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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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法大師撫著須,略一沉吟, 指了指芳年, “辰時三刻,你來尋老衲。”
傅老夫人大喜, 帶著孫女們行佛禮。
傅珍華心裏不服氣, 那慧法大師也是個眼瘸的,明明自己才是傅家的嫡長孫女,怎麽讓芳年去取通靈符?
“祖母,孫女是長姐,等會就由孫女去取符吧。”
傅老夫人搖頭, “不妥, 慧法大師佛法高深, 必是瞧出芳年與佛有緣, 才會讓她去取符的, 我們切不可自作主張。”
“祖母…”
“佛門淨地, 不可使小性子。”傅老夫人很是不滿大孫女的不識大體, 這點小事也要相爭,看來還是像老大媳婦。
被祖母不輕不重地在妹妹們的麵前訓斥,傅珍華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忿忿低頭。
芳年倒是無所謂,一個跑腿的活計而已, 也值得如此相爭?
傅家一行人自是回到住處, 由丫頭婆子們去取齋食。用過齋飯後, 老夫人要睡個回籠覺。
傅家姐妹齊齊告退。
姐妹幾人走出屋子,眼下正是初秋,略有寒意。
傅珍華頻頻地偷看芳年,芳年停住腳步,朝她展顏一笑,“大姐今日好生奇怪,莫非芳年臉上有什麽髒汙,大姐你為何不停地看我?”
“三姐昨天把大姐嚇得不輕,所以大姐才看你的吧。”傅珍華沒有回答,傅芊娘搶著答道。
“是嗎?”芳年尾音拉得老長,“昨日明明是我被大姐嚇得半死,芊妹妹怎麽說大姐被我嚇著了,不知大姐可還記得後山的山崖…我倒是想去看看,大姐三更半夜的跑到裏去做什麽?”
傅珍華臉僵住,“芳妹妹,你在說什麽,大姐怎麽聽不懂?”
芳年露出懊悔的表情,捂著自己的嘴,“看我,祖母吩咐不能說的。我就是想去後山看看景色,你們誰願意一起去?”
傅芊娘哼了一聲,傅珍華自是不願意去的。
傅茜娘想去,又怕芳華不喜,低著頭絞著手帕。
“二姐,要不你陪我去吧?”
芳年主動邀請,茜娘驚喜地抬頭,跟著芳年出了寺中的後門。
白日的後山和夜裏時所見全然不同,夜裏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看什麽都像是怪物山鬼。而白天的後山,層林盡染,紅黃的樹葉中夾雜著一些綠葉,煞是好看。
前世裏,她為了裴家,不僅要管理著田產鋪子,還有內宅瑣事。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好好出來走走。一則是沒有那個閑心,二來也是無人相陪吧。
芳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旁邊的茜娘很是歡喜,嫡妹能邀自己相伴,就算是不搭理她,也足以令她高興許多天。
她知道自己的生母不得父親的歡喜,母親也不喜歡自己,嫡妹更是如此。
父親和母親恩愛,母親生了芳妹妹和兩個弟弟,每當看到他們和妹妹弟弟們在一起,她就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一個不屬於二房的人。
她想親近芳妹妹,可是她不敢。
斷崖並不遠,站在崖邊往下看,下麵霧氣氤氳,看不清崖底。那七王爺前世一直在孝善寺清修,應該就是為了崖底那眼寒潭吧。
也不知他得的是什麽病,起病就像個怪物,怪不得會在寺中清修。
她嘲弄地想著,世人都被他騙了,什麽用情至深,怕是掩飾自己的病吧!
這崖底倒是個好地方,終年有霧,別人也不會去一探究竟。她想走近一步,看個清楚,茜娘一把拉回她,“小心,芳妹妹…”
她抓著芳年的衣袖,芳年回頭,她立馬鬆開,一臉的不知所措。膽怯的眼神清澈如稚子一般,真誠又害羞。
“好的,我聽二姐的。”芳年爽快地說著,真的往後退了一步,茜娘的臉都紅了,眼裏全是歡喜。
芳年的心裏不知為何湧起酸澀,按她的年紀看來,茜娘不過是個渴望憐惜的孩子罷了。許是她活過一輩子,看透世事,其實說起來,二姐何錯之有?
二姐不得父親和母親的喜歡,又是個庶出,在府裏如隱形人一般,連傅芊娘都常常欺負她。母親看在眼裏,從不曾為她做過主。
後來,她進宮選秀,慘死宮中,連屍骨都沒有留下。
對了,選秀!
芳年想到這裏,才憶起京中馬上要生的大事情,那就是選秀。
相傳國師夜觀天像,對天晟帝進言,說天際出現一顆福星,能福澤元朝百年。他又掐指算出,福星為女,年歲十七,生辰約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間。
天晟帝大喜,下旨選秀。
舉國上下,凡家中有女十七,且生辰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間者,都要參選,不論平民之女或是官家小姐。
二姐剛好在年紀之內,這一進宮,就再也沒有出來。
前世裏,對於這個庶姐,芳年並無多少的感情。但是現在,卻有些不想看到如此一個妙齡少女白白枉死。
但憑自己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阻止宮中選秀。
她沉默下來,腳不由自主地往回走。茜娘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什麽,怎麽嫡妹的臉色不太好?
“二姐,我想起等會還要去方丈那裏取靈符,我們快些回去吧,算時辰,祖母也快醒了。”
茜娘複高興起來,原來嫡妹並沒有怪自己。
姐妹倆回到寺裏,傅老夫人還沒有醒來。芳年要去尋慧法大師,與茜娘別過,茜娘回到自己的房間。
芳年找寺中的僧人問路,繞過舍利塔,再行經兩座佛殿,穿過一片小樹林,便來到一處清幽的院子,慧法大師就住在此處。
這裏和寺中別的地方不一樣,寺中的其它地方,地上的落葉早就被僧人掃得幹幹淨淨。而此處,遍地的落葉,連半個僧人也看不到。
她輕叩著木門,裏麵傳來慧法大師的聲音。
推開門進去,就看到慧法大師團坐在蒲團上。他的對麵,赫然是七王爺!白衣墨,冷峻的神情,玉雕般的眉眼。淡淡地朝她這邊一掃,她的身子似被定住。
他們兩人中間有一張小方桌,桌上擺著棋局。
慧法大師朝她招手,“來,小施主,老衲去取靈符,你替老衲與元施主對弈一局。”
也不等她同意,慧法大師就起身離開。她站著不動,躊躇不前,不知要不要過去下棋。
七王爺修長的手指中間夾著一枚黑子,眼皮未抬,不曾掃她一眼,冰冷的聲音響起,“怎麽?傅姑娘是不屑與本王下棋嗎?”
“臣女不敢。”芳年說著,遲緩地坐在他的對麵。
元翼手上的黑子“啪”一聲落在棋盤上,芳年心驚了一下。暗自懊惱自己怎麽來得如此不是時候?
她蔥白的玉指捏起一枚白子,白子用玉石製成,光滑圓潤,但她的手指嫩如膏脂,粉嫩的指甲比玉石更潤澤,尤勝一籌。
他的目光不知為何就落在她的手指上,憶起昨夜裏吸吮過的地方,除了血的芳香甜美,還有嫩滑的觸感。
芳年不敢抬頭,她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如看獵物一般看著她,周圍籠罩著噬血之氣。這七王爺,不會是故意在這裏等著她,又想吸她的血吧?
她的手指慢慢地往回縮著,做出舉棋不定的樣子。
“王爺,臣女棋藝不佳,恐怕會掃王爺的興致。”
“確實有些掃興!”
這個女子,明明是個膽大又不安份的,為何能夠激起他心裏的情緒?元翼一把掀翻棋盤,棋子滾得到處都是。他拂身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芳年低著頭,暗罵一聲。
簡直是莫名奇妙,她不會下棋,不下便是,何必掀翻棋盤?皇家的人都難侍候,一個個的陰睛不定,動不動就砍人腦袋。
她心裏罵著,麵上卻做出害怕的樣子,“撲通”跪下來。
不管大房如何人仰馬翻,芳年把在裴府生的事情告訴自己親娘。
邢氏氣憤交加,她知道大嫂一直以來,對於芳年許給裴家的事情都耿耿於懷。萬沒想到珍姐兒也是同樣的想法,竟還想著靠不入流的手段來奪走這門親事。
“娘,今日裴公子再次跟我說清楚,他退親的決心不會變。你看他連大姐掉進水中的事情都能無動於衷,想來是不願意與我們傅家結親的。”
“芳姐兒,你祖母心中有數,會在心裏惦量的。”邢氏對女兒再三保證,寬女兒的心。
她現寺中回來的女兒和以前有了一些變化,說不定就是因為憂心親事,才會變得沒有以前愛笑。
芳年知道母親在打量她,也知道自己和以前是有些不同的。但她實在是裝不來一個少女的樣子,索性不去粉飾,就讓父母親人都以為她變得懂事了。
邢氏想著女兒可能是因為裴林越的事情,所以變得沉悶。她心疼萬分,氣裴林越不識女兒的好,更氣大房這個時候攪渾水。
“娘,祖母疼我,女兒知道。”芳年自知退親不是那麽容易的,隻能一步步地計劃著。
邢氏拍兩下她的手,“好了,你今日也折騰得累了,早些歇息吧。”
芳年點頭。
邢氏離開後,她靠在床上閉目細思。
前世裏,裴林越至死惦記著成玉喬,若是今生,裴林越能得償所願,他還會不會把成玉喬放在心裏一輩子。她真想看看,男人若是得到,又能珍愛多久?
如此這般地想著,她勾起嘴角。
但是…
選秀在即,成玉喬的年紀在應選之列,不會那麽容易嫁進裴府。
她睜開眼,皺起眉頭。算起來,選秀的聖旨就是這幾天,看祖母的樣子,不像是下定決心要和裴家退親的。
時間倉促,裴林越斷了娶成玉喬的路,裴家不會輕易退親。
這可如何是好?
她的神色帶著淡淡的焦慮,三喜推門進來,手裏提著食籃。
“三小姐,二夫人吩咐奴婢,說小姐您今日累了,就不用去那邊用飯,命奴婢把飯菜取過來。”
芳年哦了一聲。
三喜從食籃裏取出飯菜,擺放在桌子上。芳年起身,端坐在桌前,三喜布菜,她舉筷吃著。
“大姐醒了嗎?”
“大小姐已經醒過來,老夫人禁了大小姐的足。”
芳年的筷子停了一下,傅珍華白天的舉動昭然若揭,祖母怎麽可能看不清楚?要真是成玉喬那邊斷了路,或許可以從傅珍娘那裏入手。
她邊吃邊想著,用了一碗飯。
飯後,想消消食,這是她還是裴家老夫人時養成的習慣。
外麵天已涼,三喜給她披了一件繡錦披風,替她係好帶子,主仆二人出了屋子。
芳年在院子裏走著,眼神不知為何瞄到樹草叢生的地方,暗想著七王爺派來的人會不會就是躲在那裏。
她多看了幾眼,屋頂上的兩個黑衣人麵麵相覷,他們決定等夜裏就躲在那處的,不知傅三姑娘是怎麽猜出來的。
淡月升起,已有大半個圓了。算日子快到八月節,至少節前不宜和祖母提退親事事。
憑她一己之力,再加上父母的支持,想要說服祖母退親,不是那麽容易的。祖母不像她,有多一世的記憶,知曉將來。以裴林越自身的長相才華和裴府的家世,這無疑是一門不可多得的好親事。
要是借助外力,她一個深宅閨秀,沒什麽門道。
身份尊貴之人,她隻認識七王爺,但提到求助於他,她都不免要抖上幾抖。那無異是與虎謀皮,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
她百般思索,左右衡量,來回地在石子路上踩著。
屋頂上的兩人緊盯著她,不知她在幹什麽。在他們的印象之中,鮮有官家小姐像傅三姑娘這般,暮色沉沉。
隱八腦中如醍醐灌頂,沒錯,就是這個詞,暮色沉沉。
他用手肘推了推隱八,小聲道:“你說,傅三小姐此時的模樣,是不是很老謀深算?”
隱七斜他一眼,懟道:“老謀深算你個頭,才識了幾個字,就學會賣弄。”
隱八委屈地撇嘴,就見下麵的主仆二人已經進了屋。
這一夜,相安無事。半夜無人打攪,芳年睡了個囫圇覺。
朝食後與邢氏前往怡然院請安時,便有下人來報,說宮中有旨,廣昭天下:國師夜觀天相,窺見福星閃現,推算斷卦,算出福星為女。若得此福星,可保元朝百年安泰。
晟帝大喜,急擬聖旨,凡年在十七左右,九月至十一月出生的女子皆在參選之列。
傅老夫人深思,問身後的沈婆子,“咱們府裏頭,哪個姐兒是這個月份出生的?”
沈婆子看一眼邢氏,邢氏輕回:“娘,茜姐兒年紀月份都相符。”
“也好,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個出路。”傅老夫人點頭,命人傳茜娘。
衛氏今日一人獨來,暗自慶幸芊娘那蹄子年紀沒趕上,要不然真讓她入了陛下的青眼,楊氏還不得翻天。
至於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是沒有想過進宮的。晟帝都年近四十了,宮裏的妃嬪多得數不清,皇子公主更是生了一大串。珍姐兒就算是得寵,得撈不上什麽好。
茜娘忐忑不安地進來,低著頭,看起來怯懦怕生。
傅老夫人歎口氣,這麽個性子,進了宮先不說能不能留牌子,就算是留了牌子,在宮裏怕是也鬥不過別人。
但陛下的旨意在那裏,怎麽著也得給茜娘一些體麵。當場就吩咐下去,給茜娘裁製幾身衣裳,還有一些規矩也要請人來提點。
茜娘受寵若驚,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她頻頻用眼神求救芳年,芳年朝她輕點頭,以目光安撫。
請過安後,芳年和邢氏先回院子,和娘說了一會話,離開後徑直去茜娘的院子。
茜娘一人獨居一處,是個小院子,離二房的院子並不近。放眼京中,誰家庶女能分得一個整院子。傅老夫人即要顧著邢氏的情緒,對茜娘又有愧疚之心,故而就默認此事。
芳年進去時,茜娘的丫頭紅雁正歡喜地在比劃什麽,見到芳年,忙低頭行禮。芳年擺手,示意她先出去。
“芳妹妹,紅雁說我要進宮,是真的嗎?”
“沒錯,宮中是有旨意,凡年在十七,九月到十一月出生的女子都要進宮備選,無論官家或是平民。”
茜娘一把抓著芳年的手,“芳妹妹,我怕…”
晟帝性好美色,宮中的女子已經夠多。京中的世家官員,每年不知要送多少姑娘進去,嫡女庶女都有,更別說還有國師時不時地往後宮塞人。
但選秀還是晟帝登基以來的頭一回。
在前世裏,這也是最後一回。
元朝自開國以來,從先帝到晟帝,都碌碌無為。晟帝更是傀儡般的存在,一個無為的帝王,在宮中,除了吃喝玩樂,美人環繞,似乎也沒有其它的事情可做。
是以,宮中的皇子公主接連出生。
皇子還好,就算做不了天子,要是活到成年還能混個王爺當當。公主就比較慘,晟帝的皇姐妹們沒有一個嫁在京中的,全都遠嫁他國。甚至連最為偏遠的彈丸小國,都派了公主去和親。
朝廷如此腐敗,邊關竟無戰事,和這些苦命的公主們息息相關。
“二姐,你聽我說,此次選秀,想來人數不會少。到時候各地的秀女齊聚京中,少不得要篩選一番。那天命福女隻一人,想來不會是每個人都會留在宮中。你進宮後,謹言慎行,不可多管閑事,萬事小心。就算是真有什麽事,莫輕言生死,等熬過去,宮中放人,你幸許能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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