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易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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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降會談的地方就定在京城外郊,宋知夏牢牢的把守住京城的關口,不出京城的地界。
之所以守在京城,宋知夏是有兩項考慮,一是為了避免孤軍深入,陷入多支造反軍的圍攻中,後路退絕,二是為了安定京城的人心,宋知夏和京營主力都是鎮定人心的重要砝碼,兩者都離開了,京城人心難免會有所浮動,之前是為了平亂,宋知夏帶兵離開無人可以反對,但現在是招降談判,京中眾人又希望宋知夏就帶著兵駐紮在京郊,不要離開了。
宋知夏傳信天下,讓各處造反軍派人入京當麵談判。
各處的造反軍收到令信後,心神雖有浮動,但也顧慮重重,生怕宋知夏施展的是引蛇出洞、請君入甕之計。
商議了許久,造反軍之間也互通了幾番消息,最終十幾路造反軍們聯合了起來,集結共進,一同前往京城。
十幾路造反軍原本是分散在明國各處的,要前往京城談判,近的不說,遠的造反軍就要途經數個州府,那些遠的造反軍都已經做好了作戰準備,準備遭遇多場與地方大族的部曲軍隊的攻防戰,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些造反軍就這麽暢行於道路之上,竟無一支部曲軍隊前來襲擾。
信報傳來,宋知夏神情平淡,沒有一絲波瀾,但是宋力剛和宋勇毅卻分外的憤怒,心中滿是被背叛的怒火。
一向最喜歡煽風點火無是生非攻訐異己黨爭不斷的朝臣們,這一次卻集體閉上眼關上嘴,好似看不到造反軍暢行道路的事實,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放任造反軍行走的地方大族,正是他們的家族啊,他們如何會去指責他們的家族不忠心呢?
所以幹脆閉上眼,裝作不知道吧。
宋力剛和宋勇毅在憤怒之餘,對這些裝聾作啞的文臣集團和地方大族也失望了。
倒是夏朝的帝師又跳了出來,又寫了一封公開信,把那些裝聾作啞的文臣和大族都給狠狠罵了一通,他倒不是為明朝鳴不平,而是在為夏朝叫屈,當年若不是那些見風就倒、毫無忠義廉恥之心的文臣和大族拋棄了夏朝,轉投了明朝,夏朝何至於一夕覆滅?
在帝師看來,這些文臣,這些大族,全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禽獸。
在公開信的信尾,帝師還順便把宋力剛也一塊給罵了,指明宋力剛也是個忘恩負義之徒,還說如今的天下大亂正是對宋力剛謀朝篡位的報應,還詛咒明朝傳不到二世,一世便能亡了。
宋力剛忍了,沒有把夏朝帝師如何,甚至他的內心還隱隱覺得帝師罵的對,他的確辜負了夏帝的恩德,還謀朝篡位了,如今這副天下亂象正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不管宋力剛、夏朝帝師、文臣集團和地方大族是如何想的,宋知夏一點兒也不去管,也不在意,她隻安心等待著會談日期的來臨,等待著十幾路造反軍的到來。
會談日期臨近,京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造反軍,離京城近的大族、富戶都往京城裏跑,生怕動起刀槍來,害了自家的性命,一時間,京城熱鬧了許多,各家府邸都住進了許多親友故舊。
到了會談的日期,宋知夏與各支造反軍的代表共聚於臨時搭建起來的議事廳,商談起招降的條件了。
宋知夏沒有浪費時間用來客套寒喧,拉攏人情關係,而是直接開談招降條件:“諸位,你們所要求的三個條件,隻有第一個,撤銷裁減軍備,本將可以替皇上答應你們。”宋知夏既然在外領軍,自然稱呼要改為本將,而不是自稱本宮。
“至於後麵兩個條件,”宋知夏麵無表情的看著各方代表,“皇上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各支造反軍的代表都沉默不語,裁減軍備其實不是他們造反的首要原因,他們造反的最主要原因,其實是害怕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的結局。
三個條件中,最重要的條件,其實就是第二條,廢太子。
因為害怕被屠戮的結局,所以武將們才會造反,所以他們才會要求廢太子,因為太子在他們眼中就是執刀人,太子不廢,他們心中不安,總害怕太子登極之後,會再次向他們揮下大刀。
見代表們都沉默不語,宋知夏又主動挑開了凝滯的氣氛,她放軟了一點語氣:“你們有什麽想說的嗎?如今是在談判,你們不擺出條件來,我們還怎麽談?”
這一次來談判的代表們,幾乎都不是武將,而是武將身邊的心腹幕客,身為幕客,就要為東主盡心,雖然他們覺得難談,尤其是麵對著昭陽公主,他們的壓力很大,但是昭陽公主已經主動放軟了姿態,他們硬著頭皮也要開始談判了。
所有代表都繞過了三個條件中的第一條和第三條,隻談第二條。
第一條昭陽公主已經同意了,不必談。
第三條是免罪,若是第二條不通過,那麽第三條談不談的也沒什麽區別,第三條是免了他們的造反大罪,但是隻要太子在位,太子登極之後,完全可以翻臉無情,所以免不免罪的,又有什麽意義呢?
最重要的是第二條!
代表們都咬死了要廢黜太子,說他們造反都是為太子所逼迫,為了自保不得不反,還把宋家拉了出來做例子,宋家三年前也是為夏帝所猜忌,為了自保不得不反,如今他們的處境與宋家三年前一模一樣,隻是不是被皇帝所猜忌,而是為儲君所猜忌,但是心中的驚憂恐懼是一樣的。
第一次會談就這麽結束了,宋知夏派人把會談紀要即刻送進了宮裏。
宋力剛收到了會談紀要,看完後滿心的苦澀。
宋力剛把紀要轉遞給了等在身邊的宋勇毅,宋勇毅看完之後兩眼通紅,他不服。
“父皇,兒臣從未有過滅武之心,是有人汙蔑兒臣。”宋勇毅壓著嗓子說道。
宋力剛點頭:“父皇知道,可是,你與那幫文臣走的太近了,所以才讓武將們心生不安了。”
宋力剛的政治智慧比兒子強,之前他是被那幫朝臣們給帶歪了思路,如今看了會談紀要,他終於明白了那些造反的武將們在擔憂什麽,在害怕什麽。
“兒臣不明白,這二者又有什麽關係?難道兒臣親近文臣,就說明兒臣要滅武嗎?兒臣可從來沒說過要滅武啊。”宋勇毅心中翻騰著憤怒和委屈。
宋力剛抬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轉頭吩咐隨堂的太監去取一本冊子來。
“阿毅,這是為父自己記錄的一份冊子,收錄的是梁韓夏三朝以來的文武相爭,你看一看就明白了。”宋力剛把冊子遞給了兒子。
血淋淋的曆史在宋勇毅的眼前展開了。
第二輪招降會談開始了。
因為宋力剛並沒有廢黜太子的意思,他也隻有宋勇毅一個兒子,不可能廢黜了親生子,而立宋家的旁係子弟為太子,所以第二輪招降會談沒有任何進展。
第三輪招降會談開始之前,宋力剛頒下了旨意,澄清自己和太子並沒有滅武的意思,太子滅武之事,純粹是謠言,旨意裏還著重提到了免罪一事,宋力剛願意寬恕這些造反武將的大罪,隻要他們歸降,他可以對他們的罪行既往不咎。
這一道旨意一下,造反軍們還沒有什麽反應,文臣集團和世家大族就先憤怒叫囂起來了。
什麽叫既往不咎?
這些造反軍殺了多少文臣,抄滅了多少文臣的家,免了他們的罪,日後文臣還怎麽壓武將一頭?還不得讓武將反騎到文臣的頭上來!
而且這些造反軍還衝擊了地方大族的府邸和莊園,這是對地方大族的極大冒犯,更是對整個士族的蔑視和挑戰!
這些世家大族都是傳承四代五代乃至上百年的大族,父祖都是高品階的文臣,他們從一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士族,而那些武將呢?
在這些大族看來,全都是剛剛發起的暴發戶,就是宋家,也就是才傳承三代的將門,品階還低的不值一提,而且說是將門還是高抬了他們,二品以下的武將,他們都不值得一提,五品的文臣就能和三品武將平起平坐了。
比出身比底蘊比背景,那些武將哪一處夠得上這些簪纓世家的底?
既往不咎?那是把士族的臉麵扔在地上給這些暴發戶踩!
絕不可能!
文臣集團和世家大族堅決不肯饒了造反軍,造反軍一看這種場麵,自然更加不肯投降了。
投降?開什麽玩笑,一投降,那幫文臣和大族就能活吃了他們!
造反軍們覺得形勢已經失控了,既然如此,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攻擊京城吧!
至於令人膽戰的昭陽公主,她再厲害也隻是一個人,她的八甲大軍可是已經離開了,她能一個人就頂住千軍萬馬?
不可能!
大不了繞過她,從另外幾扇城門進擊。
造反軍的將領們的到底對宋知夏這個殺神煞星還是心有畏意的,很快就定下了避其鋒芒的策略。
十幾路造反軍聯合一起,突然發動,集中向離宋知夏的營地最遠的京城大門發起攻擊。
待宋知夏帶兵趕到,造反軍又迅速撤離,繞到另一處發起攻擊。
宋知夏和造反軍就這麽你追我躲的趕了一天,京城九扇城門都遭受了攻城襲擊。
這一天,整個京城都混亂了,人人都驚懼著,害怕昭陽公主守不住城門,讓造反軍攻了進來,這一攻進來,是生是死,就全靠天意了。
在膽戰心驚惶恐不安中,城中的所有人都睜著眼睛度過了漫漫長夜。
當太陽升起,陽光灑落京城,人們剛剛定下心,準備開始新的一天時,突然城外喊起了極大的喧鬧聲,把所有人又驚回了屋裏。
喧鬧聲起初聽不明白是什麽,但是後來喧鬧聲越來越齊整,最後匯成了一句話。
“廢太子,滅文臣,廢太子,滅文臣。”
文武對峙,達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
皇宮,含元宮。
宋力剛、宋勇毅、張氏、何汐、宋老夫人、宋知秋,一家人齊聚一堂。
宋力剛和宋勇毅相對無言。
四個女人抹淚低泣。
如今的形勢,誰都看的清楚,造反的武將們是鐵了心要廢了太子,還要打倒總是高他們一頭的文臣集團。
而文臣集團和地方大族呢?他們對於明國根本沒有忠心可言,完全靠不住。
宋力剛的心中,夏朝帝師的預言再次翻起,“明朝一世而亡”。
宋力剛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早知道會如此,當初他還不如直接借八甲的刀,把那些盤踞各地,立了國中之國的地方大族全都屠了個幹淨,果然心不狠當不了天子,果然曆朝的開創大業中都要屠戮一大半的大族,這些都是有道理的。
相對於造反的武將來說,宋力剛其實更恨的是文臣,因為他也是武將出身,對於武將更有同理心,而文臣,在他為武將時,從來不吝於給他下絆子甩臉色,宋力剛吃過文臣的虧,所以他不可能對文臣抱有同理心,他用文臣,也不過是因為治國需要文臣罷了。
而如今,事實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連治國都指望不上文臣,要不是他們非要裁減軍備、放丁歸田,何至於引發這一場叛亂?
誤他者,文賊也。
宋勇毅也後悔了,後悔聽信了文臣們的讒言,以為文臣們真的會真心擁護他,真心的扶持他,原來都是假的,事到臨頭,竟然沒有一個文臣肯出來證明,證明提出裁減軍備、放丁歸田的提議,並不是他提出的。
他替那幫居心叵測的文賊擔了罵名,背了黑鍋,如今,連他的太子之位都要失去了。
宋力剛和宋勇毅都陷入了自己的後悔中,沒有言語,四個女人哭了半天,也漸漸收回了哭意。
張氏是最先回神的,她邊哭還邊在思量著該如何挽回明朝的頹勢,總不能真的把儲君之位拱手讓給宗室之子吧,而她也的確想到了一個續國的辦法。
“夫君,要不把夏兒立為儲君吧。”張氏忐忑的開口。
什麽?立宋知秋為儲君!
所有人都受了一大驚。
見到家人們都一副驚愕難言的表情,張氏差一點就退縮了,但是她到底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了。
“夫君,您看,如今明國的形勢已經十分危急了,大族們無護國之心,文臣們無忠君之義,而武將們,更是已經直接反了,明國可以說是傾巢之禍就在旦夕,不要說儲君之位了,就連夫君您的天子之位能保住多久也難說。”張氏與宋力剛是結發夫妻,兩人還一起經曆了二十幾年的風雨,張氏陪著宋力剛從低階軍官到高階軍官,再到封爵,再到如今的天子之位,張氏與宋力剛的感情是極為深厚的,她可以說出其他人都不敢說,也不能說的話。
張氏長歎一聲:“如今明國的形勢其實就是靠著夏兒,更甚至,直接就是靠著八甲來壓著,有夏兒在,有八甲作為後援在,外麵那幫人再怎麽鬧,一時之間也不敢把明國給翻覆了。”
宋力剛緩緩點了點頭。
張氏受到鼓舞,繼續說道:“有夏兒在,八甲才會幫著我們,明國才能繼續承續國祚,所以,除了夏兒外,還有誰更合適為儲君呢?而且,除了夏兒外,還有誰能讓我們真正放心交予儲君之位的呢?”
宋家人都沉默了,靜靜思考著張氏的提議。
都不要去提把儲君之位讓給宋家別房之子,這一個想法,宋家人,包括宋知秋在內,沒有一個人去想過,在有親生子的情況下,誰家會把基業傳給別房兒子?沒有人會這麽傻!
但是如今宋勇毅明顯是不能再擔任太子之責了,他已失了大勢,而宋力剛隻有一子兩女,除了宋知夏外,倒真是沒有人能用了。
不過好在宋知夏不是尋常女子,她心有大誌,而且還有八甲人做為後援,把她立為儲君,倒也合適。
隻是,她是女兒身,朝臣們會同意嗎?
張氏瞪了夫君一眼:“管他們肯不肯,他們不忠不義在先,待夏兒平定叛亂,他們還有沒有命活著都難說,還需在乎他們的意見嗎?”
此言有理,宋力剛恍然大悟,立時覺得胸口暢快了不少,壓了好幾日的淤滯一下子通了。
“好,立夏兒為太子。”宋力剛一言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