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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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眸垂淚,伸手推開他, 綿綿軟軟沒有力氣, 握拳捶他身上,不像掙紮, 倒像是撒嬌。
扶耳加大手下力道,將她穩穩當當扶在懷裏, “枝兮,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不幸, 相反,我希望你能過得幸福快活。”
她眸裏鞠淚, 黛眉輕蹙,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不, 從我遇見你的那天起,我的不幸就已是命中注定。”
扶耳心頭一震。
他一直想要逃避的事,終是被她挑明。
她原是被他從後麵扶住, 這會子轉過身, 對他麵對麵, 她仰著腦袋,伸手撫上他的麵龐, 笑容淒厲,“扶耳, 當日若你沒有另娶他人, 你說我們現在會怎樣?”
他正要回答, 她忽地語氣一轉,仿佛想到什麽沮喪的事,“罷,舊事已逝,提了也隻是徒添傷悲而已。”
扶耳怔怔地凝望她:“枝兮……”
枝兮抬手擦幹自己臉上的淚,擺出客氣恭維的神情,語氣疏遠寡淡:“剛才是我無禮,多有冒犯,還請公子海涵,枝兮這就退下。”
她趁他出神的瞬間,掙開桎梏,搖搖晃晃往前而去。
扶耳滿眼全是她纖細的身影,她看起來是那樣的柔弱無助,仿佛風一吹就倒。宮裏那個肆意任性的桃夭夫人,已不複存在,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他記憶裏善良溫柔的邱枝兮。
扶耳微愣數秒,隨即重新追上去。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直接將她攔腰抱起來,她驚呼一聲,眼角猶掛著淚花,虛弱地喊:“你放開我……”
扶耳步伐堅定返身往自己的院子去,“我帶你回去換衣裙,你剛落水,得盡快讓大夫看看,莫要受了寒氣。”
她哭起來,咬唇道:“不要你假惺惺。”
他停住腳步,“我是燕家家主,你既入了我燕家族譜,我便有義務照顧好你。”
她雙眼紅腫,哭得一抽一抽的,“誰要讓你照顧了,我不稀罕。”
扶耳繼續往前走。她掙紮了幾下,沒有用處,遂伏在他肩頭,狠狠咬下去。
“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就咬死你。”
扶耳眉眼間湧起笑意。
他想起第一次見枝兮時,她被幾隻野狗追,爬到樹上不敢下去,又怕又急,衝著樹下的野狗喊:“你們再不走開,我咬死你們哦。”
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咬狗的。當真是傻得可愛。
扶耳回過神,將她摟得更緊,“你不要再動,想咬就咬,反正我不怕疼。”
她蹙起眉頭,氣急了,又咬一口。
他沒有半點反應。
她隻好安靜下來。約莫過了半晌,她忽地又道:“扶耳,這是你第二次這樣抱我。”
扶耳深呼吸一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淡定從容。
第一次這樣抱她,是他們初次見麵,他將她從樹上抱下來。後來即使兩人定情,她也隻敢羞羞怯怯地靠著他的後背。
她對他喜歡得不得了,卻從不肯逾越半步。那時她總說:“扶耳,待以後你娶了我,我要日日黏著你,要親一百遍,要抱一百遍。”
她盼著的那些快活日子,到頭來,卻是夢一場。
扶耳愧疚地低下頭,默默地抱著她往前,步伐卻越來越慢,似是想將此刻的纏綿留住。她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卻沒有點出來,乖巧地伏在他肩頭,歎了句:“好時光,總難得。”
扶耳心頭一滯。
一段路,走了半個時辰,兩人終是回到院子,他將她放下來,命侍女伺候她,又吩咐人去請大夫來把脈。
枝兮換好衣裙出來,見他也換了一身黛青色深衣,腰間垂著金鈴雙花玉佩,與她裙間的禁步玉佩乃是一對。
兩人坐在榻上,隔著小幾,局促不安。
“我……”
“我……”
不約而同開口,他先是一怔,而後柔聲道:“你先說。”
她偷瞄他一眼,見他溫潤如玉的麵龐神情稍顯緊張,不由地捂嘴輕笑。
他知道她在偷看自己,正經端坐,沒敢抬眸回看。此時見她笑起來,顯然已從剛才的落寞情緒中走出來,他不由地放輕鬆。
她往周圍打量一圈,因為哭過的緣故,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卻甚是愉快:“原來你屋裏是這個樣子,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他含笑不語。
枝兮站起來,在屋裏踱步,問:“這間屋子,除了公子住,還有其他人住嗎?”
他知道她想打聽什麽,含糊掩飾過去:“我並不在家常住。”
她仔細體味他話裏的意思,數秒後,心酸地拋出一句:“是我唐突了。”
他正想說些什麽,她又問:“我身上這套衣裙首飾,並不是從我院裏拿來的,是公子準備的嗎?”
他點點頭:“是。”
話音落,隻見她卸下腰間的玉佩丟至一旁,作勢就要解衣帶。
扶耳嚇一跳,忙地上前阻攔,“枝兮,你這是做什麽?”
她又哭起來,“我怎配穿公子亡妻的衣裙首飾,我現在就脫下來,還請公子回避,派人去我院裏另取衣物。”
她哭得甚是委屈,神情嫉妒憤懣,身子微微發顫。扶耳一把拽住她的手,“枝兮,你冷靜點。”
她傷心至極,“你這樣戳我心窩,我如何冷靜得下來。”
說完,她再也忍不住,掩麵痛哭。
本來應該成為他妻子的那個人,是她。這間屋子,本該是她和他的新居。
他說過,要娶她的。
扶耳心痛至極,將她摟入懷中,像從前那樣,撫摸她的青絲,“枝兮,這套衣裙,原是我從前專門為你準備的,她沒有穿過,她的東西,我已經全部燒掉。”
她聲音一抖一抖的,“真……真的嗎?”
他點頭:“真的。從我說要娶你那天起,我便將所有的東西都備好了。”
她微怔片刻,歎氣:“可你最終還是娶了別人。”
他身形一頓,語氣無奈:“對不起。”
如果他不姓燕,如果他不是亡國太子,他會毫不猶豫地守著她過一輩子。隻是,世上沒有如果的事。
他低頭,顫著手為她擦淚,她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他,“扶耳,我多希望能夠回到從前,若是早知今日,我寧願死在你說會娶我的那天。”
他幾乎不能呼吸,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叫囂著他對她的愛戀,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無情無緒地過活每一天,心裏除了複國,再無其他雜念。
可今日見了她,她在他麵前輕巧一句話,瞬間就將他層層壘起來的圍牆擊潰。
指腹間她溫熱的眼淚落下來,仿佛烈火一般,灼得他心頭炙熱,他彎下腰,求她:“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是我不好,我不該招惹你。”
她反而哭得更凶,攥住他的衣袖,“可我願意被你招惹。”
扶耳心中那道最後的防線徹底坍塌。
他緊緊抱住她,低聲呢喃喚她的名字:“枝兮,我的枝兮……”
大夫來的時候,她已經停止哭泣,扶耳也已經回過神,誰也沒有提起剛才的事,默契地在人前保持疏遠客氣的態度。
大夫把脈完畢後,說枝兮身體虛弱,每日需要用人參燕窩進補。扶耳立馬就吩咐人,將全府最名貴的人參燕窩全都送去枝兮的小院。
待大夫走後,枝兮細聲細氣衝扶耳道:“謝謝你。”
他往四周瞧了眼,見人都打發出去了,這才起身,湊到她身邊挨近坐下。
她低頭往旁挪了挪。
他跟過去,伸手牽住她的,“枝兮,你我之間,何必客氣。”
她沒有推開他的手,滿目悲傷,“換做以前,我定不會跟你客氣,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我不得不跟你客氣,你已娶我已嫁,我不奢望其他,隻希望你能念在過去的那些情分,不要趕我出燕府。”
他知道他傷了她,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毫不猶豫地將心交給他,她對他生分,是應該的。
“枝兮,我怎會趕你出府?”
她不信,害怕至極,依舊求他:“扶耳,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扶耳見她這個可憐模樣,心都要碎了,當日若是他娶了她,定不會對她喜新厭舊。
殷非實在是過分。既得了她,就該對她好到底。
“我對天發誓,絕不會趕你出府。”
她聽到他的諾言,總算鬆口氣,露出笑意,“那我就先謝過你了。”
她怕他嫌麻煩,立馬道:“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有什麽我能做的,我都會去做,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需要錦衣玉食,隻要給我和我的侍從一口飯吃,就夠了。”
她越是這樣委曲求全小心翼翼,他就越是心痛,“枝兮,這是我的府邸,不是別人的,我會給你最好的,你不需要擔心任何事。”
她張著水靈靈的桃花眼望他,望了好一會,像在掂量他的話是真是假。
扶耳抿起薄唇,內心苦澀心酸。
她在他這裏跌了大跟頭,不肯輕易信他,情理之中。
她坐了一會,準備起身離去,他堅持要送她,送到小院門口,她不肯讓他邁進去。
“明日再見罷。”她的聲音軟軟糯糯,添了幾分親昵。
扶耳心頭撞鹿。
原來她還願意繼續見他。
“那你好好歇息。”他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又回頭望,她倚在院門下,正好也在瞧他,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她立刻慌張地移開視線。
扶耳笑了笑,朝她揮了揮手。
她咬住紅唇,緩緩地抬起手,輕輕地揮了揮,害羞靦腆的樣子,就和從前他送她回去的時候如出一轍。
她甚至在他轉頭的時候喚了聲:“扶耳。”
竟是不舍得。
他作勢就要返回去。
就在他重新及階往上時,她羞得往門裏一跳,砰地一聲將院門關上。
隔著門,她嗔道:“回來做什麽,快走罷。”
他心頭噗通噗通跳。
似是回到曖昧甜蜜的舊時光。
一個時辰後。
不壽憤憤然邁進屋子裏,“他還在外麵站著,也不怕腿折。”
枝兮悠閑自在地吃著葡萄,往外吐葡萄皮,“你管他呢,他愛站多久就站多久,看把你氣的,臉都氣紅了。”
她揀一串葡萄遞到他手邊,讓他吃點葡萄消消氣。
不壽接過葡萄,並不往嘴裏塞,而是細細地剝皮,一顆顆喂到她嘴邊,“枝兮,就算你想在燕家待下去,也沒必要去求他呀。”
他說著話,目光往她身上掃。
她身上穿的不是剛才出門那一套,他當即緊張起來,問:“枝兮,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將落水的事告訴他。
不壽聽完,氣得七竅生煙,恨得牙癢癢,“她們竟敢對你這樣,總有一天我得弄死她們。”
他在宮裏替她辦事,習慣用凶狠的手段對付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他隻知道,所有讓她不開心的人都該死。
她撅嘴道:“不壽,你不要輕舉妄動,我還得在燕家待上一段時間呢。”
他聽出她話裏的意思,心裏歡喜,“不會永遠待下去嗎?”
他真怕她會一直待下去。他還想和她去外麵,重新買一座宅子,再將老家的邱母接過來,三個人過尋常日子,他會想辦法養活她們母女的。
她搖頭,招手讓他湊過來,貼在他的耳朵輕聲道:“不壽,我要做一番大事。”
他當即緊張地問:“什麽大事,會有危險嗎?”剛說完,他立即道:“是我多嘴了,你想做什麽便去做,隻一點,千萬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她不喜歡他問太多。
她笑得開心,揀起一顆葡萄塞到他嘴裏,“嗯,我曉得的。”
第二日天一亮,扶耳剛穿戴完畢,便聽到隨從進屋稟話:“公子,枝兮姑娘求見。”
他夢裏想了她一夜,睜開眼便得到她來探望的消息,當即喜上眉梢,“快讓她進來。”
她進了屋,側腰行禮:“枝兮見過公子。”
他莞爾一笑,麵上像是覆了一層皎月,白淨文氣,“你來了。”
不用他開口,她已緩步走到他身旁,往屋子裏望了一圈,見到處都是侍女,聲音不悅:“能讓她們都下去嗎?”
待人都走了,他快速睨她一眼,以為她要與自己說什麽悄悄話。
卻不想,她竟然學起侍女的樣,替他端茶倒水,整理屋子。
“你這是幹什麽,這些粗活交給下人去做就行。”
她低聲道:“我說過,不會白吃白喝,昨天想了一宿,想來想去,想不出報答公子的法子,隻得先從侍女做起,希望能借此抵消我在府裏的用度。”
扶耳心急如焚,“我不用你伺候。”
她失望地望著他:“難道公子嫌棄我嗎?我雖然笨手笨腳,但是願意從頭學起,隻要公子說一聲……”
他伸手抵住她的唇。
“枝兮,安心地讓我照顧你,好嗎?”
她搖搖頭,他隻好將手拿來,聽得她細聲細氣地說:“我不想靠別人,我要靠自己。既然公子不願意讓我伺候,那我隻能去伺候府裏其他小姐少爺了。”
她轉身就要離開。
扶耳趕緊攔住她,“好好好,我讓你伺候,你不要動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