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不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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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宋知秋和齊暄都消瘦了不少,尤其是齊暄,突然從天之驕子變成前朝餘孽,受到的精神打擊更是勝於宋知秋幾倍,整個人都顯得陰鬱頹廢。
除了宋知秋兩夫妻,他們的兩個兒子也瘦了一些,小兒子還好,他還太小,不明白這場翻天覆地的變故,隻是因為沒了奶娘和仆婦,要靠宋知秋一個人來帶,宋知秋從來沒有親手帶過,哪裏會帶孩子,所以小兒子就不可避免的生了一場病,瘦了下來,而大兒子,他大了,知道家裏的依靠從父親變成母親了,所以他這段時日格外粘著母親,但是在不知前路未來的精神壓力下,他可愛的小圓臉還是瘦了兩圈。
正廳門一開,一家四口都看向廳門,眼中都透著掩不住的希望。
宋老夫人和張氏進來了,宋知夏隻送到廳門口,祖母和母親進去後,她便關上了廳門,在門外守著。
宋老夫人終於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苦命大孫女,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大孫女,哭得老淚縱橫。
宋知秋在祖母的懷中也哭得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張氏看了大女兒幾眼,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兩個外孫,心中酸澀,朝他們招了招手,大外孫就抱著小外孫過來了。
張氏摸了摸他們的臉:“瘦了,都瘦了。”
張氏與大外孫低語起來,時不時還逗逗小外孫。
宋知秋和兩個兒子都有了哭訴的對象,唯有齊暄,他一個人站在廳中,無人理睬,顯得分外尷尬。
宋知秋哭了個痛快後,掙脫祖母的懷抱,跪在了祖母的麵前:“祖母,求求您救救我們吧,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您的兩個曾外孫,他們還這麽小,什麽都不懂,怎麽能沒了性命?”
宋老夫人趕緊許諾:“放心放心,都是一家人,怎麽能那般無情,等祖母見了你的父親,祖母一定讓他把你們一家都放了,你是公主,本就該享受一世的榮華,他們也是宋家的骨肉至親,怎麽也不會淪落到那般境地去的,你放心。”
宋知秋聽祖母沒提到夫君,她趕緊又提了兩句:“那您的孫女婿呢?祖母,您不會讓孫女守寡,讓兩個曾外孫沒了父親吧?”
“不會不會,祖母一定會保下他的。”宋老夫人大膽許諾。
宋知秋破泣而笑,給祖母磕了三個頭,又喊著兩個兒子,一塊給□□母磕頭。
齊暄猶豫著,他知道此時自己該磕,可是他一輩子高高在上,臨到此時,他心中卻仍然有些放不下他的皇子驕傲,掙紮猶豫了好一會兒,直到兩個兒子都磕完頭了,再不磕就要錯過時機了,他才總算拋下驕傲,跪下磕了一個頭。
宋老夫人心情極為複雜的拉起了孫女婿,這個孫女婿她一向是仰望著的,她是農婦,他是皇子,天與地的差距,可是如今兩人身份變換了,她是太後,他是前朝餘孽,更是天與地的差距,他向她磕了頭,求她保命,她的心情還真是,既激動又心酸,既興奮又可憐。
張氏看著大孫女一家四口磕頭,心中難過,她側頭擦了擦眼淚。
宋知秋此時才看向母親,她在母親麵前從來是穩重懂事的,從不曾撒過嬌,而且她心中還怨恨過母親的偏心,所以她能坦然在祖母麵前哀求哭泣,卻無法在母親麵前哭訴哀泣,此時見到母親拭淚,她心中才有了母親也擔憂著她的感覺。
宋知秋走到張氏麵前,輕輕施了一禮:“女兒見過母親。”
張氏拭盡了眼淚,朝大女兒說道:“你們一家人的性命,祖母和母親都會全力保下的,可是,你們的身份畢竟尷尬,不可能真的享有皇親國戚的尊榮,母親隻能保證,一定讓你們一家做個富貴人家,別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宋知秋神色大變,沒想到母親竟然與她說出這番話:“母親,您,您怎麽如此......”心狠?
宋老夫人也大驚:“胡說,怎麽就沒有皇親國戚的尊榮了?秋兒是我宋家的人,是公主,她就該有公主府,就該享公主的富貴,什麽叫作不要想了?”
張氏沒有直接反駁婆母的話,隻是繼續對大女兒說道:“你雖是公主,但你也是前朝廢王的王妃,你是個聰慧的女子,該明白天下大局,家情之外,還有國仇,我們宋家奪了齊家的天下,此仇可謂不共戴天,就算你們一家沒有想法,但是難保前朝餘孽和舊臣沒有想法,隻是做個富貴閑人,你們尚可以保一世平安,若是真如公主般摻入朝政,隻怕大難就要臨頭了。”
宋知秋當然明白母親說的是對的,但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親耳聽到母親這麽說,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宋知秋心中泛起了苦澀:“女兒知道,女兒讓母親蒙羞了。”這句話,綿中帶著針。
宋老夫人心疼,剛要開口勸慰,張氏卻長長歎息了一聲。
張氏搖頭歎息:“你是讓母親蒙羞了,但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你陷害了你的親妹妹。”
這是怎麽回事?宋老夫人疑惑。
母親知道了?宋知秋心中震驚。
張氏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大女兒:“秋兒,你在母親心中一向是賢良溫柔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就能下毒手來害你的親妹妹?你先是雇人擄走她,又四處傳播流言抹黑她,後麵又算計她想讓她低嫁予人做繼室,你這般作為,實在是太令母親蒙羞了。”
宋知秋頭暈目眩,母親真的都知道了。
“你說什麽?你說的是怎麽回事?”宋老夫人急急問道。
張氏照樣沒有回應婆母,她心中對婆母是有怨恨的,她的女兒變成這樣,也有婆母的一份功勞,她看向齊暄:“齊暄,這些事,你應該是知道的吧?”雖是疑問,但張氏心中是肯定的。
齊暄當然不肯認,急言辯解。
張氏卻隻是看著他,一聲不應,她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他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
齊暄無奈,收了口。
張氏看向大女兒,見到大女兒麵色雪白,她心中一痛,但是她忍住了,沒有表現出來:“秋兒,母親把這件事說出來,不是為了懲罰你,母親說過,會保下你一家性命和富貴,母親一定會做到,母親說出來,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做的事,傷透了父親和母親的心。”
父親?宋知秋震驚。
齊暄麵上也顯露驚慌。
張氏微微點頭:“是,你父親也是知道的,夏兒也知道,就連阿毅,他也知道了。”
全家都知道了!宋知秋徹底站不穩了,跌坐在地。
張氏見到大女兒這副模樣,心中更痛,想要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宋老夫人才不管那麽多,她隻心疼大孫女,哪裏會管小孫女,更何況如今大孫女的境況明顯比小孫女要糟糕的多,小孫女還能尊享公主的榮華,大孫女呢?隻能當個富貴人家,與公主之尊比起來差太多了。
“秋兒快起來,地上涼,小心受了寒,你放心,有祖母在,祖母一定會讓你當個風風光光的公主,以前的事,隻要你悔過了,向你父親磕個頭認個錯,再,再向你妹妹道個歉,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多好啊。”宋老夫人打算和稀泥,抹過去了,“夏兒,夏兒,快進來。”
宋知夏聽到了祖母的叫喚,推門進來。
宋老夫人朝小孫女招了招手:“你快過來,扶你姐姐起來,你姐姐知錯了,她要向你道歉。”宋老夫人暗暗掐了大孫女一把。
宋知秋慌亂的心神迅速定下。
宋知秋起身,走到妹妹麵前,向她施禮:“妹妹,以前諸般都是姐姐錯了,姐姐向你認錯。”
宋老夫人在邊上說話:“夏兒,你姐姐都認錯了,你就原諒她吧,以後一家姐妹和和樂樂的在一起,多好啊。”
這和稀泥的功夫,真是偏的沒邊了,宋知秋幾乎置宋知夏於死地,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宋老夫人就讓宋知夏原諒她,以後還要和和樂樂?
“我拒絕。”宋知夏強硬的拒絕了。
宋知秋麵色一變,宋老夫人更是勃然大怒,正要開口斥罵,宋知夏卻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淩厲令宋老夫人立時回想起了小孫女的厲害手段以及不孝心腸,宋老夫人的斥罵憋回了肚子裏。
宋知秋沒想到妹妹隻是一眼就讓發怒中的祖母息了怒,心中越發震驚和失措。
怎麽回事?
怎麽祖母不為她說話了?
沒有祖母護著,她該怎麽辦?
宋知夏冷冷的看著宋知秋:“就一句沒誠意的道歉,就想讓我原諒你?做夢!”
前世她的人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毀在宋知秋和齊暄的算計中的,她的怨恨,她的屈辱,她怎麽可能忘記?
“我不知父親母親會不會原諒你,我隻能告訴你,我,宋知夏,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宋知夏逼進一步,她如今的個頭已經高過宋知秋了,這一逼進,就在身高和氣勢上壓迫住了宋知秋,“如果你再敢在我身上使心眼弄花招,別怪我心狠,我會狠狠報複回去的。”
宋知秋遍體生寒,一點反應也做不出來,就似凍成了冰雕一般。
宋知夏又朝齊暄看去,她眼中的凶光令齊暄倒退了兩步。
嗬,宋知夏輕嗬一聲,轉身離開了。
正廳裏,陷入了苦怪的安靜中。
宋知夏大步離開了秦、王府,東景看到她臉色緊繃,趕緊跟了過去。
“怎麽了?”東景跟在了宋知夏的身邊。
宋知夏腳步一停:“你說,如果在你們八甲,姐姐陷害妹妹,妹妹該如何反擊?”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陷害,如果很嚴重,妹妹當然可以要求與姐姐決一死戰。”
“你們的父母長輩不幹涉嗎?”
“我們那邊,一旦孩子成年了,父母就不怎麽管孩子了,這一點,不管是哪個部族都一樣。”
說的也是,宋知夏一想就明白了,那邊的條件太艱苦,就連八甲這樣的大部族都還在為吃的而努力,大人哪有閑功夫去管孩子們的糾紛,能自己解決的就自己解決了。
思緒被這樣一打岔,宋知夏的怒火也漸漸熄滅了,她輕出了一口氣,對東景說道:“我姐姐陷害了我,讓我承受了很大的傷害,可是她隻是對我說了一聲對不起,我的祖母就讓我原諒她,我不願意,我很生氣。”
東景很想安慰她,可是他想到這邊的男女不能接觸身體的規定,隻能把手握緊了:“我可以幫你做什麽嗎?”
宋知夏還真是很認真的想了想,結果發現,她和東景都做不了什麽,最起碼在父親下決定之前,不能做什麽。
宋知夏搖頭:“不可以,得等我父親做出決定之後,如果我父親不準備懲罰她,那你就幫我偷偷懲罰她。”
東景笑了:“行,就交給我吧。”論起整人的手段,八甲還是有一些的,就像那種引蟲花,多好用啊。
宋知夏總算不憋氣了,與東景說說笑笑,往儀隊所在的餘州府衙去了。
半個時辰後,宋老夫人和張氏也回來了,宋老夫人的眼眶通紅,精神也有些萎靡,一回來就去休息了,張氏卻還精神,把宋知夏召了過來。
“夏兒,你怨恨你姐姐?”張氏撫著小女兒的發頂。
宋知夏很坦然的點頭承認:“是,女兒怨恨她,如果宋家沒有起事,憑著女兒毀掉的名聲,女兒這一輩子都過不好。”
張氏歎息,身為女人,她自然清楚名聲對於女人幸福的重要性。
“母親知道你受的苦,可是夏兒,你與你姐姐都是父親母親的女兒,都是父親母親的掌上明珠,你們要是彼此怨恨,讓父親母親如何過活?那是死了都不安心啊。”
宋知夏見母親以孝道壓她,她立馬就掉淚,大顆大顆的,一點也不虛假:“所以母親寧願讓女兒一輩子委屈嗎?就因為傷我的是親姐,所以我就該忍氣吞聲嗎?她傷我可不是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她是想逼死我啊,我難道不該怨恨嗎?女兒若是受不住,在她算計我嫁作繼室時就去死了,母親是不是也能對女兒的牌位說原諒她?”
張氏心中大慟:“說什麽死啊死的,不許說,閉嘴。”
宋知夏掙脫母親,哭著跑出去了。
張氏看著小女兒的背影,耳邊卻響起大女兒的哭喊。
“父親母親你們偏心,你們但凡對女兒有對妹妹一半的用心,女兒何必在這王府裏苦苦掙紮,這王府看著富貴榮華,女兒卻日日在苦水裏泡著,若是可以,女兒寧願嫁予一個田舍翁,也好過做這個朝不保夕,時時擔憂被別的女人取代,時時害怕孩子被別的女人害死,一旦王爺爭位失敗,就要跟著去死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