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萊西斯科*邁克爾*卡桑臉色蒼白，便鬆開了手。懷特船長似乎很好奇道：“我們已經到這兒了，伸手就可以夠著那個監獄。幹嗎不上去見識見識？很可能，我們大多數人這輩子這這麽一次機會呢。”日本人更是點頭頻頻，並且不停地說：“對，對……”二人轉動腦袋看看船長又看看導遊，顯得十分興奮。導遊小姐似乎也很為難，她將朱紅色的頭發紮成馬尾辮且笑著回答：“就這樣……已經違反規定了。我們的計劃裏並沒有小行星監獄這一站。”

    船長快活地說：“已經違反了規定，何不幹脆讓我們滿足一下？”“我會終生難忘的，終生難忘！”日本人說。導遊勉強笑了笑，她肯定沒想到，本打算討好旅客，卻給自己惹來了麻煩。“如果公司知道，也許會把我們解雇……”“啊，我明白了。你們冒這樣的風險當然是有代價的。”黑人阿丹轉向遊客：“大家如果願意上去看看，就得拿出一點誠意來，是嗎？我建議--咱們每人再出……這次旅行票價的十分之一吧，好不好？”遊客當中已經有許多人被他說動了。

    導遊的臉紅了。她私下裏計算著，每人二十個火星金幣--如果按照這男人說的那樣--一百零八名遊客，將匯集一筆可觀的款子。即使是由船副、保安和自己三個人均分，也是可觀的。她定了定神，說：“當然了，如果大家堅持……我去和船副商量去。”遊客們發出一陣歡呼。導遊小姐向懷特船長神秘地笑笑，然後轉身走進了駕駛艙。弗萊西斯科震驚地看著懷特船長：“你這家夥，你腦袋裏在想什麽？”他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當年‘航宇’2號船隊曾與號稱‘死亡星球’的女魔王（地外行星--雌雄雙麵蛇身飛翼生物）在太空較陣無數……那三年的苦你還嫌沒受夠嗎？”

    “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懷特船長把手伸過來，挺親熱地要錢：“老家夥，你那份錢拿出來吧。”弗萊西斯科好像被他逼得無暇思考。他掏出二十金幣的票子，重重地放在船長手裏。日本人也在積極地幫著收錢。他幹得不錯，沒多久就收了滿把的錢。等導遊出來，宣布船副同意懷特的建議，大家又是一陣歡呼。懷特和日本人把收來的錢交給導遊。導遊小姐嫵媚而嬌豔地笑起來，衝懷特船長眨了眨眼睛。弗萊西斯科做夢也想不到，像懷特這種老光棍--他的意思是說，像懷特船長這樣的太空冒險家--還級吸引陌生女性的注意，哪怕是個臉上打褶的老小姐。現在可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弗萊西斯科總覺得懷特和唐*吉珂德有什麽事瞞著他。這次旅遊真是別扭透了。想著想著，弗萊西斯科出了一身冷汗--他們難道了解了什麽情況？不會！他們不會知道的！他咬咬牙，禿頂上現了點兒油光。

    飛船正以側舷向小行星監獄靠近。那在太空深處似乎發出藍幽幽星光的“人骨磨坊”越來越近，漸漸大得使人壓抑起來。一個遊客發現了什麽，他好奇地問：“那是什麽？那些像門一樣的東西？”他指著“大腿骨”兩端各鑲著有吞天石獸的一圈小小的月形門洞。每一頭有十個左右。導遊說：“哦，那是緊急出入口。”“緊急出入口？”黑人阿丹重複著。導遊解釋：“牢房都建在巨石的兩端。它們除了各有一道門通向裏麵的中廳之外，還都有一道通向外麵的門，就是這個緊急入口。這道門平常都是不用的，隻有在犯人生病，或是其他緊急情況發生時，救援人員才從這道門進出。”弗萊西斯科的臉上已經滲出汗來。他看著懷特船長，船長非常平靜。

    “我們從哪裏進去？”他甚至還有興趣問問題。導遊說：“我們從巨石中間的正門進去。”飛船緩緩靠在了巨石旁邊，並且與它保持同步旋轉。這樣從舷窗望出去，昔日那“死亡星球”女魔王曾一手巧妙設建的石頭監獄--它就是靜止不動的了。弗萊西斯科正好麵對監獄的大門--堅硬、冷酷而覆蓋著隕冰的岩石裂縫，緊閉著。他低下了頭。飛船側舷伸出對接管，牢牢地接在監獄大門上。導遊說：“大家準備好，我和保安兩個人帶領你們進去……”

    日本人說：“我們……我們不必穿防護服？”導遊笑了笑，說：“沒有必要的。裏麵有氧氣。”看著遊客們魚貫走入對接管道，弗萊西斯科突然小聲說：“我不去，我才不去呢！”懷特船長貼著他的耳朵說：“別太與眾不同啊。”“懷特！”弗萊西斯科掙紮著說：“你……你真的想去？”他竭力避免談及數年前的那件事。“當然。”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一左一右，把弗萊西斯科扶了起來。“沒做過‘虧心事’的人，不會害怕監獄的，”船長笑著對導遊說：“你說對嗎？”導遊開玩笑：“對呀。這位先生，您一定做了什麽‘虧心事’……”弗萊西斯科抗議了：“胡說！我隻不過年紀大了，怕不舒服……”他一邊說一邊隨著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走出了飛船。他們肯定還不知道，他們不可能知道……他想著。監獄大門旋轉著打開，露出裏麵黑洞般的空間。大多數人在這時候就被鎮住了。他們不敢說話，靜悄悄地爬進去，抓住裏麵的鐵梯扶手，慢慢地往兩端爬。所有遊客分為兩組，由導遊小姐和保安分別帶領，去參觀兩邊的蜂窩一樣的監房。鐵梯一直延伸進黑井一樣的通道深處，黑井仿佛是深不見底，令人頭暈目眩。弗萊西斯科有點慶幸--阿丹和那個日本人沒有分在這一組。他夾在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中間，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這裏的空氣很陳舊、腐朽而潮濕--也許這隻不過是他的想像。他好像聞到了腐爛的肉的味道，還有血的味道。在一片沉寂中，他的心怦怦亂跳，他好像聽見有人在遠處喊叫：“放我出去……你們這幫魔獸！”

    開始時，他辨不清方向。在失重環境中這是很正常的。但漸漸地他感到自己是在往下爬--身體有重量了。這是棒狀巨石--小行星的自轉造成的擬重力。越往兩端靠近，身體越重。到了鐵梯的末端，重力就與地球上相差無幾了。終於，他們踏上了一間“大廳”。裏麵的燈自動亮起來，有如點點星光點綴於夜空。人們低聲驚呼--圓形的岩石大廳，裏麵有三座金屬鍋爐一樣的大機器。大廳周圍的牆上，嵌著一圈吞天獸狀的十二個石門。遊客們紛紛去撫摸那些冰冷的門，有個人問：“這些機器是幹什麽用的？”

    “它們是空氣循環機、水循環機和食品製造機。”

    一個遊客笑著說：“我知道！是廢物利用的裝置。他們吃的喝的均是用自己的糞便、尿液造的麵包和飲用水……”導遊說：“應該說是由分解糞便、尿液的藻類造的麵包和飲用水。咱火星人發明的……”“反正我死也不吃那種東西！”一個女人皺著眉頭說。說話間，忽聽“嘎”的一聲，一扇沉重的石門滑開了。這一下群情聳動，所有人都跳起來，看著打開的門。

    是一個遊客無意間扳動了開門的杠杆，他站在那兒，顯得很羞愧。導遊小姐卻走過去，指著裏麵說：“大家請看！這就是牢房。可以進去瞧瞧，隻要別亂動東西。”人們聚集在牢房門口，可沒人敢進去。他們伸著頭，向裏麵好奇地張望。弗萊西斯科混在人群中，強忍著心跳。他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著那間囚室。這是一間狹小、普通的房間。如果不說明，你會以為這是哪位鄰居家裏的某間屋子，確切地說，是某間地下室，因為它沒有窗戶。想到不知有過多少戰俘或囚犯在這裏痛哭、懺悔、呻吟、絕望地以頭碰壁，甚至最後成為白癡，大家都愀然動容。

    懷特船長第一個走了進去。弗萊西斯科的手剛要伸出去拉他，又無力地垂下來。唐*吉珂德在後麵輕輕一推，把他推進了牢房。然後導遊小姐也跟進來。接著又有幾個大膽的遊客，猶豫著把身子挪進房間。他們進來後籲了口氣，帶一點敬畏之情，四處打量。導遊小姐說：“這房間裏的家具都是固定在地麵的，而且都是冰炭製造的。瞧，連廁所裏的水管也是冰炭的。這是食物出口，每天的麵包自動從這兒落進下麵這個盤子裏。屋頂的角落裏都安裝了監視器，犯人的一舉一動，以及身體、心理狀況都被日夜監測。惟一的娛樂設施是這台電視機，但它隻能接收從地球或火星上的重犯監管處發來的節目，節目是經過嚴格挑選的……喂！你別動那扇門！”

    導遊衝懷特船長大喊，把人們都嚇了一跳。船長已經把房間最裏麵的那扇鐵門打開了。鐵門後麵是一間小小的鐵屋。屋子盡頭還有一扇門孔。導遊說：“這是‘鎖氣孔’。外麵就是太空了。幸虧鎖氣孔內室有空氣……”懷特船長指著鐵屋盡頭那扇門說：“那個門是通到外麵的？”“是的。那就是我們在飛船上看到的緊急出入口。”導遊小姐說：“而且，有種傳說：那扇門是不上鎖的，無論在裏麵或外麵都能隨便打開它。”“為什麽！？”一個人驚訝地問。導遊說：“是為了方便緊急救援。但是有人說，也許當初‘死亡星球’女魔王是出於一種黑色幽默的考慮吧。你們知道咱們的法律中關於‘監禁’這一條的解釋：如果房間裏邊的人可以通過一條通道自由進出，而且他也知道這一點，那麽此人就不算是被監禁。”“這叫什麽幽默？”遊客中有人說。

    這玩笑太殘酷了。弗萊西斯科渾身冒著冷汗，他想，戰俘或囚犯明知道這扇門外就是自由的世界，但卻不敢打開--那個自由世界也是死亡世界，是寒冷的真空。這時，更多的人想擠進房間來。導遊說：“大家不要擠！這兒容不下太多的人。我把其他房間打開，你們可以各選一間……”看來那二十金幣還真管用。大家又都跑出去，房間裏隻剩了弗萊西斯科、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弗萊西斯科也想出去，船長拉住了他，大聲說：“我們想嚐一下坐牢的滋味！”

    “好吧。”導遊嘎嘎地笑：“我馬上就把你們關起來！大家都準備好了？願意坐牢的人都選一間進去，我會關閉牢房二十分鍾，讓你們盡情享受。”一些人嘻嘻哈哈地跑進牢房裏去。導遊小姐扳動杠杆，先關閉了弗萊西斯科他們這一間。弗萊西斯科大叫一聲：“不！”他拚命掙脫懷特船長的手，撲到石門上，用力拍打著、喊叫著：“不！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但石門這麽厚重，隔絕了門風與門外。一切聲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