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生產隊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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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叔,我們沒事,去了北山那邊的村子,村民們都挺好的,沒有為難我們。”孟向東說道。

    至於糧食被偷的小插曲,就不用跟陳叔講了。

    “還是你們聰明,去了村子裏,沒有遇上武裝隊,就我,傻兮兮的,直接挑著擔子去了縣城,哪想到不讓賣啊,唉,三百多個陶碗全都砸碎了,可惜啊可惜。”陳思明竟不在意身上的傷,反掉心疼砸碎的陶碗,搖頭歎息,又一疊聲地招呼著三人坐下。

    “孩子們特意給我們家送糧食來的,真是解了我們家的急難,我們得好好謝謝他們。”陳家奶奶忙拉過凳子,邊讓坐邊感謝道。

    “媽,你帶小偉下去玩一會兒,我跟他們說會話。”等三人坐下,陳思明抬頭對老太太說道。

    “噢,你們聊。”老太太動了下嘴巴,想留人吃飯,可一想到自家緊巴的糧食,為難地閉了嘴,拉上小偉下了樓。

    “你們這次來,還是想拿陶碗。”陳思明確定道。

    “是啊,陳叔,上次跟北山村子講好的,再拿二十個陶鍋去。”孟向東尷尬一笑,“就是,就是這次沒有糧票,想換了糧食再拿過來。”

    錢雪望住陳思明,真怕他不答應,可他隻是愣了下,隨即驚喜於陶鍋的量大,立馬答應了,又側身拉過床杠上掛著的一件衣物,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解下其中兩把,遞了過來,“這是那兩間倉庫的鑰匙,你們自己去拿吧,換了糧食要是有多的就給我家拿一點,我現在傷了腿,也沒法去換了,都要靠你們了。”

    孟向東三人都露出笑來,“謝謝陳叔,換了糧食我們一定送來。”

    三人不再多留,讓陳叔好好休息,下樓還了陳家的扁擔和筐簍,帶著自家的扁擔筐簍,告辭了陳家奶奶直奔上次的陶碗倉庫而去。

    孟向東方向感特別好,帶著錢雪和曹建國仍從小巷繞進去,來到了福順煉鋼廠後頭的兩間平房前。

    小心查看了四周無人,孟向東用鑰匙打開門,同樣上次的房間,隻是少了幾摞陶碗,連上頭積得灰塵都仍那麽厚。

    “哇,好多碗啊,是不是有上千隻。”一旁曹建國驚歎連連,張著手東摸西看,“沒有陶鍋啊,怎麽都是陶碗?”

    “向東哥,我們去隔壁看看,陶鍋應該都在隔壁屋,這次我們就帶陶鍋,陶碗不帶了吧。”錢雪道。

    “帶四十隻陶碗吧,買一隻陶鍋送兩隻陶碗。”

    “好,還是向東哥想得周道。有賣有送,下次還有人跟我們做生意。”錢雪拍手笑道。

    三人一齊動手,搬下四十隻陶碗,然後退出屋子,仔細鎖上門,到了另一間紅磚平房前,這次打開屋子,裏頭大大小小的壇罐,擺了滿屋。

    牆角還擺著四隻大陶缸,三人不禁咋舌。

    “好多陶罐啊!哇,還有南瓜形狀的!”錢雪歡喜道。

    敞口圓肚的,直口深肚的,大號鍋,中號鍋,小號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裏找不到的,簡直可以開個陶罐博物館了。

    “我現在有些明白陳叔的心思了,他是想把陶器做到極致啊,真是可惜了。”孟向東感慨道。

    “向東哥,你看這種怎樣,樣式最普通,用起來肯定不錯,最要緊的,數量最多,足夠二十個了。”錢雪捧起最尋常樣子一個中號鍋,笑盈盈道。

    “我看行,這樣一個鍋,可以燒四五人的飯了。”曹建國笑道。

    “那就這個吧,搬二十個。我們快些,別人看到了又是麻煩事。”孟向東忍住笑意道。

    這麽多陶罐,能換許多糧食了,就算換不到許多糧食,也能換到許多糧票了。

    往後十多年,糧票可是好東西。

    裝了滿滿兩筐簍,又用繩子固定好,一路上由孟向東和曹建國輪流挑擔,半下午就回到了錢營村,比上次錢雪和孟向東一行足足快了兩個時辰。

    真不能小看多了一人幫忙。

    很順利回到錢家,第二日,由孟向東和曹建國一同去往雞頭村,把二十隻陶鍋交給了魯鐵牛,換到二十二斤粗糧。

    十斤給陳家,剩下十二斤由三家分了,一家四斤。

    有了這些粗糧,錢雪覺得她不用再餓得兩眼冒綠光,前胸貼後背連覺也睡不安穩了。母親閔大妮的臉上也有了絲血色。

    可光光這些還不夠,要想好好活下去,還得想法子。

    汪國英親自上門,帶著三份營養藥物,拉著閔大妮一通說,先是縣裏如何如何困難,如何念著百姓,從牙縫裏擠出糧食來補貼,錢家的三份她都領了來。

    閔大妮忙拿出診斷單子交了,還沒來得及看得是什麽,汪國英又熱情拉住她手,說阿雪八歲了,也該上小學了,要是三塊錢的學費交不出來,她可以幫忙先墊上,閔大妮連忙搖頭,說阿雪他爸有補貼,三塊錢拿得出來,一定送阿雪去上學。

    等汪國英滿意離去,閔大妮解開袋子,裏頭散散碎碎的穀糠,合著總共一斤半,兩斤都沒到。

    “就這麽點子東西,阿雪還抱著大希望。”她長歎一聲,“東西經他們手,剝削得比地主老財還狠呢。”

    “嗤,話別亂說,當講不當講的,這麽大年歲了,別學阿雪小,不懂事。”

    坐在小凳上幹著竹篾活,全程沒開口的錢忠良忙製止她。

    閔大妮抿了抿嘴,收了聲。

    “大妮,你家營養藥物領到了嗎?”隔壁院子的大力嫂匆匆進了院門,拉住閔大妮湊到她耳邊悄聲說道:“我家有一份,拿到的是半斤穀糠,大妮,你拿到了多少?”

    “我也是穀糠,一斤多點。”

    “唉,好東西都讓他們拿走了,聽說啊,這次下來的營養藥物裏還有糖豆呢,可惜,全被鄧紅軍給重新分了,跟他要好的人家,田四海家就拿了大份呢,真是氣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是啊,我家阿雪還抱著大希望呢,竟然就一點穀糠,等她割草回來該失望了。”閔大妮歎道。

    “誰說不是。他就是我們生產隊裏的天,下頭誰敢亂說。”大力嫂用指頭指指大宅方向,心中恨恨又是無奈,“還有一事,你知道吧,九大隊到我們六小隊三隻小羊羔,讓養大了年底分肉,這三隻羊羔子現在也讓田四海家的田中華放,說是放一天算上半個工,這半個工可是五個工分呢,那娃子才十二歲吧,竟能掙半個工了,兩天就是十個工分,一個男壯勞力拚死拚活,一天都掙不上二十個工分,我的乖乖,怪不得要天天追在鄧勇明屁股後頭呢,瞧這馬屁拍的,好處全歸他家了。”

    閔大妮聽得有些愣,“兩天十個工分,這工分掙得可真夠省力。我公公挑河泥一天也就十個工分,這活累死人。”

    “誰說不是呢,不說了,越說越生氣,等下喝了稀粥還得上工,講話白廢力氣,我回啦。”

    大力嫂拍了下衣擺,風風火火又急步出了錢忠良家大門。

    “大力嫂喜歡嘮,你可得注意一些,別讓人抓了話頭。”錢忠良抬頭提醒道。

    “我曉得,你也聽到了吧,這事氣人不,咱爹累得,瞧瞧那腿,一個個青筋團子比蚯蚓還粗。”閔大妮難受道。

    錢忠良怔然,過了良久,黯然道:“都是我沒用。”

    “你也別難過了,能從戰場上撿回來一條命就算好的,有多少人留在了那頭,家裏該哭死了。”閔大妮回神,寶貝般把穀糠糧袋收了起來,就算穀糠,現在也是好東西,她想了想,又道,“隻要你在,這個家就撐得起來。”

    錢忠良望著她,目光柔和。

    錢雪帶著籃子在割豬草,那隻小豬崽子放在了她家後院養,這割豬草的事就歸了她。

    她很上心,豬崽養好了,等閔大妮生產時可以宰了給她補點肉食,也相當於給她弟弟補了。

    夜間下過幾場春雨後,田埂上密壓壓冒出各種野菜野草來,葉芽還小,可嫩生生的,綠得人心生歡喜。小鏟子壓在根部,稍微使勁一掘,上頭的嫩芽就斷了,半上午,她已經挖了大半籃子。

    可惜錢雪並不認得野菜,她一鼓囊全都扔進了籃子裏,回家讓閔大妮再把可吃的野菜挑出來。

    “喂,這塊地界被我們征用了,你去別處挖吧。”

    伴隨著幾聲咩咩羊叫,一個不客氣的男聲在錢雪頭頂響起,她蹲穩身子慢慢直起腰,正見鄧勇明手上抱著隻雪白小羊羔站在她身前,朝她囂張喊道。

    而他身後,田中華和黃思甜一人抱一隻雪白小羊羔正對著她。

    田中華還朝她無奈一笑,而黃思甜冷冷瞪著她,嘴角撇著一抹不屑笑意,看她如同看一堆狗屎。

    錢雪有一個優點,就是會看山色,量力而行。

    麵對他們三人,她現在一個小身板根本敵不過,而她的援軍孟向東和曹建國又去了沙頭渡,鞭長莫及,按著以往,她絕對讓了。可黃思甜嘴角的那抹冷笑算什麽意思,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算什麽意思。

    她,戰鬥英雄的女兒,貧下中農成份,在這時代,鐵鐵的紅色兒女,誰都不懼,誰都不用怕。

    “這地兒這麽大,我不介意的,你們把羊放下來吃草好了。”她咧咧嘴,齜了下牙露個不誠心的笑,又蹲下尋她看得順眼的野菜了。

    “你……”鄧勇明被她一句話噎住,眼睛鼓得如同隻青蛙般,深吸口氣,不耐煩道:“我說得你沒聽懂嗎,讓你上別地兒去,這地歸我們了。”

    “你臉可真大。咋的,這裏不光是三隻羊,難道你們……”錢雪嗤笑一聲,好笑的目光流轉向三人。

    田中華微皺了下眉頭。

    “勇明哥,她罵我們是羊。”黃思甜漂亮的眼睛豎了起來,轉身告狀。

    “我可沒說,話是你自己說的。”錢雪笑道。

    “你,罵我們是畜生。”鄧勇明大怒,放下羊舉了拳頭逼近三步。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