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之後呢？”在這個話題結束了很久以後，伊利克森才想起之前沒有說完的那場比賽,  他追問道：“特裏罰丟了點球，然後生了什麽事？這個時候你們應該才打平吧？”

    克裏斯蒂亞諾笑了笑。也許因為之前那段談話的緣故,  他的神色已經輕鬆了很多。他非常簡單地說道：“五輪點球過後,  曼聯和切爾西4-4打平，進入‘突然死亡法’，也就是‘一局定勝負’。雙方球隊輪流派球員上前罰點球,  隻要有一輪中一方中而另一方不中，即決出勝負。”

    他注意到伊利克森聽得十分入神,  於是刻意放慢了一些語：

    “第六輪雙方都罰入了點球,  之後開始第七輪。吉格斯先罰，他順利罰中,  之後是阿內爾卡代表切爾西罰球。當時曼聯的門將是範德薩，他其實並不擅長撲點球，但是那個晚上他撲出了阿內爾卡的射門，成為了我們的英雄。全場比賽結束，範德薩在莫斯科的大雨中高舉雙手，用力揮舞著他的門將手套，而曼聯時隔九年再次成為了歐冠冠軍。”

    也許因為克裏斯蒂亞諾是當事人的緣故,  盡管他講述起來非常克製，但伊利克森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又或者說,  克裏斯蒂亞諾那些簡略的敘述裏本來就包含了一些克製隱忍的情感。這些情感哪怕埋藏在平靜的海麵之下,  也同樣湧動著波瀾。伊利克森忍不住問道：“那當時……在贏得比賽的那一刻,  你是什麽樣的心情？還有切爾西的球員們，他們呢？”

    “切爾西的球員？我沒有注意，那時候沒人會去注意他們，除了他們自己的球迷。”

    克裏斯蒂亞諾先回答了後一個問題，他講得平靜而自然，裏麵有一些並不明顯的冷漠與尊敬，但絕對沒有同情。他輪廓硬朗分明的麵容上，因為對奪冠場景的回憶而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至於我？我覺得莫斯科的雨下得太好了，酣暢淋漓，衝刷走所有的不幸，幹幹淨淨的全部都是純粹的喜悅。我和我的隊友們在雨裏狂奔，但是跑到一半我就丟下了他們，我趴在草地上……對，我想莫斯科的雨隻有這一點不好，它還不夠大。”

    克裏斯蒂亞諾露出他的白牙。

    伊利克森一下子就聽懂了他的話：那麽大的雨，居然還是拍到了他痛哭流涕的場麵。他為克裏斯蒂亞諾這種明晃晃的幼稚有點好笑，又決心回頭一定要搜索莫斯科雨夜曼聯奪冠慶祝的照片，並且一張張地保存下來。

    “後麵都是一些很熱鬧、很零散的片段。”克裏斯蒂亞諾繼續說著，他的臉上是一種久遠的幸福。那些記憶因為太過珍貴，不會被輕易地掏出來回味，但是隻要遠遠瞥上一眼，也足夠回憶起當時的激動和喜悅。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和他的球隊一起互相拯救，來到了歐洲之巔，這聽起來是多麽令人激動的劇情。“說實話，你哪怕去看紀錄片，得到的也會比我回憶裏的多。我擁抱了吉格斯？我拉著費迪南德又跳又叫？還是我拉著爵爺不撒手？那些都是很模糊的，你所能記住的隻有那一刻的感覺——不可置信的狂喜與激動，每一個毛孔都洋溢著幸福，你簡直要‘被’飛上天空。而更妙的是前一刻你還以為自己身處地獄！”

    “這聽起來……非常棒。”伊利克森幅度不大地搖晃著椅子，他顯得若有所思，“非常的……刺激？”

    “你隻要嚐過一次就會愛上這個感覺。”克裏斯蒂亞諾篤定地說道，不過他很快又提起了別的東西，“對了，我們還沒有談談你呢。你的國王杯決賽感覺如何？捧冠的滋味很奇妙吧？”他帶著點雖然淡。但是真心的笑容打趣道。

    “是有一點。”伊利克森不太好意思地承認了，但他隨後便苦惱地皺起了眉頭，“可實際上國王杯我隻打了決賽的十分鍾，感覺上……總覺得這是‘躺冠’吧，就是這個冠軍和我的關係不是很大。我知道教練最後讓我上場是想給我一點參與感，或者用榮譽來鼓勵我，但……”

    伊利克森咬了咬嘴唇，還是沒有說下去。他當然不是為自己的國王杯出場時間不滿——伊利克森很清楚這已經是瓜迪奧拉爭取之後的結果。

    他到歐洲的半個賽季以來，巴薩隊內都隱隱有一些風聲，說瓜迪奧拉會在賽季結束之後離開。身為巴薩隊內的一員，伊利克森平時就算表現得對球隊權利分配再漠不關心，也不可能全無所知。更何況這個消息在四月末就已經得到了官宣的證實。但是就算已經官宣，巴薩隊內生過的那些事情，也同樣是不適合和克裏斯蒂亞諾提及的。

    有一些時候伊利克森會感覺瓜迪奧拉的壓力太大了——他曾經對這支球隊進行過翻天覆地的變革，帶領它走上輝煌，很多球員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但是他對於現在這支球隊的感情又使他無法下手做第二次變革，加上那位伊利克森沒有見過幾麵、卻自心底不喜歡的巴薩主席羅塞爾……賽季末隻有國王杯做粉飾，也許恰好是一個離開的理由。

    伊利克森不是一個非常善於回應感情的人——尤其當這份感情太厚重，他會覺得很難承擔。瓜迪奧拉很早就有了離開的意思，比拉諾瓦已經可以預見地會成為下一任主教練。很顯然，瓜迪奧拉想要將他不忍心做出的變革交給下一個人來完成，但是他又不可能真的對現在這支巴薩毫不理會……

    所以，他會鼓勵和引導伊利克森，希望用年輕球員的天才閃光為巴薩帶來一點新的變化，至少在不觸及建隊思想核心改革的前提下。他現在對伊利克森每看重一分，那都是他想要留給下一任巴薩主教練的遺產。但是很顯然，這一點外在的改革無濟於事——無論是伊利克森始終沒有真正融入巴薩的主力陣型，還是在他試圖給蝴蝶更多出場時間時隊內隱晦卻無法忽視的反對聲音，都昭示著瓜迪奧拉這一次嚐試的失敗。

    而對於伊利克森自己而言，他固然不討厭對方這種……深重情感的願景，但是他同樣會覺得，要承接一個人的期望會多麽困難。

    可是在麵對克裏斯蒂亞諾時他就從來不會有這種想法——這真的是太奇怪了，伊利克森心想。

    “i1i，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克裏斯蒂亞諾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有些不悅地說道。回過神來的伊利克森連忙道歉告饒：“想到了一點別的事——隊長你剛才說了什麽？”

    “我是說，”克裏斯蒂亞諾沒好氣地重複道，“沒有什麽躺冠不躺冠的說法，那都是你應得的。”他說到後麵就認真了起來，應該是有真實的體會：“說真的，i1i，不要在乎媒體說什麽。哪裏有什麽躺冠——你為球隊做過什麽，你的貢獻都在那裏，那些酸言酸語不堪一擊。你在聯賽和歐冠出場，分擔了其它球員的壓力，對嗎？而且更重要的是，國王杯作為巴薩這個賽季最後一個能爭取的冠軍——”他說到這裏，下意識露出一個有些暢快得意，但卻並不惹人討厭的笑容：“它本來就是一次集體的表彰，給這個賽季所有做出貢獻的巴薩球員一個安慰，你能說自己不在這裏麵嗎？”

    “你說得對。”盡管自己之前想的不是這件事，伊利克森還是為他的話露出了笑容，“如果當成賽季末的獎勵來看，的確容易接受多了。隻不過大家好像真的不太滿意。”他稍稍翹了翹下嘴唇，顯得稚氣又可愛，“對了，恭喜你的西甲冠軍。”

    克裏斯蒂亞諾大笑起來。

    他的笑容很明快，像是夏日綠葉上的陽光，帶著感染人的神奇力量。伊利克森的嘴角也忍不住彎了彎，他說道：“恭喜你——真的恭喜。”

    這一年的西甲冠軍，最終歸屬皇馬。5月14日，在皇家馬德裏的主場伯納烏，他們迎來了第38輪聯賽的對手馬略卡，並且以4-o的戰績輕鬆擊敗對手。盡管在此之前，皇馬已經提前一輪鎖定冠軍，但賽季末的大勝把喜悅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皇家馬德裏時隔四年重奪聯賽冠軍——而這也是克裏斯蒂亞諾效力皇馬三個賽季以來，他的第一個西甲冠軍。

    唯一可能稱為遺憾的，就是在聯賽最佳射手的爭奪中，克裏斯蒂亞諾以一球之差負於梅西，無緣金靴。但是西甲聯賽久違的團體榮耀，也足以彌補這份缺憾了。

    “對了，伊利。”克裏斯蒂亞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他下意識地抓住了一直放在桌麵上的手機，略顯不自然地說道：“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關於經紀人的事嗎？豪爾赫——就是我的經紀人門德斯先生，他一直想見你。他今天就在馬德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想過來一起吃個飯？”

    伊利克森含著湯勺看他。

    克裏斯蒂亞諾突然間有種莫名的心虛——奇怪，他並沒有什麽好心虛的，最多是說好的雙人下午茶突然加了一個，而伊利克森是可以否決的……不，克裏斯蒂亞諾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盡管之前他答應過門德斯要幫忙引薦伊利克森。但是今天的下午茶時光真的太愉悅了，克裏斯蒂亞諾一點都不想再叫一個人過來分享。他覺得蝴蝶肯定也是這樣的心情。

    但是就在他打算抬頭親自否決這個提議的時候，伊利克森幽幽地開口說道：

    “所以隊長你叫的海鮮炒飯其實完全不需要打包，有了第三個人就可以吃完的對嗎？”他歎了口氣，說話時因為含著湯勺更顯出嬰兒肥的側臉一鼓一鼓，稚氣的麵容上一點一點地寫上了不開心。小蝴蝶悲憤欲絕地問道：“所以，既然有三個人來吃下午茶，隊長你為什麽不肯給我點蛋撻？”

    克裏斯蒂亞諾：……他決定立刻打電話讓等在對麵咖啡館的門德斯過來，並且絕對不會給伊利克森點蛋撻。職業球員的身體健康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在豪爾赫·門德斯衣著得體，帶著足夠職業化又不失親切的微笑走進這個隔間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隻氣鼓鼓正在喝凍湯的小蝴蝶，以及一個不知為何又退化回了三歲狀態、渾身隱隱散不爽氣息的葡萄牙隊長。

    門德斯：小祖宗，你又做了什麽？

    豪爾赫·門德斯是位個子不高的中年人，他身材適中，顯得健康而有活力，但恰到好處的笑容卻十分可靠。伊利克森知道他是克裏斯蒂亞諾以及許多葡萄牙球員的經紀人，也是足球世界業務能力數一數二的經紀人。在剛才掛斷電話到門德斯過來的三四分鍾間，克裏斯蒂亞諾盡管不知為何突然心情不佳，還是盡職盡責地向伊利克森簡述了門德斯的優點：比如他是一個很懂長線經營的人，不會為了短線利益而壓榨球員。並且，他會為球員的職業生涯規劃做出可靠的建議。

    “豪爾赫旗下有葡萄牙國家隊的很多球員。”克裏斯蒂亞諾在門德斯過來前這樣提醒道，“雖然選擇別的經紀人大家也不會說什麽，但同一個經紀人總是更多斡旋餘地，也更方便融入國家隊。”

    門德斯是個非常善於談話的人，在他加入之後，無論是心情不佳的克裏斯蒂亞諾，還是麵對生人習慣靦腆微笑的伊利克森，都漸漸和他自然地交談起來。在聊了一些天氣、寵物和足壇趣聞的話題之後，門德斯趁著氣氛正好，提出了他的建議——

    “為什麽不和我簽約呢，伊利克森？”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