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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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吃,吃,鳥,鳥……”

    錢雪也痛苦,一字一字使勁往外蹦。

    “阿雪,你是餓了嗎,回家,媽媽給你煮菜粥喝。”閔大妮扶著柱根拐杖一步一頓的錢忠良走了過來。

    “吃,吃,鳥,鳥……”

    錢雪又蹦又跳,一字一字,越加清晰。

    “慢著。”鄧紅軍伸手攔下閔大妮,“偷雞賊還沒有審清楚,我問你閨女幾句話。”

    “隊長,你也知道,我閨女腦子不大好,這話,問她……”

    後麵的話未再說,可閔大妮的意思大家都可明白,一個傻子,能懂什麽,她的話能做證據嗎。

    鄧紅軍卻是認定了曹建國偷雞,還有孟家這崽子,肯定一道偷了,也許被這傻子給看見了,正因為是傻子,她的話才可信。

    他推開閔大妮和錢根興,一手抓上錢雪肩膀,臉上擠出笑,拚命壓低嗓子和聲道:“阿雪,告訴叔,你看見曹建國吃雞了嗎?”

    錢雪眨了下眼睛,拍手嗬嗬笑起來,“吃,吃。”

    鄧紅軍心頭一喜,這樣子,看來真是看見了。

    曹芳咬著唇,雙手護緊她小弟,就算小弟真偷雞吃了,那這個罰她來受。他們身旁曹滿屯已是麵色慘白。

    錢阿雪長相融合了閔大妮和錢忠良的優點,臉上雖瘦,眼底卻是清亮亮一片,惹人喜愛,可再見她傻乎乎笑容,眾人心頭一歎,也是個可憐的。

    “阿雪,告訴叔,你還看見誰吃雞了?”鄧紅軍捏緊她肩頭,目光朝孟向東看去,肯定也有這小子的份。

    “誰?”錢雪眨巴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眾人就跟隨著那根細細手指頭看去,隻見她轉來轉去,一手指向孟向東,“吃,吃。”

    眾人嘩然,孟向東這小子真和曹建國一起偷雞了。

    “你去偷雞了?”孟玉坤豎起眼睛,喝問道。

    “爸,我沒偷雞,就用彈弓打了兩隻鳥,分給曹建國吃了,錢阿雪我也給她吃了。”孟向東抿了抿唇,無奈道。

    他神情坦然,隻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孟玉坤道。

    “吃,吃,鳥,飛,飛。”錢阿雪上前拉住孟向東衣服,一手舉得高高的,指向打穀場旁的兩棵大樹,光禿禿樹杆上,確有幾隻麻雀還在暮色中撲扇翅膀從一枝上飛到另一枝上。

    “啊,原來吃的鳥啊。”

    眾人恍然。

    曹芳猛鬆了口氣,小弟說沒偷雞,那肯定就是沒偷嘛。

    鄧紅軍心頭驚疑不定,剛才他聞那小子嘴裏,味道確實很淡,要是吃鳥的話也說得過去,一隻鳥骨架上沒幾絲肉,當然味道也就淡了。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村裏孩子都喜歡打鳥吃,打上兩三隻鳥,能吃一下午,沒見現在連麻雀都沒幾隻了。

    想通這點,大家再看向曹建國和孟向東的眼神就緩和了。

    “鳥,鳥,打鳥,吃,吃。”錢雪還在拍手跳著,說著,叫著。

    鄧紅軍弄了這一出審問,原以為揪出偷雞賊了,竟來個神轉折,再看村民們,說說笑笑都往家走了,他心頭怒火沒地兒撒,一巴掌朝錢雪臉上扇去,“吃吃吃,你個傻子隻知道吃。”

    錢雪哪能讓他打實,腦袋往前重重一頂,撞到他身上,有心頂他個四腳朝天。

    “哎喲!”

    耳聽得一聲叫,鄧紅軍如她所願摔了個紮實。她拍手嗬嗬笑,“倒,倒。”

    卻不見在她背後,孟玉坤、錢忠良和孟向東同時收回了手,孟玉坤和錢忠良是握住了鄧紅軍想打錢雪的手,這樣一拉一放,他不摔個四腳朝天才怪,而孟向東一手護到了錢雪臉旁,見她無事才收了回去。

    “回吧,天色不早了,辛苦一天,大夥都回去喝口熱呼的吧。”

    黃德全把煙杆放鞋幫子上敲了敲,揮了揮手說道,邊用胳窩夾起屁股下的凳子,送回了大宅子的看門人老全手上。

    曹芳摟著曹建國,一手拉著她爸曹滿屯飛快回家了。

    孟向東偷偷朝錢雪眨了下眼,跟著孟玉坤走了。

    錢全張了張嘴,似想到什麽,摸摸眉角處的傷疤,灰溜溜也走了。

    錢雪轉頭看看摔在地上還未爬起來的鄧紅軍,和一旁哇哇大哭的鄧勇明,抓緊錢根興的手,跟著閔大妮和錢忠良一起朝村口處的一間破舊泥草房走去。

    那是她現在的家。

    田家四人跨進大宅,穿過圓洞門進了西偏院。

    田四海跟其他回家的人笑嗬嗬打個招呼,推開西廂房門,點上煤油燈,立馬問道:“你有沒有看見曹建國和孟向東那小子偷雞?”

    “爸,我整個下午都跟勇明和思甜他們一起玩,沒看見曹建國和孟向東他們。”田中華搖了搖頭,老實說道。

    “你們今天就沒踫上曹建國?”他再問,“不對啊,看勇明說的很有把握的樣子,我也覺得曹家那小子很有嫌疑。”

    “噢,上午時我們倒遇上曹建國了,孟向東跟著他後麵。”田中華想到此事,忙道。

    “說說,當時怎麽回事?”田四海在炕上坐下,四海媳婦帶著女兒田梅急急忙忙生火做飯。

    “這,這……”

    “什麽這,那的,快說。”

    田中華偷偷抬了下眼皮,對上他爸嚴肅的臉,忙開口把上午鄧勇明分雞蛋,讓曹建國鑽褲襠,最後錢阿雪搶雞蛋羊角風的事情快說了一遍。

    田四海聽完沉默了,手指在炕桌上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敲得田中華心頭緊,最後聽他爸長長歎了口氣,道:“以後離曹建國、孟向東,還有那個傻子,噢,叫錢阿雪的遠一點,你跟好勇明就行,別讓人欺負思甜。”

    這話他爸常說,田中華也沒多想,忙點頭應了。

    一會兒,野菜粥就燙好了,四人坐下吃飯。

    “我家沒到小米。”田梅輕聲說了句。

    “不想吃就給我滾出去。”田四海啪一聲把碗頓到桌上,嚇得田梅急往後仰了下。

    他爸脾氣躁,一言不合大巴掌就會扇上來,田梅從小到大就怕他爸的巴掌。

    田中華同情地看一眼他姐,沒敢插話。

    四海媳婦更是一聲不吭,她被他打怕了,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別跟著那幫人瘋,瞧好吧,以後肯定出事。我們家能住上這樣好的宅子,全靠鄧紅軍,跟著他幹準沒錯。”田四海瞪了三人一眼,“吃飯。”

    緊跟著喝野菜粥的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曹滿屯一把把曹建國拎進屋裏,探頭看了看左右,忙把門關上,也不點燈,把他拉過麵前,壓低聲音問道:“兒子,你真偷雞了?”

    “爸,小弟不是說沒偷嘛。”曹芳道。

    “你還不快去做飯,到的小米藏在灶膛裏別打翻了,這裏沒你事。”曹滿屯低聲道。

    曹芳抿了抿嘴,摸摸曹建國的腦袋,轉身去隔壁屋生火熬粥了。等她從灶膛拿出一罐子小米,才驚覺竟然有這麽多,抓了兩把放進鍋裏,捧著罐子四處找藏東西的地方。

    可惜就兩間簡陋的茅草屋,這間灶膛還連著她的炕,最後打開她的炕箱,把米罐子鎖了進去。

    “爸,我真沒偷。”曹建國還有些抽咽。

    “那這雞倒底誰偷的?”

    “是孟向東和錢阿雪,不過我也吃了烤雞。”曹建國坦白道,“還有,錢阿雪幫了我兩次,算上這一次,還有上一次。”

    他把雞蛋的事情也跟他爸細細說了。

    在黑暗中,曹滿屯的臉頰肌肉抽動,狠狠啐了一口,“鄧家兩匹惡狼。”

    “爸,這些小米也是他們倆偷偷拿出來的,還多分給了我一些,別人家沒這麽多。”曹建國說到這,就笑了。

    曹滿屯抬起衣袖,愛憐地給兒子擦了擦眼淚,輕聲交待道:“在外頭小心一點,這些話就爛在肚子裏。”

    “嗯,爸,我知道的。”曹建國笑道:“我還給你和姐留了個雞腿和雞翅膀呢,孟大哥把他們藏在西頭那邊的刺槐樹上。”

    “好,等天黑透了,你帶我去拿。”曹滿屯笑道:“我也享回兒子的福。兒子,剛才爸沒有幫你,你恨不恨爸。”

    “爸,我明白的,你那樣做才是保護我們呢,這村裏大多數人都恨我們呢,因為我們家成分不好。”曹建國輕聲道,“我不恨你。”

    “好兒子,爸的好兒子。”父子倆抱在一起,額頭頂著額頭,小聲嘿嘿地笑。

    村北頭,兩間不輸曹家的破舊屋子裏,一盞粗陶煤油燈立在牆邊一張三腳破桌上,燃著豆大的火光。

    孟向東跪在屋當中,孟玉坤手持一根細藤條,使勁抽在他背上。

    棉襖內衫已經脫下,尚嫌稚嫩的脊背上很快顯出一條條青紫腫痕。

    “說,你錯在哪裏了?”孟玉坤目光複雜,揮下的手卻不遲疑,問一句,一藤條抽下去。

    “我是怎麽教你的,做人要光明磊落,你倒好,竟然偷雞摸狗當上賊了,今天打死你,我也好去跟祖宗交待了。”

    又一藤條抽下去,孟向東跪得筆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隻微微抿緊的嘴角泄露出一絲痛楚來。

    上輩子他光明磊落,什麽壞事都沒幹,可眼睜睜看著父親被折磨死,還有她的女兒,也死了,重活這輩子,就算幹壞事,隻要能救回他爸,還有阿雪,那也是值了。

    第十九鞭,有些重疊的鞭痕已破皮,一絲絲鮮血滑下。

    孟玉坤目光沉,心開始抖,他兒子,跟他一個脾氣,這股子倔勁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又抽了一鞭,心頭一歎,停了手,轉到他麵前,盯住他,喘口氣道:“說吧,你怎麽想的。”

    “爸,還抽嗎?”孟向東抬頭傲然問道。

    “你這小子,難道一點都沒覺得錯!”見他如此態度,孟玉坤心頭火起,高舉手,又狠狠抽下一鞭,這回用得力大,藤鞭上帶著血點子濺開來。

    一瞬間,孟玉坤的心都抽疼了。

    孟向東背部肌肉緊繃,雙拳握得死緊,就是這樣,他也沒有呼一聲痛。

    啪嗒,藤鞭落地,孟玉坤頹然後退,坐到炕沿,“起來吧,你也大了,有自己主意了,爸是管不住你了。”

    “爸,如果你火還沒完,我讓你再抽幾鞭,真的,一點都不疼。”孟向東咧了嘴,嘿嘿笑。

    “你小子,就是頭倔驢。”孟玉坤被逗笑了。

    昏黃火光下,父親的一雙眼珠子晶亮,含著笑意,鮮活生動。

    真好,真好,還能被爸這樣抽打,真好,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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