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場哨聲吹響的那一刻,  站在場邊的伊利克森沒有哭。

    距離第八十五分鍾他被換下已經長達十分鍾，可是這個分明已經脫力的男孩甚至不願意坐回替補席上。或許,  是因為巴薩替補席背後那些球迷們的謾罵聲，又或許,  是因為在他心中,  這場戰役還遠遠沒有結束。

    可是事實上，在第六十一分鍾馬德裏競技打入第三粒進球的時候，屬於他的戰役便結束了——即使直到第八十五分鍾,  比拉諾瓦才在球迷們憤怒的噓聲中換下了伊利克森，可是早在第六十一分鍾科斯塔從他腳下暴力斷球,  並且遠射破門的那一刻,  在巴薩球迷的心中，對於伊利克森最後一點殘存的信任便徹底失效了。

    不能說布斯克茨他們的指責毫無道理,  馬德裏競技的確是以狀態不佳的伊利克森為突破口、一點點地撕裂乃至徹底擊潰了巴塞羅那的傳控體係。可是同樣不能說他們的指責就理所當然：佩德羅左移後，巴薩右路缺人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提右後衛阿爾維斯新賽季以來表現起起落落，單單是右邊鋒位上，無論放伊利克森，還是那名青訓小將，都會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薄弱點。

    無論選擇誰來踢這個位置，結果都不會差太多。誰都無法想到馬競那種破釜沉舟的決心,  竟然能夠如此堅決地咬死右路的點不放，並且最終真的以此為切口,  徹底擊潰了不可一世的巴塞羅那。而伊利克森雖然已經不惜體力地奔跑,  竭力進行盤帶和突破,  卻最終還是在馬競的攻勢下淪為了全隊的弱點。

    比拉諾瓦看得出來男孩的努力。他清楚伊利克森盡管不在最佳狀態，但他咬牙堅持，心無旁騖，一次又一次起幾乎是必敗的衝擊，這種頑強或許無法真正改變場上的局勢，卻至少不會使事情變得更糟。因此，直到第八十五分鍾伊利克森在一次衝撞後跌倒、並且嚐試了兩次才勉強站立來的時候，比拉諾瓦才最終下定決心換下伊利克森。

    而最後幾分鍾的局勢也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伊利克森下場之後，巴薩的場麵並沒有多大的改善。右邊鋒位依然是用來瓦解全局的薄弱點，而終場前梅西的遠射破門更像一種僥幸。可惜，從球迷的觀感上而言，總是前麵的八十五分鍾更加潰敗，總是那種潰敗感更加深入人心的。他們的感受便是六十一分鍾內連丟三球，而換下伊利克森之後梅西很快破門——盡管二者其實並無直接聯係。

    因為那場比賽是伊利克森踢了絕大部分時間的右邊鋒位，所以指責落到的必然是他的身上。因為比起自家青訓營出來的、僅僅踢了幾分鍾沒來得及犯下致命錯誤的小球員，伊利克森的錯誤更加清晰和鮮明。更因為之前他漫長的傷病與始終找不回來的狀態，因為他和羅納爾多……許許多多看似瑣碎的細節，最終引向群情激奮的結局。可是在雪崩到來之前，誰會真正在意一片雪花？

    可是頂著漫天的質疑聲，頂著距離終場哨越來越近、球場上也越來越焦躁的沉悶氣氛，二十歲的金少年身形瘦削，背對觀眾席而立。他的雙手分明緊緊地握成拳頭，他的眼睛分明因為一眨不眨而逐漸泛紅，他的身影分明承受著遠近的謾罵卻一動不動。

    他沒有哭出來。

    在第一次遭到巴薩球迷噓聲的時候，伊利克森是顯得如此茫然而無措，他賽後一個人在更衣室哭得心碎而悲傷。可是僅僅兩個禮拜之後，在卡爾德隆，在這座陌生的、他第一次來到卻注定會留下深刻影響的球場，伊利克森沒有哭。

    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仿佛感受不到外界的聲音。那麽堅強，那麽孤單。情緒沉甸甸積壓在心頭，必須很用力地呼吸才不至於被壓垮。他閉上眼睛，依然能夠感受到灌鉛的雙腿上、血管不甘地劇烈跳動著。他能感受到馬競球迷的狂喜與巴薩球迷的暴怒，感受到球場上的風與看不見的硝煙，感受到隊友若有若無的埋怨，感受到……沒有邊際的孤獨。

    什麽都是錯的，什麽都是不好的。伊利克森不願意就這樣認輸，他明明清楚剩下的幾分鍾再無翻案可能，也如此冰冷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無法打破場上的僵局，隻能敗得徹徹底底。可是他還是不願意就這樣哭出來，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一次又一次地出錯，他也不願意就此落淚。仿佛眼淚也是一種軟弱的證明，又或者，那隻是他對於自己的一種保護。

    就在八十五分鍾被換下場的那一刻，伊利克森突然有一種很鮮明的感覺，那就是他在巴薩的一切結束了，徹底地結束了。從今以後，他再也不可能屬於這裏，哪怕他曾經一度十分靠近過——或許正是這種感覺阻止了他的哭泣，使他用一種倔強的冷淡堅忍來保護自己。哪怕他的心靈如此沉重迷茫，他的情感如此悲傷，也絕對不行。

    而他整場比賽無論失球還是被噓時不曾改變的麵無表情、以及輸球那一刻近乎冷漠的麵容，也在賽後引爆了巴薩球迷的憤怒，成為他們情緒傾瀉的又一個出口。

    他那麽用力地封閉了自我的情緒，不容許它們決堤，避免自己潰不成軍，同時也阻斷了外界的惡意，換來彼此更加深重的隔閡與冷漠。比拉諾瓦麵帶愁容地看著他，最後隻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伊利克森的肩膀。年輕的男孩側過頭，怔怔望向球場上馬競球員們慶祝的狂喜身影，他輕聲對自己的主教練說道：

    “賽後……不要為我辯解了。”

    輸掉的是他，做不到的是他，伊利克森已經做好準備承擔一切的責難，並且把所有的痛苦隱忍埋藏心底。他感到周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糟糕，可是他必須要勇敢堅強地走下去，為了對許多人的承諾，也為了他自己那樣美麗驚豔的足球。

    他又對比拉諾瓦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淺淡而轉瞬即逝：“能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嗎？我不想回巴塞羅那……至少現在不想。我沒法兒和大家坐到一起，我……我太難受了。”

    他悲傷微笑的樣子比任何話語都更加令人心碎。

    比拉諾瓦對於球場上生的事並非一無所知，可是他很難在這種時候為了狀態不佳的伊利克森去指責布斯克茨，尤其對方還貢獻了一次助攻——梅西突然插上的遠射，是接到了布斯克茨的長傳。盡管，就在梅西射門之前，任何人都想不到那會是一次遠射。

    他隻能用低柔的語氣對金的年輕人說道：“好吧，伊利克森。你要注意安全。後天下午的訓練，我還是能看到你的，對嗎？”

    伊利克森衝他安靜地笑著，點了點頭。

    莫名地，比拉諾瓦感到那微笑之後仿佛有著千斤的沉重，可是他卻無法觸及。就如同他們身處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相互凝望，不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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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十二點。

    客房裏的定時鍾忽然之間敲響，打碎一室的沉寂。卻又在片刻之後，更加顯出原本的冷清與寂寥。

    一個黑影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又沒有燈光，隻能隱約辨認出那是一個屬於少年的、非常清瘦的身影。眼下，那個身影正蜷縮在房間的一角。分明一動不動，卻無端使人感到濃重的悲傷以及透不過氣的壓抑來。

    定時鍾的猝然響起使他茫然地抬起臉，露出一張很年輕、很動人的麵孔。他又安靜地把頭低了下去，側著臉貼住膝蓋，像是疲倦極了的鳥兒一動不動。時間被無限地拉長，又被無限地遺忘，也不知道他在那裏坐了多久。

    他又一次慢慢地抬起頭來，茫然四顧，現這間黑暗的屋子何等的空寂與死靜。

    不能在這裏呆下去了，那種深沉而籠罩心靈的沉默會使他喘不過氣來。他在這裏是如此脆弱，對最輕微的一點點聲音都缺乏防備，像是繃得太緊的弦，馬上就要斷了。男孩像是驚弓之鳥一般從床上跳了起來，又惶惶然地四顧，最後動作一點點地慢了下來。

    他給自己套上厚厚的外衣，又裹上厚厚的圍巾和帽子，確保自己隻露出一雙失神的藍眼睛。然後如同幽魂一般離開了這間客房。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但他隻是感到……自己不能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了。

    他在走到一樓大廳的時候才想起來摸了一下口袋，現自己門卡和手機都忘了帶。伊利克森的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實際上幾小時前來到這裏起，他就已經沒有再看過自己的手機了。他猶豫了一下，想著要不要向前台尋找幫助，可是又擔心被認出來。

    在這個時候，他不想被任何人給認出來。

    他的目光又慢慢地透過厚重的玻璃，看到了室外。午夜的馬德裏，街上沒有什麽行人，但還有幾家店前，燈泡在五彩地閃爍著。他感到有些遲疑，不想走出去，外麵看起來很冷，而現在的他不願意遭受身體還是心靈任何的嚴寒。可是他又想要走出去，不願意留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裏。他喘不過氣來，他想要出去走一走，走到哪裏都行。

    就在那個時候。

    電光火石間，原本已經轉過頭的伊利克森突然之間心靈感受到一陣極為強烈的悸動，這種悸動使他立刻轉過頭去，然後在片刻的遲鈍之後便立刻衝向了酒店的大門，接著推門而出——

    同樣穿著厚重的衣服、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克裏斯蒂亞諾大步向他跑來，並且立刻將他抱在了懷裏。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