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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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年對她一笑,茜娘的心裏更加的快活。她在過去的十七年中,  從來都沒有像這幾天這麽的開心。嫡妹不再討厭她,  還衝她笑。她好高興,  暗想著等會回去就給嫡妹繡袋子。

    傅老夫人靠坐得有些久,  動了動身子。芳年趁此機會,換過沈婆子的手,  替祖母捏起肩來。前世裏,  她是裴家的老夫人,沒少被人服侍。她清楚別人如何捏才舒服,也知道人老後,  身子的哪個部位最易酸痛。

    傅老夫人舒服得眯眼,心道芳年私下定然沒少下功夫,  這手法比沈婆子都是不差的。

    “三姐,芊娘學了不少時日,  不如我來試試吧。”傅芊娘早就想小試一把,  無奈一直心裏沒底。眼下見芳年把傅老夫人侍候得舒坦,  躍躍欲試。

    芳年笑笑,  讓出位置。

    傅芊娘還沒捏兩下,傅老夫人的眉頭就皺起,  按住她的手,“好了,  你們的孝心祖母知道。”

    沈婆子忙過來,  換走她,  “四小姐,還是奴婢來吧。”

    傅芊娘先是一僵,馬上羞愧道:“孫女手法生疏,還得和沈嬤嬤多學學,以後侍候祖母。”

    “芊娘有心了。”

    傅老夫人臉色平淡,老大媳婦總說自己偏心二房,寵愛芳年。她也不看看,就這麽一件小事,用心和不用心一目了然。芳年勁道不輕不重,重捏的地方都是酸痛之處,顯然沒少琢磨。

    而芊娘,就算自己身上不痛,都被弄得渾身痛。看來根本就沒有用心,不過是做樣子罷了。

    傅芊娘隱晦的目光不著痕跡地看一眼芳年,這個三姐姐,往常隻知在祖母麵前裝癡撒嬌,什麽時候也會使這些小手段。祖母果然心是偏的,她就不信,三姐姐難道比自己捏得還好?

    沈婆子把幾位小姐的臉色都看在眼裏,老夫人偏疼三小姐,看重大小姐。至於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庶出,自然就沒那麽重視。

    內行人看門道,剛才兩位小姐替老夫人捏肩,手法看起來差不多。但她一眼就能分辯,三小姐明顯花過心思,勁道恰到好處。而四小姐,看架式像模像樣的,但力道輕重不分,難怪老夫人不喜。

    傅珍華重新翻開經書,輕聲詢問:“祖母,您可還要再聽一兩段?”

    “嗯。”

    屋內響起傅珍華的聲音,造作又矯情。讓芳年想到她還是裴老夫人時,裴家的大夫人,她的大兒媳婦。

    一個落魄世家的小姐,姓潘。潘氏在她麵前故作清高,在下人麵前色厲內荏。後來被她狠狠收拾了幾回,不敢再裝腔作勢。

    傅珍華此時的言行,和潘氏一樣。

    芳年淡眼看著,老神在在地聽經,內心無波無瀾。

    正在此時,外麵有人問道:“我們夫人請問,裏麵住的可是傅家老夫人?”

    和前世一樣,她們在寺中遇到前來上香的陵陽侯夫人和她的女兒成玉喬。

    守在外麵的小寒和三喜認出來人,忙回答正是。

    來人又道:“我們是陵陽侯府的,我們侯夫人和二小姐恰巧來進香,聽聞老夫人也在禮佛,特來拜訪。”

    傅老夫人眼皮打開,沈婆子已停下手中的動作,出去把陵陽侯夫人母女請進來。

    陵陽侯夫人身著栗色暗紋萱草褙子,髻團在腦後,額前的碎抹過頭油,服貼平順,一絲不亂。髻上的木簪是黑檀木的,油潤泛光,頂上鑲著玉石蓮花,黑白分明。

    她身後的女子就是成玉喬。

    成玉喬白裙飄飄,裙邊、袖口及合襟處繡著海棠花,頭上的帶也是海棠色。帶兩端墜著龍眼珍珠,吊著同色的鍛絲流蘇。

    她在女子中,身量本就是較高的。寬大的袖擺,繡著海棠花的束腰,顯得她的身姿越的纖長。白淨的臉蛋上杏眼彎眉,一抹櫻桃小嘴秀氣地抿著,渾身的傲氣,如枝頭的冰雪,高高在上。

    這是世間男人最愛的女子模樣,不媚不妖,冰清玉潔。

    傅珍華和傅茜娘的裝扮與她相似,和她一比,高下立見。

    元朝自開國以來,受國師的影響,上至後妃公主,下至貴女民婦,都愛仿方外之人的打扮。女子不見滿頭的珠翠,常以簡單的帶和木簪點綴。

    陵陽侯夫人出自唐國公府,是唐國公的嫡妹。唐國公的母親和傅老夫人是七拐八彎的堂姐妹,都姓韓。韓家分南韓和北韓,在前朝時就已分家,兩家雖不走動,但輩份卻要論清。

    傅老夫人高一輩,按輩份來說,陵陽侯夫人得喚她一聲姨母。她沒有起身。傅家的幾位姑娘都和陵陽侯夫人行了禮。

    行過禮後,傅老夫人邀陵陽侯夫人坐下。

    姑娘們自是站著的,傅老夫人望去,百般不是滋味。和成玉喬一比,大孫女和四孫女在氣勢矮了不止一截。二孫女不用提,畏畏縮縮的,根本沒法比。也就是芳年,勝在長相明豔,寒木春華,各有千秋。

    芳年前世裏也愛做此打扮,隻是無論她如何打扮成夫君喜歡的模樣,裴林越還是視她如無物。

    後來,她漸漸由著自己的喜好。不逢迎不討好,反倒覺得自在。

    今日的她,湖藍的衣裙,梳著雙平髻,兩邊簪著湖藍的絹花。她長相明豔,這樣的打扮也不是很適合她,但寺中清雅,豔色不宜。

    傅老夫人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和唐氏攀談起來。

    唐氏嫁入陵陽侯府後育有一子兩女,長女成玉秀,就是死去多年仍被人惦記的七王妃。

    七王妃命薄,嫁進王府不到一年就得了急病,宮中的禦醫都束手無策。傳聞七王爺悲痛欲絕,差點提劍砍了禦醫,無奈禦醫們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救活她。

    她死了幾年,七王爺一直沒有續娶,深情厚義,人人稱讚。

    芳年站在傅珍華的後麵,與成玉喬恰巧對麵。

    成玉喬是侯府的嫡次女,年方十七。前世裏,成玉喬也在選秀之列,她出身高,一進宮就被封為玉妃。

    玉妃清高,雪膚花貌,才情不俗。晟帝多情,宮中妃嬪眾多,但無一人有玉妃身上那種冰肌傲骨。他寵愛玉妃,久而久之,漸漸冷落其它的女人。

    妃嬪們自是不甘,她們大多數也是世家女,進宮多年。其中不少育有皇子公主,哪裏能容忍玉妃一人獨寵。

    慢慢京中流言四起,傳著玉妃是禍國的妖姬。

    晟帝初時不信,宮中生過幾起命案後,他開始懷疑。後來朝中動亂,民間冒出幾支叛軍,打著滅妖妃的稱號,舉兵造反。

    朝中眾臣惶恐,主和主戰者爭得耳紅麵赤。最後不知何人從中周旋,群臣結成一心,聯名請願賜死玉妃。帝王無情,枕邊的香氣未散,就下旨賜她三尺白綾。

    她死後,被宮人拋屍荒野,狼啃鷹食。成家人被抄家清產,自顧不暇,無人替她收屍。

    那些進諫的大臣中,不乏有她的仰慕者。她死前一定想不到,曾為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們,狠起來不會留半分情麵。

    男人們的情愛,真是令人齒寒。

    時隔多年,對於成玉喬,芳年早已無恨無怨。前塵往事如煙,裴林越也好,成玉喬也罷,都死在她的前頭。她見證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所謂深情,淡如輕紗,不過爾爾。

    相比芳年的淡然,傅珍華自是另一番滋味。

    她帶上墜著的是金珠,本也是極好的。眼下一比,金珠和龍眼珍珠,一個唾手可得,一個千金難買。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京中很多世家公子傾慕成玉喬,她是知道的。她之前光顧著盯著三妹妹,從未想過,芝蘭般的裴公子也會被成玉喬勾走。

    沒見到人還好,眼下成玉喬就站在麵前,她心裏暗恨,咬著唇,眸底不善。

    成玉喬是侯府嫡女,舅家又貴為國公,平日裏交好的都是京中一流的世家小姐,哪會瞧得上傅家?

    要不是侯夫人唐氏念著傅老夫人的那層關係,必不會來拜訪。

    她秀目輕掃,看到芳年。先是皺眉,後似想起什麽,略帶歉意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傅三姑娘吧,玉喬在這裏向你陪個不是。”

    “正是,我行三,名芳年。不知成二小姐何出此言?”

    “去年風花宴上,玉喬不知裴公子佩戴的荷包是姑娘所繡,隻是覺得荷包的顏色與裴公子的衣服不匹配,故多了句嘴。哪成想到裴公子真性情,竟把荷包丟進湖中。玉喬無意誤傷傅三姑娘的真一片癡心,望三姑娘見諒。”

    傅老夫人和陵陽侯夫人停止交談,眼睛望向她們。

    小寒是傅珍華的丫頭,她將將醒來,看著洪婆子怒形於色的臉,嚇得抖了三抖。再一看自己的主子,忙連滾帶爬地起身服侍自家小姐擦身換衣。

    三喜不敢看芳年,她是三小姐的丫頭。三小姐出了事,她做丫頭的都不知道,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芳年卻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前世裏,陪她到最後的就是三喜和四喜。三喜終生未嫁,一直守著她。可惜,四喜死得早,三喜也在她死前三個月去世。

    現在想來,也許是無兒無女,自小伴著長大的丫頭又先離世。她太過孤獨,才會覺得死是一種解脫,連藥都不想喝。

    三喜看到她的樣子,心知小姐心慈,沒有責怪自己。於是不一言地去翻箱找換洗的衣裳。

    傅老夫人坐在桌子前,嚴肅地叮囑她們,今日的事情千萬不能傳揚出去。芳年自是乖巧地應承。傅茜娘和傅芊娘都是知道輕重的,她們本是庶出,哪裏敢亂說半個字,低著頭唯唯諾諾地答應著。

    芳年打量著的庶姐傅茜娘和庶堂妹傅芊娘,傅茜娘和從前一樣,最是膽小的性子,動不動就躲到人後麵。傅芊娘則不同,雖表現得順從,天天巴巴地討好著傅珍華,眼裏卻透露著野心。

    前一世,傅茜娘死得早,她對這個庶姐的記憶十分的模糊。

    反倒是傅芊娘,嫁得雖不太好,但過得不錯。

    姐妹幾人圍著傅老夫人,傅茜娘偷偷地看一眼傅芳華,遲疑幾下,壯著膽子小聲地道:“芳妹妹,你臉上還有傷…我幫你上藥吧…”

    要是從前的傅芳年,一定會拒絕她。

    庶姐生母早逝,母親對她不冷也不熱。自己一直覺得父母恩愛,他們之間不應該有其它人,而庶姐就是家裏唯一不應該存在的人。前世裏,庶姐死後,她半滴眼淚也沒有掉過,甚至還很是慶幸。

    人老心易軟,許是活過一生,她看到現在的傅茜娘,心生憐意。她點點頭,傅茜娘眼中大亮,一臉感激,都不知要做些什麽好。

    三喜已找出衣服和藥瓶,識趣地把藥遞給傅茜娘,傅茜娘小心地替她抹上。

    擦好藥後,三喜侍候著她去換衣服。

    傅老夫人看到這一幕,欣慰地點頭。

    芳年一直不喜茜娘,當年茜娘的生母是她做主張羅的,老二的媳婦邢氏嫁到傅家幾年肚皮沒有動靜,大夫都說邢氏難以生養。她這才做主替老二納妾,親自送到他的任上。

    她知道妾室是主母的心頭刺,默許邢氏留子去母。

    妾室懷孕後沒過多久,邢氏也有了身子。邢氏心軟,到底沒有下死手,待妾室產女後賣出去,留下茜娘。幾個月後產下龍鳳雙胎,就是芳姐兒和三哥兒。

    丈夫在世時,看重老大。她是婦人,老大常被丈夫帶著,老二在她跟前的時候多。久而久之,自是偏疼老二。

    十年前,老二一家回京。她打一眼,就喜歡芳姐兒,那時候裴家有意結親。她和裴老夫人是閨中好友,裴家的長孫自小就是好苗子,是難得的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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