽下。
宋知夏不甘心啊。
可是這滿腹的不甘心,在親眼看到宋勇毅被她逼得自殘明誌的時候,突然就沒有了。
他還了,他用他的血還了前世的債了。
雖然相比起她前世所受的苦楚,他還的太少了。
但是宋知夏不怨了,她的怨氣消失了。
她想,她可以給宋勇毅一個機會,讓他和她,從頭開始,做兄妹。
手足之情,她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前世她至死都沒有體會過真正的手足之情,今世,她也許,可能,能體會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