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文弱書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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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平四十多歲的時候,才一槍正中目標,有了張良這個兒子。

    或許是先天不足的原因,張良從小就體弱多病,隨時都可能夭折。好在張家三代宰相之家,家境富裕,不缺名家藥材,磕磕絆絆,張良總算順利長到了入仕的年紀。

    任何時候,富人總會比窮人更容易得到健康。如果張良生在一個貧寒之家,這個時候,隻怕早已入了黃土。

    張良的事跡,蒙恬就算不了解,也聽說過漢初三傑的名聲。這不,剛一攻下新鄭,蒙恬舍了韓王安,徑直本張家府邸而來。

    近十年前,蒙恬曾經帶著甘羅前來韓國,訛詐韓國的南陽郡。張平舉辦的宴會上,蒙恬遠遠的瞧見過張良一眼。那時的張良,活得如賈寶玉一般,集張家萬千寵愛於一聲。

    張良後來還有個弟弟,可惜先天比他還要不足,早早的夭折了。就發生在秦軍破城之前不久。

    “想當年,我到新鄭訪問的時候,令尊盡心招待,賓主相談甚歡,一切仿佛隻發生在昨日,令人心神恍然。”

    踏進張家的府邸,打量著即將落幕的富麗堂皇,蒙恬不顧張良眼裏的尷尬,自顧自的說道:“回鹹陽之前,令尊悄悄的拉我到一旁,特地囑托,以後若秦軍攻破新鄭,務必要保護你的安全······”

    “不可能,父親怎麽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天上的陽光,忽然變得有些黯淡,張良側身站在樹蔭之下,臉上止不住的驚訝,夾雜著一絲迷惘。

    張平臨終的時候,感歎韓國國勢日衰,再沒有複興的希望。即便有心采納韓非變法強國的主張,也沒有了安定的環境。近在咫尺的秦國,絕不會犯魏國的錯誤,眼睜睜的放任韓國強大起來。

    “張良,你出身宰相之家,讀了許多書,應當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張家三代為相,權勢隆盛,韓國國祚將亡,你父親心裏豈能不明白。父愛如山,你父親為了你,可謂早早的預備好了退路。”

    張平眼睛一閉,死無對證,蒙恬說出來的話,張良不可能去找張平對證。以張平老油條的官場秉性,蒙恬的話又顯得合乎情理。

    “我不相信,父親身為韓相,一生都在為韓國盡忠。”

    張良退後一步,身子靠在牆角處的樹幹上,拚命的搖了搖頭。

    他還記得,小的時候,張平抱著他,教導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身為臣子,當效忠國君,終身報效韓國。

    現在蒙恬卻告訴他,張平嘴裏高聲宣揚忠君愛國,背地裏卻在為子女謀劃秦國的庇佑。張良心中的父親形象,似乎產生了絲絲縷縷的縫隙。

    “伍子胥忠於吳國否?士會忠於晉國否?晏嬰忠於齊國否?”

    張良麵露痛苦之色,蒙恬暗中責備自己的殘忍,可口裏仍然連番發了三問。

    “這······”

    張良想要開口反駁,反複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伍子胥明知繼續呆在吳國會有什麽結局,卻執意留在吳國盡忠,隻是將兒子托付給了齊國大夫崔氏。

    士會欺騙秦康公,逃回晉國,卻將兒子留在了秦國。

    晏嬰預見到了田氏代齊,盡心為齊景公謀劃,卻派子孫的一支逃往晉國。

    伍子胥、士會、晏嬰不可謂不忠於國,忠於君,可為了宗族的傳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保全子孫血脈的傳承。

    張良熟讀了韓國丞相府的不少藏書,過往的經驗印在他的腦海裏,尚沒有具體的感受。蒙恬的話語,似乎撥開了張良心中的迷霧。

    張平身居相位三十年,能保持持久的權勢,可不是溫文爾雅能夠做到的。明知韓國不可長存的時候,張平安排張家的退路,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管你怎麽評價你的父親,他都是為了你好。”

    蒙恬深吸了一口氣,回憶起前世參加的感恩晚會,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張良文弱的肩膀,話裏充滿了深沉與關切:“你還年輕,等有了孩子,你就能體會你父親的選擇了。”

    阿,說得你好像有了孩子似的。

    張良抬起頭來,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蒙恬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怎麽一開口感覺就像他的叔伯一樣。

    “等新鄭事了,你就跟我去鹹陽。張老丞相的囑托,我蒙恬既然答應了,就得負責到底。”

    “這個真不用······”

    張良發現,自己真的多出一個叔伯來了。

    “怎麽不用?”

    蒙恬假裝生氣,提高了一個音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張公子是要讓我蒙恬成為失信之人嗎?你不用多說了,這件事,就這麽定啦!”

    不由分說,蒙恬展現了領兵將領殺伐果斷的風度,一時鎮住了張良。

    沒有見過軍人的張良,眼角的餘光,瞥到蒙恬身後親兵眼裏的慍怒,想要開口拒絕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先禮後兵,蒙恬親自上門,敘說曾經的交情,給足了張家麵子。若是再不識好歹,張良可不敢保證這些秦人會跟儒生一樣,隻會君子動口不動手。

    “韓王安也會去鹹陽,等你到了鹹陽,還可去拜訪他。”

    蒙恬最後給出的承諾,充滿了誠意,張良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即便想要忠君,也可以去鹹陽服侍韓王安。

    張家的家仆,心懷忐忑,直到張良點頭答應了秦軍將領的要求,才完全放下心來。

    遠處的殺伐之聲,綿綿不絕,保不準會有什麽蠻橫的軍士闖進來。或者敗兵化作盜賊,四處劫掠一番,張家空有一身富貴,可沒有一支有戰鬥力的家兵隊伍。

    眼前的秦將,既然與老丞相相識,得了老丞相的委托,應該不會難為他們。

    再說了,張家的公子去了鹹陽,偌大的家業無法帶走,家仆奴婢隸臣們,不也多少能分一點嗎!

    這樣想著,蒙恬身上的那身黑衣黑甲,似乎就沒有了殺伐之氣,而是透著一層莊嚴肅穆的光暈。

    天上的雲層緩緩飄過,陽光再度灑落下來,點綴在秦軍的衣甲,撫摸著張家府邸的名花貴草,散發出濃鬱的祥和之感。

    張家的奴婢,暗中轉了轉眼珠子,抬頭放眼望去,似乎瞧見秦軍為他們開拓出了一條光明的大道。

    蒙恬的臨時指揮所,設在了張府的西邊的偏房,開窗正對著正廳通往大門的青石道路。

    望著張良有些迷茫的眼神,蒙恬有些不忍,可又有些欣喜:

    “張子房,入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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