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祖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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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和濃煙統治了天空,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焦土上。大樹被燒成滿地木樁,風一經過,木炭便亮起猩紅的花紋,就連釘在上麵的屍體都發出詭異的光——炎夏男人善於用長角同歸於盡,焦屍與樹樁渾然一體。
勝利的死冬軍隊大張旗鼓地撤退了,他們要把高貴的戰俘帶回密林深處的城市,舉行盛大的人牲獻祭。烏鴉和禿鷲嘎嘎叫著,在冷清的戰場上盤旋。
敏捷的夏族兒童連滾帶爬地衝進焦炭遍野的戰場,翻開一具具夏族男人的屍體,試圖辨認劫後餘生的親人。孩子們咬牙切齒地抽泣著,揮舞手臂趕走禿鷲,熟練地在屍體之間奔波。隔三差五地,荒野上就爆發一聲男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他們最終找到了父親。
在殘陽的剪影裏,一個失魂落魄的神明在丘陵上遊蕩,他慌慌張張地翻遍了每一處火坑,冒冒失失地問過了每一個收屍兒童,都沒有找到那個英勇的女孩。在孩子們沉默的凝視中,痛徹心扉的神明跪倒在鬆軟的燃灰裏,抓著一串殘缺的女祭司頭飾。那弓腰的剪影在夕照下顫抖。
“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一字如一箭,萬箭讀穿心。夕照拉長神明的影子,牧天之神發出肝腸寸斷的哀嚎。
這一幕被孩子們牢牢記住。
發出受傷的悲鳴時,神明的披風衝天鼓舞,濃鬱的金色力量轟飛燃灰,在狂怒和光塵發泄殆盡後,牧天之神衝天而起,向正西方斬浪而去,浮土濺向四麵八方。
牧歌察看了戰場,燃灰中有光塵殘留。死冬之國侵略炎夏時,有神明助戰。
曾經,牧歌隻想創造出璀璨的文化,收集更多的膜。
現在,牧天之神的狂怒已經失去控製,神明之間的暴戾盛宴將以暴戾作為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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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冬之國的緯度上,烈日正當空。巨大的島嶼上覆蓋著廣袤的森林,巨石建築在森林中熠熠生輝。
在天神森林中,巍峨的祖瑪金字塔異軍突起,在植被的上空反射純金光芒。死冬之國的猛虎戰士們塗滿犧牲品的骨灰,像兩排黑白分明的斑馬。他們有節奏地抖動長矛,矛尖懸掛的骷髏簌簌亂晃。
貴族們簇擁在陰涼的金字塔底部,仰望塔尖的儀式。大巫祭坐在金字塔頂的平台上,用清水衝洗著黑曜石匕首,盯著犧牲祭壇上麵的日晷。
日晷的斜影離開正午刻度還有一小格,這意味著他還要在烈日下曝曬一段時間。大巫祭舔了舔幹涸的嘴唇,他因脫水而頭昏目眩。但是第一個祭品已經被猛虎勇士拖上來——那個跌跌撞撞的健壯男人長著一對跋扈的長角,他正是這場戰爭中極為尊貴的戰俘,炎夏軍隊的將軍。
就算被折磨得鮮血淋漓,炎夏將軍依舊怒目圓睜,掙紮著試圖用長角刺殺大巫祭——兩個猛虎戰士都按不住他。另外四個猛虎勇士撲上去,用兩根木簽刺穿了祭品的鎖骨。
大將軍被按到了祭壇上。
大巫祭麻木地無視了祭品那喋喋不休的詛咒。他提著鋒利的黑曜石匕首,經過掙紮的祭品,麵向腳下的森林,眺望擁擠的人群,張開雙臂,他背上華麗的翎羽頓時像扇子展開:“生命的意義是什麽?”
大巫祭的呐喊,竟然從決眥入雲的祖瑪金字塔頂端傳到地麵。樹蔭下的勇士、貴族和貧民都看見尊崇的大巫祭在塔頂像篩糠一樣顫抖,這是巫祭與神明溝通的信號。人們沸騰了,排山倒海的喊聲驚飛了一大群鳥:
“獻祭!”“獻祭!”“獻祭!”
大將軍的手腳被鐵鏈勒在祭壇上。他的皮肉被暴曬過的祭壇煎得吱吱叫,他咬碎鋼牙,不肯發出慘叫。
大巫祭搖擺著、哆嗦著,發出虔誠的呐喊:“獻祭的意義是什麽?”
“讓血神更加強大!”呼聲掀翻了幾座涼棚。
大巫祭聲嘶力竭地尖叫:“血神強大的恩賜是什麽?”
“俘虜更多酋長!”“殺死更多將軍!”“供奉更多祭品!”這一次的答案五花八門。
太陽移到天頂,日晷走完最後一格,大巫祭的影子徹底回歸,在他腳下聚成黑點。
大巫祭走到祭壇前麵,對大將軍的喊叫、咒罵和掙紮都充耳不聞,鄭重地將黑曜石匕首抵在大將軍的左胸上。
全世界突然安靜了,喧囂塵上的觀眾都屏住了呼吸。
大巫祭熟練、專注地用黑曜石匕首劃開皮肉、鋸斷肋骨,然後將手伸進大將軍的身體裏摸索著。大將軍的眼睛瞪得滾圓,雙手抓撓祭壇、兩腳蹬直亂犁,身體一下一下地抽搐。過了一會,觀眾看到一顆跳動的心髒被拽出來,幾條繃直的血管還連著祭品的身體。
大將軍漸漸變得安靜,娟紅的溪流順著祭壇的槽路流進金字塔。在他斷氣的刹那,一片若隱若現的猩紅靈魂陡然掙脫屍體,像一片美麗的紅綢在高空中飄舞,仿佛生命不息的音符。
大巫祭用黑曜石匕首輕輕挑起紅膜,壓到祭壇上。紅膜被血流捕獲,順著血槽流動,淌進金字塔。
滴血的黑曜石匕首被高高舉起,自豪的大巫祭向子民宣告:“以不滅的太陽之名,我們獻祭了昂貴的祭品,血神更加強大了!”
“還不夠!”
“更加珍貴的祭品在後麵!”
催促聲排山倒海。
大巫祭驕傲地發出莊嚴的呐喊:“接下來的祭品會給血神帶來由衷的歡喜!那就是東海之畔的明珠,瀟水之濱的美人,天闕之主,炎夏的女王!她同時具備得天獨厚的智慧和千載難逢的美貌,讓我們劃開她潔白的胸脯,讓大地上最美的少女變成血神的奴仆,諸神的喜悅將庇佑祖瑪金字塔永不淪陷!”
巨石構成的城市裏,回蕩著震耳欲聾的歡呼。
一位白皙而優雅的女性俘虜戴著鎖鏈,跌跌撞撞地被人拽上金字塔。
她目睹了大將軍沉默而亡的全過程。她沒有咒罵,也沒有掙紮,而是端莊地屹立在金字塔的巔峰,讓潔白的裙子在高空起伏,仿佛她才是擁有天下的主人,而大巫祭隻不過是攥著匕首的奴仆。
大巫祭終於被這名特殊的祭品引起了注意。他咧開幹涸的嘴巴,疑惑地問:“在巍峨的祖瑪金字塔頂端,在強大的死冬帝國核心,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和恐懼嗎?”
炎夏的女王嘲弄地翹起幹裂的薄唇,長睫毛顯得很輕蔑:“我憐憫你們。”
“?!”大巫祭無法理解。
“我信仰的是唯一真神,他是天地的牧者,萬物不過是他的牛羊。而他會來救我。當烈焰的戰車出現在天際,他的鎧甲能奪走太陽的光輝,你們都將在他的怒火中灰飛煙滅。”炎夏的女王露出甜美的微笑,仿佛從未有過懷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