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出去克裏斯蒂亞諾家過夜的決定,  對於伊利克森而言其實並不是那麽的難。

    金男孩從來都是如此的愛和信任著自己的隊長，他同樣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克裏斯蒂亞諾分開。整個夜晚都太過空寂和孤獨了,  兩個人貼在一起的身體是唯一的溫度。他空洞冰冷的心被一個人的溫度所填滿，而今天晚上除了對方之外,  他不想再和任何人有接觸,  哪怕僅僅是一句簡短的交談。而去前台自證身份補辦房卡，被認出來並且帶來更多麻煩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

    也許明天早上，經過一夜安全溫暖的休息,  他可以積蓄足夠的勇氣，回來麵對這些麻煩。但是今天晚上,  他想要放縱自己,  跟隨心靈的感覺依偎在克裏斯蒂亞諾身邊。更何況，正如葡萄牙人所言,  今晚的“意外”和“驚喜”已經夠多了，再來一個瘋狂的決定也沒什麽，不是嗎？

    因此，在幾分鍾之後，二人已經踏上了一條回返的道路。他們打算去找克裏斯蒂亞諾為了出行隱蔽而特意開出的那輛西雅特，然後再以它代步回到克裏斯蒂亞諾的別墅。

    克裏斯蒂亞諾停車的位置在卡爾德隆球場附近，二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出很遠,  要找回去還得走很長一段時間，可是他們誰都不在意這個。沒有人提起一句有關打車的字眼,  甚至他們連這個念頭都從未產生過。盡管,  這時候的馬德裏街頭依然能瞥見出租車的影子。

    克裏斯蒂亞諾與伊利克森都是如此情願和彼此呆在一起,  而感受不到時間的消逝。他們肩並肩地走在午夜馬德裏的街道上。兩個人很偶爾才交談一句，大部分時候都隻是相互凝視著微笑。哪怕外麵那麽冷，哪怕他們一個才在路上徘徊了數個小時、而另一個更是不久前踢完了一場消耗極大的比賽，可是如果是和對方走在一起，他們便會由衷地希望這條道路永遠也沒有盡頭。

    對於伊利克森而言，他本能地渴望著延長在這種方式下和克裏斯蒂亞諾的相處：幾乎不會遇見任何人，或者即便遇見了也與他們無關。他們兩個人呆在屬於他們的世界裏，就這樣一直一直地走著，互相依偎，彼此溫暖。他心靈所承受的隱忍痛苦與孤獨落寞，使得他最能接受這種情形下對方的陪伴。這樣使他感到平靜與溫暖。而克裏斯蒂亞諾則是單純地願意和伊利克森呆在一起，不論以什麽樣的形式。但葡萄牙人同樣能夠感受到，這樣的場景與氛圍可以幫助伊利克森更好地打開心靈，和他更多地分享自己的想法。因此他毫無異議地陪著男孩走了下去。

    午夜時分的馬德裏，街頭黑魆魆的，一片空曠寂靜。街道兩邊種著的樹木雖然普遍耐寒，仍是不免在冷風中凋零了大半。地上有巴掌大的幹癟葉片，被風吹得哢沙哢擦。伊利克森與克裏斯蒂亞諾肩並肩走在來時的道路上，因為有彼此在身邊，所以心靈便也如浸泡在溫水之中一般感到舒適和安寧。在這樣的環境下，伊利克森開始零碎地談起了自己的感覺，非常非常緩慢卻又無比鄭重的。

    這是他們二人間心照不宣地等待了很久的話題：克裏斯蒂亞諾出現在這裏已經表明他熾熱的愛與思念，表明他的擔憂與關切，以及強烈的想要幫助伊利克森的想法。那麽伊利克森注定不可能在這樣一個夜晚無動於衷，而他所能回報的便是坦露自己的心聲，讓克裏斯蒂亞諾進入他的心靈。

    “一切都變得很糟糕。”伊利克森喃喃地說道，像是自言自語。他的目光放空，望著前麵長而黑暗的道路，聲音低而飄忽。“我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很糟糕。”他又重複了一遍，“足球、隊友、朋友、還有球迷和媒體……甚至連我自己——”

    “我真的懷疑自己已經變得很糟糕，並且沒有辦法擺脫這種境地了。”他沒有血色的麵容悲哀地微笑著，如此使人心碎，“我……循環往複，不管我有多努力想要改善一切，事情總是越變越糟。全都糟透了，我好像陷入了一個死循環，並且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那就像是身處泥沼，無法爬出去，並且越掙紮就陷得越深。”

    “克裏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伊利克森轉過頭，直直地看向葡萄牙人的眼睛，他湛藍色眸子裏滿是迷惘與痛苦，“我……我很難受，不舒服，不知道該怎麽做。怎麽做都是錯的，怎麽做事情都會變得更糟，甚至也許從最開始就是錯的。”

    這是他第一次用昵稱“克裏斯”來稱呼克裏斯蒂亞諾。不同於“隊長”的信任依賴，也不同於“克裏斯蒂亞諾”的輕快或是溫存深摯，“克裏斯”這個稱呼對於他們二人都有一點點的新鮮感，並且使伊利克森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談話中顯得更加成熟和有尊嚴。伊利克森深愛自己的隊長，並且無比地信任和依戀他。但是縱然他渴望從葡萄牙人那裏汲取更多的愛與勇氣，卻明白自己必須學會成年人的規則，為自己的將來負責。

    尤其是，他想要與克裏斯蒂亞諾一起，在足球這條道路上，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這個心願在數月以前看來似乎觸手可及，可是在幾個月後的當下，卻顯得如此難以提起。伊利克森愛克裏斯蒂亞諾，因此他要以所有的方式來愛他，也包括自己的足球，包括國家隊的約定。

    而葡萄牙人在長久地凝視他的眼睛之後，輕聲地歎了口氣。他依然凝視著他的眸子，目光低垂，仿佛就要忍不住親吻那湛藍的眼眸。克裏斯蒂亞諾輕聲說道：“伊利，你要我怎麽回答這個問題呢？”

    克裏斯蒂亞諾從善如流——又或者說他並不那麽清楚稱呼變化的內在含義，正如伊利克森也不是故意去區分一樣。但是克裏斯蒂亞諾對伊利克森的情緒仿佛有一種天生的感知，這種天生的感知使他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名比他小了七歲的金隊友，如何回應他最心愛的男孩。

    “我應該有過這種感覺。”他毫無預兆地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伊利克森溫度略低的，並且努力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葡萄牙人真誠地說道：“我想我有過這種感覺，每一個球員都會遭遇他的低穀和瓶頸，伊利。”

    “我隻是擔心屬於我的經曆不足以幫助你，伊利。”他說道，越流暢，仿佛那些言語是直接從心底淌出，“我……我們不去提很久遠的事，就比如我剛去英的時候還有在葡萄牙體育少年隊的時候。我們可以說一些很近的，那就是兩三年之內的事情。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它還在生。也許有人認為它依然在進行，可是對我而言那件事情已經終止了。”

    “梅西？”伊利克森敏感地問道。正如克裏斯蒂亞諾對他的情緒體察敏銳一樣，伊利克森同樣能本能地捕捉到對方話語中泄露出的任何一點情緒信息。

    “是的。”克裏斯蒂亞諾對他說道，“梅西。”

    阿根廷人的名字在他們之間的存在感似乎一直都很高。盡管實際被提及的次數並不多，但每一次卻都是非常關鍵的場合。伊利克森的藍眼睛靜靜地望著克裏斯蒂亞諾，他能夠明白對方在說什麽。

    “是因為我嗎？”男孩又一次開口問道，他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自己的隊長，目光裏是清晰的依戀以及些微的不確定，“克裏斯蒂亞諾，是因為我嗎？”他又回到了那個更加密切和溫存的稱呼，仿佛要通過這樣給予自己一些勇氣。

    “是因為你。”葡萄牙人堅定不移地和他對視，棕色的眼眸閃著亮光，他緊緊地握著男孩的手，“當然是因為你，伊利。你還不清楚我對你的感情嗎？”

    他近乎做出露骨的表白，目光裏流露出熾熱的愛意。伊利克森茫然地張了一下嘴，他似乎感到哪裏不對，但並沒有真正領會克裏斯蒂亞諾的深層含義，隻是重新低下頭，抿了一下嘴唇。

    “我……謝謝你，隊長。”

    克裏斯蒂亞諾感到一陣失望，但他用理智重新把注意力轉回之前的話題。他的聲音更加溫存起來，隱含著急切與祈求：

    “所以，伊利。”他說道，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也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愛我，那麽你可以像我一樣去做嗎？就像我因為你……像我因為你而走出來。”

    伊利克森遲疑地看向他：“我……”

    “相信我，那不會比我所做的更加困難。”克裏斯蒂亞諾急忙補充道，“你能好起來，你一定能好起來。”

    他們都明白對方此刻的意思。

    或許克裏斯蒂亞諾近幾年不曾出現過像伊利克森這麽嚴重的找不到競技狀態的問題，但這不意味著他自己就沒有麵臨過困局。而事實上，他所麵臨的困局或許更加無從突破，而梅西的名字就是那個魔咒。

    不是你不夠好，你已經足夠好，但是對方更好，全世界都認為對方更好。整整三年，一次又一次被正麵擊敗，無論是團體榮譽還是個人榮譽，一次又一次被打垮、被媒體嗤笑，更可怕的是你自身那種不顧一切追求勝利的決心，除了冠軍以外所有的名次全部意味著失敗……這種壓力幾乎可以把人逼瘋。

    克裏斯蒂亞諾在這樣的環境中煎熬了三年多，沒有盡頭，沒有出路。他在皇馬的場均進球數過了一，他訓練比誰都刻苦，德比比誰都瘋魔，出戰比誰都積極，他已經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甚至遠遠出人們以為的限度，可是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能夠改變。那並不是“無法進球”、“找不到競技狀態”這種鮮明的斷崖式下滑，而是一種更加緩慢和滲透的侵蝕。漸漸的，所有人都默認了他隻能是第二名，隻除了他自己還在堅信，就像困在蜘蛛網中，越掙紮糾纏得就越緊。

    克裏斯蒂亞諾這種自虐似的掙紮直到伊利克森出現在他的世界。

    有時候，事情就是如此不可思議。克裏斯蒂亞諾並沒有贏下執念多年的歐洲杯，也沒有奪回失落三年的金球獎，他依然被媒體嘲笑，依然被人們認為不如梅西……可是在那個人出現的那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心逐漸變得平靜。並非是放棄之後的平緩，而是一種自信而穩健的節奏。他回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裏，不再受到外界的感染。他依然沒有得到歐洲杯或是金球獎，這些他曾經拚命執念要拿回來給自己正名的榮譽，可是他變得平靜，平靜卻依然饑渴著榮譽。克裏斯蒂亞諾有一種心定下來的感覺，那就是這些東西遲早會到來的。

    他破除了自己的“心魔”，因為與另一個人之間的愛和羈絆。而現在，他希望這些東西同樣能幫助對方走出困境。克裏斯蒂亞諾誠懇地對伊利克森說道：

    “試一試，因為我……因為我而走出來，可以嗎？”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