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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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西班牙級杯的次回合。

    2o12年8月29日。

    在伯納烏球場的客隊看台上。

    “gooooooooooooooo1!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他為皇馬開紀錄!”皇馬解說激昂的語調被擴音器傳遍整座球場,  而克裏斯蒂亞諾大笑著飛奔的身影亦被投射到上方的屏幕上,皇馬的王者璀璨耀眼幾乎令人無法直視,  “比賽第14分鍾!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腳後跟戲耍皮克後精彩的抽射入門!皇馬領先了!”

    這一切像是輪回,又像是開頭的重疊。

    “a  madrid!!!”

    白衣擁躉們紛紛激動地站起身來,  他們揮舞著手上的帽子、彩條、寫著球員名字的紙牌或者隨便什麽東西,  盡情宣泄內心的喜悅。他們滿懷熱情地大喊著:“克裏斯蒂亞諾!克裏斯蒂亞諾!”而皇馬頭牌同樣報以熱烈的慶祝,他在球場上與他的隊友們緊緊相擁。

    西班牙級杯!西甲冠軍與國王杯冠軍的碰撞!伯納烏,主場!次回合!開場領先!

    這是西班牙曆史上的第二百五十二場國家德比。

    巴薩的球迷看台上陷入一陣可怕的沉默,  時而有低低的咒罵聲響起,但那隻是更加襯托出皇馬球迷的氣勢如虹。他們中有人不甘這沉默大聲地喊起vamos  barca的口號,  但同樣湮沒在皇馬球迷的高聲呐喊之中。能特意來馬德裏觀看西杯次回合、並且千辛萬苦搶到皇馬分給客隊的少得可憐那一點球票的,  大多都是死忠球迷。但這同樣意識著他們更能明白場上的局勢。

    這是西杯的次回合,皇馬1-o領先了巴薩。前一回合的比分是巴薩3-2皇馬——現在,  雙方徹底打平,而皇馬憑借兩粒客場進球數占據優勢。

    他們是沉默的,他們在伯納烏的白色汪洋中不過小小的一隅,然而這沉默又是極其粘稠與厚重的,瀕臨窒息的環境中每個人的心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加泰羅尼亞人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擊敗對麵那支身著白衣的球隊。

    而伊利克森正坐在他們中間。

    金男孩的位置是在第一排,看台上距離球場最近的位置。他在克裏斯蒂亞諾起腳射門的那一刻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張大眼睛,出神地凝視著那一幕。而之後,  他更是立刻捂住了嘴巴,  目光緊緊追隨著葡萄牙人在場上飛奔的身影。

    可以肯定的是,  伊利克森目光中流露出的並非是喝彩或者慶祝——他畢竟是巴薩的球員,此刻又在客隊的看台上。然而,那也絕對不是任何一種負麵的情緒,事實上,那使人感覺……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巴薩球員的身上。

    “我覺得那一刻伊利克森是在為羅納爾多高興的。”賽後有一位特邀記者在自己的專欄這樣寫道,“至少是那一刻——他為自己好友的進球感到了純然的喜悅,而忘記了球隊的處境。當然,或許伊利克森那個時候心態很放鬆,他並不覺得巴薩最後會輸球,可是這也足夠體現出他和羅納爾多的情誼了。”

    這位記者的猜測已經足夠大膽,並且在這篇報道表之後也收獲了不少的罵聲。然而他所猜出的卻並非是全部的真相。

    伊利克森並不是對巴薩信心充足,相信球隊最終會取勝而心態放鬆,事實上……在男孩的心中,對克裏斯蒂亞諾的愛意與對巴薩的情感,似乎從來就不曾衝突過。

    為什麽會衝突呢?他困惑地詢問自己。他的心靈太純粹,能夠真正接納的東西那麽少,他自己還有他的情感,融洽地相處在一起。他感受不到外界的質疑與雜音,在他,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生的。他似乎注定學不會外界的規則,也必須要因此受到傷害。

    伊利克森並非對巴塞羅那的期望漠然——他永遠不會忘記,在他於散漫的巴乙隨意揮灑靈氣時,是巴塞羅那以完滿而縝密的配合來到他麵前,並且將他帶到了歐洲,帶到了一切的起點。可是曾經優雅綿密的傳控,卻漸如蜘蛛網一般縛得人無法喘息。伊利克森不喜歡這種氣氛,他感到自己……更加孤單了。

    如果所有人都在為他所無法理解的東西狂熱,他又怎麽能不感到茫然與孤單。從前伊利克森以為那是足球,那就是足球。別人熱愛足球,而他隻願意愛著快樂,所以他無法理解他們。然而當他對足球有了初步的接納和了解,當他在葡萄牙受克裏斯蒂亞諾影響開始愛著他的足球……伊利克森忽然之間現自己錯了。

    不僅是足球,不僅僅是足球,這正是他作為外來者與巴塞羅那最大的隔閡與分歧。那些門德斯曾經說過的話逐漸成真,而未來的灰暗也看似可期,他卻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他失去了所有的依賴與屏障。他的腿很不好,可是他的人感到更加難受。他不屬於這裏,他……不應該站在這裏。

    收看轉播的巴薩球迷有人看到了鏡頭中一晃而過的景象,他感到這一幕實在顯得有些古怪了。伊利克森站在那裏,眼睛閃著亮光。他沉默而專注地凝視著什麽,渾身洋溢著一種既熱烈又孤獨的氣息。他顯得與周圍的巴薩球迷格格不入。

    過了好一會兒,這名意外看到這一場景的球迷,才意識到自己應該為對方這種異乎尋常的表現生氣,這至少證明伊利克森作為巴薩球員並沒有全情投入對球隊的狂熱來,一個巴薩球員對球隊的落後應當是憤怒和難過的——然而,那一刻他的心底卻毫無怒氣。他想也許是因為伊利克森的那個眼神給人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

    那一眼如同熱戀。

    孤獨純粹的熱烈愛慕,茫茫大海中的唯一明燈。

    對於伊利克森而言,他當然記得這裏不是葡萄牙隊……不是他理所當然為克裏斯蒂亞諾歡呼的場合。因此他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避免被拍到更多的風險。然而他無法做到的是移開自己的眼光。

    這竟然是除去他們的諾坎普初見之外,他頭一次以旁觀者的視角注視著球場上的克裏斯蒂亞諾——那個使人目眩神迷的、真正的王者。時間仿佛回到了數月以前,回到於他而言的命運起點,那個男人如同火焰滾滾而來,雖所隔甚遠亦有熱浪撲麵,無限的激情與無限的感染,吸引、迷戀與動容。克裏斯蒂亞諾的進球牽動著他的心弦,他出現在球場上的那一刻伊利克森的目光注定便隻能追隨著他。

    可是這並非是命運的起點,並非是數月以前,那個時候伊利克森可以笑著走上球場,輕鬆而快樂地站到克裏斯蒂亞諾的對麵——男孩呆呆地看著球場上的一切,手掌落在自己的膝蓋上,他想起巴塞羅那對於他傷情的評估。

    “靈活性下降後很難恢複先前盤帶,建議轉型或出賣。”

    膝蓋又在隱隱地疼著,那種疼痛和一個多月前受傷時的相比似乎不值一提。然而比起後者的慘烈決絕,前者更有一種永遠無法驅散的陰雨綿綿感,如同心頭不散的陰霾,又像是毒蛇纏繞,嘶嘶而吐。伊利克森已經完成了好幾組的複健,也已經從床上站起來很久了——可他依然會感覺到這條腿是多麽陌生,膝蓋以下仿佛不屬於自己一樣,遲鈍和磕絆。

    就像是曾經上帝賜沐的靈光,照遍全身卻偏偏卡在左膝的關節處,迫使他跌倒。

    伊利克森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想要露出一個微笑——他是個很愛笑的孩子,並且笑容總是直擊人心。然而有時候他想要微笑同樣會變得很困難。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克裏斯蒂亞諾經過了這個方向,他投來了深深的一眼。葡萄牙人突然頓住,他微笑著向巴薩的看台,那個伯納烏勉強給出的、轉角處根本不起眼的小看台,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微笑突然變得如此簡單,自然而然。伊利克森緊緊捂著嘴唇,可是他的眼睛還是一刹那地流露出了那種,熱戀般的動人目光。那是一眨不眨的純粹與歡欣,他的愛和明燈願為他指路,他的王回應了他的崇拜,整個世界那一刻再無其它。

    伊利克森知道那個進球是送給他的,即使世上其它人都不會理解。他們哪怕曾經有過這個想法,也會因為太過荒謬隻是一閃而過。這顯得多不可思議——但是伊利克森就是知道,克裏斯蒂亞諾在把進球獻給他。不是巴薩球員伊利克森,而僅僅是他最心愛的男孩。

    他身邊的巴薩球迷以為克裏斯蒂亞諾在故意地諷刺他們,在被激怒之後出更大的噓聲,可是克裏斯蒂亞諾隻是懶洋洋的、漫不經心地張開雙臂,微笑著。他整個人顯得如此放鬆,像是站在王座之上俯瞰他的臣民,所有人都要為他的偉大而拜服。唯獨他的眼睛——那對棕色的眼眸閃耀著動人的光輝,好似在傾訴一些激情的愛語,又像在出震撼的呐喊。汗水從他的麵容上滾落,野性又粗獷,熱烈又明亮。

    這是巴薩球迷們時隔將近兩個月後又一次在電視轉播中看見了他們所喜愛的十二號男孩,然而這卻並不是伊利克森第一天回歸到巴塞羅那,回歸到巴薩球員的身份之中。

    六天以前,8月23日。在西杯回合在諾坎普打響的時候,伊利克森正躺在一張樣式古怪的床上,脫掉所有的衣服接受醫療團隊的審查。

    “你近段日子嚐試過顛球嗎?”戴上口罩之後,熟識的麵孔也會變得陌生起來。伊利克森想要嚐試微笑,但他感到很難做到。男孩兒低下了頭。

    “試過一點。”他低低地說道,“感覺很糟。”

    “不要過量運動,以免徹底傷愈之前帶來二次傷害。”醫生專業地警告他,又詢問道,“如果我按這裏,會疼嗎?”

    “按了比不按疼,但沒有疼很多。”伊利克森回答道,“不按的時候也在疼。隻是程度不深吧。”

    “你確定不是心理作用?”醫生懷疑地看向他。

    “我確定。”伊利克森說道,他又低下了頭,“我做過心理自測,是真的在疼。”

    醫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要說什麽,又搖搖頭沒說。

    伊利克森抬了一下手,醫生以為他是要按住眼角,但他的手隻在眼角那邊頓了一下,就劃到了腦後。他說:“能不能給我一個圈?有點不舒服。”

    醫生衝他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伊利克森覺得心裏很難過,可是他不想哽咽,隻想微笑,卻無法笑出來。

    在德國的最後兩個禮拜,他的身邊沒有克裏斯蒂亞諾,他隻有他自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必須直麵徹底的孤獨。也許巴薩的隊醫和馬丁·斯科特也會鼓勵他,但伊利克森依然感到很孤單。而那兩個禮拜,偏偏是他可以開始稍稍調用膝蓋,恢複球感的時候。

    毫無疑問,那是一場糟糕透頂的折磨——那麽漫長的時間躺在那裏,即使伊利克森並沒有以足球運動員的方式生活很久,他的身體依然感到了不適應。他抱著足球茫然無措,他試著使用腳尖,輕輕地顛著那顆黑白色的精靈……一天、兩天,他們既熟悉又陌生,卻始終回不到最初。

    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裏隻有伊利克森與足球,他們相依為命。可是他們卻又說著不同的語言,彼此間無法理解,所以他們又是徹底孤獨的。

    膝蓋不能過度用力,要防備二次傷害。小心翼翼地擁抱足球,這種感覺能使人難受到瘋。伊利克森在顛球的時候,總是錯覺左膝在哢哢地響著,像是那裏斷裂了一截。小腿綿軟而無力,跟不上思想,跟不上願望。醫生說,等到傷愈之後恢複訓練,就能逐漸找回球感。但伊利克森卻覺得……一切仿佛正變得陌生而遙遠。

    曾經有多少的新星在一次嚴重的傷病之後隕落啊,他們未必是徹底廢了運動的能力,那或許僅僅是……自身所在的一種很習慣的、舒適的節奏被強行打破,然後再也找不回來。他們苦苦等待著靈光一現的那個契機,日複一日的堅持、重複、折磨一樣自我懷疑。有很多人會在這個時候產生嚴重的心理陰影,小如球風綿軟,大如賽場軟腳,都有可能。而更有甚者就此一路跌落,不複往昔。

    伊利克森並非是因為基耶利尼的一腳而對球場產生了畏懼。

    他僅僅是感到……被強行打亂掉的節奏無法被梳理好了,全亂了,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對勁了起來。這一切都變得很糟糕,令人悲傷難過。原本越是完美無瑕的東西,就越不能忍受裂痕,更何況粗暴的擊碎——伊利克森現在正是如此。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又掙紮求生,又渾渾噩噩。

    直到克裏斯蒂亞諾抬起頭,以熱烈的愛意向他張開雙臂。

    哪有什麽茫然失錨。

    這世界隻有一個人的笑容是最真實的,足以為他錨準所有的航向。

    伊利克森的藍色眼眸中流露出熱戀般的愛意,他掩藏在手掌下的嘴唇微微翹起,笑容裏有著一種孩子般的稚氣。這麽年輕的一張麵容是不應當憂鬱的,可是他這一刻的笑容多麽像是要流淚。

    “克裏斯蒂亞諾,克裏斯蒂亞諾。”他反複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能從中汲取到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而球場上的葡萄牙人仍在飛奔,仿佛具有無限的神力。雄偉,且無法阻擋。

    ——2o12年8月29日,伯納烏。皇馬2-o巴薩,以雙回合總比分4-3的優勢贏下西班牙級杯。

    皇家馬德裏,奪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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