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換一種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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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除給陳思明家的五斤,剩下二十二斤由孟家和錢家平分了。孟玉坤另外又從自家掏錢買的那份糧食裏分了五斤給錢家。
錢忠良忙拿出錢給了,孟玉坤不要,最後硬是塞到他口袋裏。
小豬崽和老母雞都留在了錢家,等生下雞蛋再平分,半隻熏兔也是一家一半。
其實孟家父子出了這麽多力,小豬崽和老母雞理應都是孟家的,可孟玉坤和孟向東一向大氣,全然不在意,定要平分。
錢家也感恩,由此兩家關係越親密了。
生產隊地裏,孟玉坤正大力揮舞著鋤頭挖排水溝渠,停了兩天,他得趕工,省得別人過來瞎比比。
田四海扛著鋤頭從他身邊悠悠過去,待人過去了,丟下一句,“南頭窪的溝渠我都挖好了,你不用過去了。”
“噢,謝謝四海兄弟。”
孟玉坤擦把汗起身感謝,卻見田四海留了個背影給他,人已走遠。
他暗暗搖了下頭,再次彎腰賣力幹起活來。
“孟玉坤,你給我過來,我要調查調查你這兩天曠工的情況。”鄧紅軍一手插腰,一手夾著煙,學著領導人樣子腆著並不如何突出的肚子招呼道。
“隊長,你要調查什麽?我全部配合。”孟玉坤臉上堆起笑,走到田埂上,用鋤頭刮去鞋底的濕泥。
“這兩天去哪了?”
“這不,向東他外婆家來信說,這兩天外婆身體不大好,我帶向東回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向東還有外婆?”鄧紅軍詫異道。
“沒有外婆,哪有向東他媽媽呀,隊長,你說對吧,人總不能是石頭縫裏崩出來的吧。”
鄧紅軍被噎了下,“向東外婆是哪個村的,我好去調查調查。”
“老黃莊的。”孟玉坤坦蕩蕩說道,“東頭第三家門前有棵大槐樹的。”
見他言詞鑿鑿,鄧紅軍猶帶疑慮,狠吸了口三七牌香煙,吐出煙圈,惡狠狠說教道:“如此最好,可別被出我查出什麽貓膩來,你是知道的,人民群眾對走資派的痛恨,別讓我到時砸碎你的走資派狗頭!”
“哪能呢,我一向遵紀守法,聽黨的話,跟著黨走。”孟玉坤含笑保證道。
“幹活吧。”鄧紅軍橫他一眼,反背著雙手派頭十足在泥埂上走遠了。
孟玉坤目送他背影走遠,呸一口唾沫在手上,搓巴一下又下地使勁挖起土來。
田中華站在山坡上,看著孟向東扛著兩根扁擔,雙手壓在前麵,後頭挑著疊在一起的幾個筐簍,帶著錢阿雪大大方方走出了錢營村。
而後,個子瘦小的曹建國跑得揚起一溜煙塵,追上了兩人,三人說說笑笑沿著黃土路走遠了。
他知道他們去幹什麽了,用陶碗換糧食。
孟玉坤一向膽大心細,有幹勁,會做生意。他爸在他家幫工時,夥食是很好的,那時他還小,記憶中經常吃到肉。可爸說,做幫工就是受壓迫,孟玉坤是地主老財,一直壓迫剝削他們家,現在翻身當主人。
可翻身當主人,怎麽還會吃不飽。
田中華心底裏很羨慕,很想追上去跟他們一起,可他抿著唇,一扭頭回了村,他要去陪著鄧勇明玩。
錢雪心情非常好,因為她今天早起上大號了,沒要她媽用小瓷勺幫忙,自己解決問題,還相當得通順。
所以吃得好,身體就棒,心情更美妙。
“向東哥,今天拿二十個壇子,換了糧食,我們去省城換自行車票吧,或者工業券也行,到時想買啥就買啥。”
“好。”孟向東應了。
“自行車得要一百六十塊錢一輛呢,哪買得起。”曹建國吸了口涼氣,嘖嘖歎道。
“我們做生意慢慢攢唄,總能攢滿的。”錢雪信心十足。
“過兩天就要上學了,上了學就沒時間了。”曹建國搖頭道,“阿雪,你身體好了,今年應該也能去上學了。”
“向東哥哥也要上學嗎?”
媽蛋,怎麽忘了這年紀還得上學,她可不想再排排坐上一整天聽老師講課啊。
“我和向東哥上中年級班,阿雪你八歲,噢,你得等到九月份才能上學,現在還不能上。”
“我不上學,我讓向東哥哥教我認字。”錢雪愉快道。
“其實,我也不大想上學。”
孟向東苦笑,現在回來,再跟一幫小屁孩坐在教室裏學上下左右,學一百以內的加減法,那真是要命的。
錢雪和曹建國同時怔了下,錢雪馬上恍然,“向東哥哥,那你不要去上學了,我也不上學,我們一起做生意。”
“那我呢,我也跟你們做生意,我也不上學了。”曹建國急道。
“你得上。”
孟向東和錢雪異口同聲,隨即相視大笑。
“你們,你們……反正你們不上,我也不上,上學還要交三塊錢學費呢。”曹建國急得跺腳。
“我們逗你玩呢,學還是要上的,都新中國了,國家號召消滅文盲,走出去連個路牌都看不懂,那怎麽行呢。”孟向東笑道。
“就算你想不上,你爸也不會答應。”曹建國反應過來,連忙反擊。
是啊,就算他想不上,他爸也不會同意的。可跟著一幫孩子上小學,真是浪費時間,要不弄個體育特長生什麽的幹幹。
重活一輩子,他還是想當兵,軍人的榮譽感和使命感已在他心口烙下深刻印痕,經曆過越.戰,經曆過真正血與火的考驗,他已被鍛煉成了最好的鋼,同戰壕的袍澤情,天下最最純粹的感情,溶入在他的血脈裏。要不是傷到腿,他想,他還能在部隊裏再待上十年,二十年……想到此,他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胸口燙。這次回來,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多救回幾個戰友……
孟向東越想越激動,他把他的人生目標又增添了一個,在不讓父親枉死的要目標下,當兵上戰場,多救回幾個上輩子慘死在戰場上的戰友。
錢雪有些迷茫,上輩子學習一般般,也沒什麽奮鬥目標,這輩子要不要奮向上,爭當個三好學生之類啥的。她上輩子胸無大誌,吃吃玩玩,錢財有了,可好像令她感到激動、自豪的事寥寥無幾,更沒有體會到奮鬥的艱辛和達成目標的滿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孟向東挑著的筐簍裏的一袋五斤粗糧上,這是要送給陳思明的,是她的生意點子賺來的粗糧,能救命的粗糧。
山裏的湖泊、小村莊、山崖上的藤梯、全村人共同抓野豬的熱鬧,在錢雪的眼前展開了一幅完全不同於她上輩子的生活畫卷,當她抱著一袋子粗糧向錢家三人述說時,爺爺,爸媽的眼神亮,那是對她無上的讚揚。
這種感覺非常好,好得令她有些上癮。
努力吧,錢雪,爭當個爺爺和爸媽眼中最優秀的人吧。
換一種活法,人生是不是會有很大的不同。
“我會去上學,還要努力學習。”
她大聲說道。
“好啊,那我們可以一起結伴去山窪村小學了。阿雪,你放心,在學校裏我會保護你的。”曹建國鄭重道。
“向東哥,我也要跟你學打拳,曹建國這小身板,怎麽保護我,還不如我保護他呢。”
“那,我也學打拳,我一定能保護你的。”
孟向東看著兩個小家夥,又笑出了深酒窩,好看得令人眩目。
錢雪三人的好心情終結在了敲響陳家大門時。
來應門的是一個婦人,尚算白晳的麵容已帶了幾許歲月的印痕,她輕抬眉毛詫異地打量眼前的三個孩子,頃刻反應過來,眼睛一豎,硬聲道:“你們以後不要過來了,我們陳家享不起這樣的福氣!”
話剛說完,院門就呯得拍上了,險些頂到錢雪的笑臉上。
錢雪笑容垮下,疑惑地轉頭看一眼孟向東,這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曹建國眨了下眼,也收了剛掛起的笑。
孟向東皺起眉頭,思忖著把糧袋從筐簍中提了出來,手又拍到門上,緩聲道:“不管出了什麽事,這糧食總要給他的。”
呯呯拍門聲再起。
“你們走吧,我家以後不賣陶碗了,你們去別的地兒吧。”
這婦人在院內直接喊道。
難道賣陶碗出事了。
錢雪和孟向東互視一眼,心中有些惴惴。
“嬸子,我們是給陳叔送糧食來的,你開一下門吧。”孟向東提聲喊道。
“惠英,外頭是誰呀?”
錢雪聽著陳家老太太的聲音在後頭響起,那叫惠英的婦人應答著,一會兒,院門再次打開。
“陳家奶奶,我們給你們送糧食來了。”錢雪搶在那個女人開口前,拿過孟向東手上的糧食捧了出去。
張惠英的臉色馬上變緩了。
“孩子,都進來吧。”陳家老太太勉強笑了下,招呼三人進去,說道,“你們陳叔,我兒子因為上次去省城賣陶碗,想著換點糧食,沒想到被武裝糾察隊抓住,一頓好打,陶碗全都砸碎了不說,還被打斷了腿,現在還歇在床上起不來,家裏日子緊巴,你們惠英嬸子心下著急,態度不好,孩子們別生氣。”
“陳叔被打了!”錢雪驚道。
“因為投機倒把?”孟向東也驚呼一聲,把手上糧袋遞給了陳家奶奶,“這裏是五斤粗糧,上次跟陳叔說好,換到了糧食就給他一份。”
“謝謝,謝謝,這正解了我家的急難。”陳家奶奶接了糧,拉起衣擺抹眼淚。
“我們想去看看陳叔。”錢雪愧道,“要不是我們來買了碗,陳叔也不會……”
“孩子,不怪你們,這都是命。”陳家奶奶難過道,“我帶你們去。”
她把手上糧袋遞給麵帶喜色的張惠英,帶著孟向東三人,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樓梯上了樓,推開房門,走到了陳思明床前。
屋內彌漫著濃重的中藥味,陳思明正靠在床頭,一隻腳上打著石膏高高擱在被褥上,神情憔悴,身旁小偉正不知愁得擺弄著一副積木。
“你們來啦,換陶碗沒遇到什麽事吧,我正擔心你們呢。”陳思明見到他們就咧嘴一笑,卻抽動到嘴角的傷處,輕嘶了一聲。
再見鼻青眼腫,幾乎換了個模樣的陳叔,錢雪和孟向東心裏同時升起濃濃的愧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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