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文弱書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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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時分,空氣中開始彌漫著炎熱的氣息,水塘的菡萏荷花,香開正豔。
古人的審美很有詩意,六月不叫六月,而是稱為荷月。
每年的這個時候,荷葉搖曳,蓮子飄香,張良會邀請新鄭的友人,攜一二個富貴人家的女公子,前往靜靜流淌的穎水邊,吟詩作賦,賞月摘花。
穎水還是那麽安靜,蓮子花開,十裏飄香,一切都仿佛同往年一樣。熟悉的景象,映入張良的眼裏,卻沒有了溫馨的感覺。
韓國滅亡,韓王安老老實實的投降,新鄭的韓人,沒有勇氣提劍與秦人抗爭。
似乎一夜之間,傳承了幾百年的韓國,說沒就沒了。
韓國沒有亡在戰國第一霸的魏國手裏,頑強的周旋於列國的縫隙間,終究沒有逃過秦人的兵峰。
“潁川,鹹陽的那些秦人,還真是給韓國故地起了一個好名字呢!”
張良坐在舒適的馬車上,轉過頭去,望著身後的新鄭城牆,想到韓國從此成了秦國的一個郡,心中隱隱有些不甘。
潁川,那是秦人強加的名字,韓國,會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張良在心中對自己這樣說著。
車隊緩緩向前,過了穎水,向著西邊的函穀關方向進發。身後的新鄭,漸漸的沒入天際,轉過幾處彎後,終於消失不見。
“張公子,路上可還習慣?”
午時初刻,隊伍到了梁縣,蒙恬體諒六月暑氣正熱,下令在梁縣歇息,等到太陽斜落之後再上路。
滅亡韓國後,秦國保證了三川郡的安全,再也不會擔心函穀關下突然出現列國的兵馬。秦國朝堂上的滅韓滅趙派,沒了爭論的對象,暫時消停下來。
經過滅趙滅韓的兩場戰爭,秦國物資消耗不少,即便秦國的戰爭機器高速運轉,也不得不停下來修整一番。
既然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麽戰事,蒙恬此次押送韓王安會鹹陽,就顯得沒有那麽急迫。
“習慣也好,不習慣也好。”
張良苦笑一聲,突然冒出來的蒙恬,借了他父親的囑托,非要接他到鹹陽。
早在新鄭的時候,張良就想過學習百裏奚,偷偷溜到楚國去。可蒙恬似乎預料他要逃跑,擋在他逃亡的路上,若無其事的問道:
“深更半夜的,張公子跟我一樣,也有賞月的愛好?”
既來之,則安之。蒙恬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家裏的奴婢隸臣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張良心裏的忐忑,漸漸的消散了。
“嗬嗬,怎麽個習慣也好,不習慣也好?”
蒙恬騎在馬上,與張良的馬車並肩而行。張良的身子弱,蒙恬特的吩咐工匠特製了一輛舒適的馬車,坐在上麵,震動的幅度可比普通馬車輕微多了。
蒙恬對張良的照顧,早有人傳揚開去。有人讚歎蒙恬信守承諾,有人暗罵張平身在韓國心在秦,當然,也有人說蒙恬有龍陽之好,喜歡上了張良這個小白臉。
“四周布滿了秦國的兵士,我逃也逃不掉,習慣了也好。韓國沒有了,我不管去到哪裏,心裏還念著,不習慣也好。”
張良白了蒙恬一眼,目光指了指前後左右的護衛兵士,心說,你這算是待客之道嗎?
“我得了張老丞相的囑托,不敢不盡心也。”
蒙恬假裝沒有瞧見張良眼裏的慍怒,臉上露出敬仰的神情,對張平大加讚揚。
張平在秦人口裏得了好名聲,不少韓人就懷疑張平早早暗中投靠了秦國。三代為相的張家,世家門閥的光環消散過後,新鄭的路人,時常偷來充滿敵意的目光。
張良的心裏,麵對頭上韓奸的帽子,不生蒙恬的氣才怪。
“你還年輕,想法有些偏激,我能理解。有句話說得好,年輕的時候不憤青一點,那真是白活了。”
“我想法偏激?”
張良不樂意了,撇著嘴說道:“我身為韓人,心裏念著故國,怎麽就叫偏激了?誒,憤青又是什麽意思?”
蒙恬嘴裏蹦出的新名詞,張良從來沒有聽過,不由得大為好奇。
“說你偏激,你還不相信。”
蒙恬笑著安慰有些著急的張良,現在的張良,尚沒有經曆反秦地下黨的訓練,尚是一塊粗糙的璞玉。
“憤青嘛,就是隻站在自己的立場,衝動易怒,思考不全麵,不深入。”
蒙恬越說,張良的臉色似乎越難看了。
“我這麽說,你也別生氣。”
蒙恬突然止住了笑容,手指向新鄭的方向:“我且問你,新鄭的來曆如何,你該曉得的吧?”
“新鄭在上古稱為‘有熊’,傳說軒轅黃帝在此建都。帝嚳時代,新鄭為祝融氏之國。新鄭又名祝融之墟,也稱有熊之墟,為楚國先民的最早起源地。西周時期,新鄭為鄶國,後來為鄭國所滅,成了鄭國的國都······”
張良熟讀史書,新鄭的來曆,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春秋時期,楚國多次北伐鄭國,為的就是打回祝融氏的老家。
“張公子為何閉口不言了呢?”
蒙恬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新鄭城下的土地沒有變,上麵的國家卻變了,鄶國沒了,鄭國小霸。鄭國衰亡,韓國攻伐。”
“張公子,在你心中,是否韓國能攻滅鄶國,就不能允許秦國滅亡韓國呢?”
蒙恬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張良,期待著張良的答案。
張良不知不覺的坐直了身子,六月的暑氣,似乎也不再那麽炎熱了。
上古封建的時候,中原大地,不知有多少的國。書中記載,武王滅商,天下八百諸侯。那麽多的國家,最終湮滅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韓氏一族的崛起,以軍功起家,嚴格說起來,正是靠著攻滅他國的功績,才得以獲得韓原的封地。
國與國之間相互攻伐,弱國並於強國,融合於強國,不正是過去幾百年間發生的事嗎?
秦國攻滅韓國,跟韓國攻滅鄭國、趙國攻滅中山、楚國攻滅魯國,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要說差別,隻能是張良不幸的生為了韓國人,而不是勝利者一方的秦國。
蒙恬的話,吹皺起張良心中的陣陣波瀾,可要讓張良承認,韓國滅亡如同夕陽黃昏一樣正常不過,他也做不到。
張良自有他心中的驕傲。
蒙恬似乎沒有注意到張良落寞的神情,而是抬手遮在額頭,望著漸漸偏向西邊的驕陽,不經意的說著:“為盜之人,殺了屋舍原來的主人,占了人家的田地房宅。次日,一個武藝更高的殺來,原來的殺人者,心裏卻感到一百二十分的委屈,倒控訴起對方的不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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