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克森慢慢睜大了眼睛,  他一眨不眨地和克裏斯蒂亞諾對視著，而對方以溫存而堅定的目光回視他。好幾次,  男孩幾乎承受不住那樣信任和滾燙的目光選擇移開，但是他最後還是堅持了下來,  並且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如果是因為你的話……”金男孩很輕、卻很堅定地說道,  “我願意去做任何事情。可是克裏斯，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做到，我很害怕辜負你的信任。可是別懷疑我愛你。”

    克裏斯蒂亞諾的眼睛裏,  因為伊利克森的這句話而猝然綻放出斑斕的煙火，盛大而熱烈。他因為那一句話而得到了無法言喻的快樂,  心髒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跳個不停。

    “不要擔心,  你可以做到。”他說道，同時整理了自己的情緒,  “那會是非常自然的，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隻要能夠回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裏，或者找到全新的節奏。”

    “全新的節奏……”金男孩喃喃自語。他的麵容上出現了一些痛苦和掙紮，而克裏斯蒂亞諾隻是安靜地陪伴著他。最後，男孩扭過了頭，眼眶裏有著顯而易見的濕意：“你也覺得我應該離開巴薩了嗎,  克裏斯蒂亞諾？”

    “你也覺得我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並且徹底地和巴塞羅那做告別嗎？”

    他的聲音裏,  已經有了輕微的沙啞和一絲掩藏不住的哭腔。

    克裏斯蒂亞諾歎了口氣,  他重新伸出雙手,  捧起男孩裹在圍巾裏、卻依然被冷風吹得冰涼的麵容，懇切而堅決地說道：“我是這麽覺得。”

    “伊利，你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巴塞羅那並不適合你。”

    眼前的場景，仿佛與幾個月之前那場下午茶上的談話徹底重疊。

    精明的葡萄牙籍經紀人和顏悅色，但一字一句又都重若千鈞。他十分果決地說道：

    “……你不可能在巴塞羅那取得成功。在這支球隊呆的時間越久，就越是消耗你的競技生命。伊利克森，你還不明白嗎？巴塞羅那給不了你需要的。或許在你的新人期，它可以顯得相當友好。可是你一旦開始急上升，你需要穩定的位置，那個時候呢？它給你成長提供的幫助越來越少，給你的桎梏則越來越多。你遲早會受不了這個的。而且伊利克森，你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性格會和這家俱樂部格格不入，不明白這裏的球迷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嗎？”

    “你不屬於他們，而他們也不屬於你。巴塞羅那從來沒有十二號球衣，因為十二號球衣已經給了他們狂熱的加泰羅尼亞球迷。也許在別的球隊，十二號是一個含義美好的數字，但是在巴薩，場上從不需要一名穿著十二號的球員。這支球隊內部的凝聚力是建立在極度的排外之上的。”

    而就在幾天之前，門德斯再度打來了電話，並且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自己整理了幾支球隊的資料，希望他好好看看。

    當時，伊利克森對他說：“豪爾赫。”他的聲音很輕很輕，“我沒有任何辦法留下來嗎？”

    門德斯則是詫異地反問道：“你希望留下來？”

    伊利克森沒有回答，但門德斯已經明白了男孩心中的掙紮。他態度溫和地說道：“如果你是想要證明自己，那不一定要在這支球隊。換個環境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而且伊利，我們之前不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嗎？聽我說，你其實一直都有過離開的準備，你僅僅是沒想過要在這種情況下離開。事實上我也沒想過，但這樣也不太壞。”

    門德斯很看重這個效力於葡萄牙國家隊的年輕球員，不僅僅是因為他和克裏斯蒂亞諾的私人關係，更因為他相信伊利克森的潛力。因此，他會在金男孩遭遇困境的時候主動打來電話。事關職業生涯的轉折，這已經不是他能夠放心讓馬丁單獨處理的問題。

    “不太壞？”伊利克森反問道，又或者他僅僅是在重複門德斯的最後幾個詞語。

    “是的，不太壞。”葡萄牙經紀人肯定地說道，他安撫自己的球員，“伊利克森，隻要你最終能夠找回狀態，那麽現在生的一切都不會太壞，甚至在某些時候可以化為優勢。而我們——我、馬丁、克裏斯蒂亞諾，全部都相信你能夠做到。”

    有很長一段時間伊利克森沒有說話。

    “我真的毫無留下的可能嗎，豪爾赫？”他重新問道，聲音裏帶著低低的不舍。

    而門德斯這次的回答十分鄭重。

    “除非你愛它愛到瘋魔，並且願意為此受盡折磨。”他深思熟慮之後說道，“伊利克森，那是一條非常難走的路。你要身披紅藍球衣，你要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強大，甚至永遠不允許出錯。你必須走上那條孤獨至極的王者之路。而到最後，你才能被接納，並且成為它的一部分。”

    但是，幾日後在卡爾德隆球場的失利，則是徹底斷送了這種可能。

    “你沒必要為它吃這些苦頭，你的愛和天分隻應當用來回報愛你的人。”門德斯的聲音重新清晰起來，“事實上我也不會建議我手下的任何一位球員選擇這樣的道路。或許克裏斯蒂亞諾可以，他剛去皇馬的時候處境也差不多，但肯定比你現在要好。至少他麵對的是即將離開的勞爾、大羅，而現在的梅西還在上升期。”

    “伊利，你和克裏斯蒂亞諾不同，和一般球員也不同。你和他們的差別就在於他們是一步步走上來，他們有過往的勝利和無數的努力作為底氣。這些底氣不會因為幾場比賽的失利而消散。因此，他們可以很輕易、至少是比你簡單地重新站起來。而你不一樣。你踢球靠的是一種感覺，自身對足球的感覺，你接觸足球的時間太短，根基太淺，那些訓練得來的經驗和你自身的天分相比是如此不對等。這既代表了你無限的上升潛力，同時又代表著，現階段的你一旦丟失那種踢球的感覺，也就沒有任何可以找回來的底氣。”

    “你必須要把別人曾經花上十幾年走過的足球道路，重新走一遍。哪怕憑借天賦極短地壓縮，也必須完整地過一遍。而這段時間就會是你的瓶頸期，要麽困在裏麵，要麽徹底突破，最大程度揮出你的天分來。你不能耽誤自己，球員的黃金年華太寶貴了，而這支巴薩沒有幫助你突破的良好環境。相反，它會阻礙你、幹擾你。而你太心軟，你在這支球隊呆的時間越久，離開的那天要受的傷害就越大。所以伊利，早日下定決心吧，我會在冬歇期為你聯係到合適的下家。”

    他沒有提已經出現在自己名單上的幾支“下家”的名稱，伊利克森也沒有問。兩個人都明白這在現在其實是次要的話題，歸根結底還是離開的想法。

    “我……”電話的另一頭，男孩張了張口，又很快地閉上，終於，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地說道：“我曾經愛過巴薩。”

    門德斯在安靜地聆聽著，他清楚此時此刻自己不需要做任何的言。伊利克森的聲音裏有種艱澀的意味，他用力地閉上了自己瀲灩水光的雙眼：“我曾經愛過它。”

    而在午夜時分的馬德裏街頭，伊利克森同樣對克裏斯蒂亞諾說出了那句話。

    “我曾經愛過巴薩。”他低低的聲音裏，充滿著說不出的疲倦與傷痛，“雖然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徹底結束，雖然……即使我和它曾經有過互相傾慕的機會，現在也失去了最後一絲可能。可是我心裏依然有一個地方會留給這支球隊。”

    他努力地微笑了一下。

    “上一次……豪爾赫勸我離開的時候，我對他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想再試試。我還想再試試我能不能在這裏好起來，哪怕可能會多出很多麻煩，但是我真的想要……起碼留下一點好的回憶。我跟他說，或者先租借呢？租借也許會是一種辦法，有朝一日我想……”

    他抽了一口氣：“不是說我想要繼續效力巴薩，但是至少……我想要穿著它的球衣，不那麽懵懂地踢一場好好的球，就像我以前沒有珍惜過的時候那樣。我知道這樣很天真，很幼稚，但是我當時真的是這麽想的……但我知道，在今晚之後，很多事情都改變了。”

    說完這段並不很長、但對他而言耗費了很大心力的話語之後，伊利克森牽動了一下唇角，他想試著讓自己感到不那麽悲傷，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是濕漉漉的一片。

    他哭了，在這個寂靜無人的夜晚，在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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