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釘台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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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馬代步,一路不歇,梁州至蜀郡最快也需半月路程。

    山道之上,兩匹快匹飛奔疾馳。

    馬上紅衣女子肅聲與身旁之人道:“公子命與孔嘉先生的傳書可有送出!”

    烈日炎炎,玖璃身上早已汗濕,此刻伸手一抹額汗立時回:“已送出!”

    瓔璃神色極凜,再問:“另有巨門堂的人因護石姑娘棺槨與我等離,此下益州還剩多少人!”

    玖璃凜聲:“最多百餘人。”

    瓔璃咬牙肅目。“太少了。”

    玖璃忍不住道:“便是巨門堂的人都在也不過三百餘人,如何能與吳鬱十萬兵馬相抗?即便圍困毒堡吳鬱隻動用了九千兵馬,驚雲閣也難與之敵……”

    瓔璃打斷他道:“公子已趕去,不能抗也得抗,不能敵也得敵!”

    玖璃一震:“你的意思……”

    “十四個巨門堂加起來也抵不過公子一人!絕不能讓公子出事!”

    玖璃憂冽道:“公子傷勢初愈,棄馬不用,竭力而行,即便趕到毒堡也必元氣大傷……”

    瓔璃續道:“如此境況下若無外援,公子與端木先生必難全身而退!”

    “以公子的內力若是晝夜不歇,急行趕去,十日應能趕到毒堡,此期間我等便是想將十四堂的人調來相助,定也來不及!”

    瓔璃抑聲道:“……最多七日。”

    “什麽?”

    “最多七日,公子必趕到毒堡。”

    玖璃滿麵震驚:七日?!

    瓔璃一揚馬鞭,語聲更凜:“不要再說了……都怪我等武功不濟,追不上公子也攔不住……”馬蹄飛揚,瓔璃喑啞的語聲竟似哽咽:“可關係那人安危,公子從來都是一聲不吭卻會拚命……一次兩次,次次如是……我等又怎能不知?”

    玖璃怔在原地,還未會意,紅衣女子已然縱馬行遠。

    玖璃擰眉罷,立時疾馳追上。

    ……

    毒堡門前,夏木微蔭,烈日晴光下有一絲涼風習習。

    端木孑仙靜坐木輪椅中,鬢邊雪發合著晨風微微拂起,冷白的麵容上微一怔。

    阿紫立身在木輪椅旁,聞言跳起腳來大罵:“舞你姥姥!葉齊你腦子有病吧!竟然想讓我師父跳舞給你看?!葉征都不敢!你一個謀反的王爺消受得起麽!”

    白衣的人微凝聲阻了。“阿紫。”

    阿紫滿麵不忿,轉目直瞪著那朱木椅中倚坐的人,更瞪著葉齊椅側立身的黑衣人。

    “嗬嗬……”葉齊聞言連聲冷笑起來,輕輕磨罷手中玉玦扳指,幽幽然冷道:“本王如今連謀反都敢了……你說,還有何不敢?”

    “也是……”阿紫咕噥一句,轉而又嚷道:“你人多勢眾,你說了算,你非要看跳舞也成,我師父的腿是站不起來的,大不了阿紫跳給你看啊!想看啥舞跳啥舞!不騙你,我都會!”

    葉齊身後的葉蘭不禁嗤了一聲。

    葉齊麵上神色溫柔淺淡,語聲卻是冰冷:“本王要的,就是你站不起來的師父給本王跳,今日今時此地,她站得起來也得跳;站不起來,就跪著跳。”

    “你!”阿紫盛怒。

    毒堡門前的江湖中人亦忍不住忿然:

    “淩王此舉,分明是存心想羞辱先生……”

    “先生常年坐在輪椅中,腿腳定是不利……”

    “為的是報當年帝位被改之仇吧!”

    “竟這般強人所難!”

    ……

    葉齊目中神色變得極為陰沉,轉而直視白衣人,冷冷道:“本王已等不到先生腿愈,無論先生是真傻還是裝傻,真不記還是假意忘記,這一舞,你非跳不可。”

    端木眉間微攏,望向對麵之人所在,語聲有惑:“王爺似是話中有話……”

    “別跟我裝蒜了!”葉齊忽是拍案怒道:“端木孑仙,本王豈是可以隨意戲耍之人?!你既有膽!就該料到今日!”

    端木孑仙神色一恍,目中微震,驚異怔愣。

    微微撥了撥唇,又不知言何。不覺便擰了眉。

    下一刻葉齊冷麵朝後一抬手,聞著“唰”的一聲,葉齊身後數排兵卒張弓搭箭,一齊指向了毒堡。

    堡前之人無不色變。

    “這……”

    “先生……”

    “淩王他……”

    端木聽聞聲響,已然料得麵前情景,更聞火油味隱隱拂散吹來,麵色更是蒼白冷凝。

    “先生的內力極深、元力極強,本王是見識過的,隻是腿腳不便、目不能視,又有何妨?”葉齊冷笑著輕睨白衣人:“勉力一舞想來也並非難事……本王說得可對?”

    端木孑仙靜坐於椅中,垂目許久,淡聲道:“隻是端木並不會舞,王爺若執意要看,端木隻得獻醜。”

    葉齊以手支顎,睇目於她:“想看的,就是你獻醜。”

    “你!”阿紫又是大怒!“混了個蛋的!”

    “來人。”葉齊不高不低地喚了一聲,目中幽冷:“把本王特地給先生定製的藝台抬上來。”

    眾人聞言皆震,下一瞬竟見數十人抬著一方十丈見寬、排布著密密麻麻長釘的巨大釘床上前來。

    這是?!

    “放下吧。”

    在葉齊授意之下,那數十個壯漢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將巨大釘床慢慢放在了葉齊腿前的空地上。

    隻是釘床有十丈長寬,釘麵廣闊,此間釘與木都極重,落地一瞬間還是濺起了數重灰塵。

    葉萍拿了巾帕擋在葉齊鼻前,見卯時已過,旭日漸起,又吩咐兵士取來華蓋給椅中之人遮擋日頭,之後方立身椅側,親自為葉齊打著扇。

    “難道?!”江湖中人見到那巨大釘床上長短不一、閃著冽冽寒光、釘尖朝上有粗有細的根根長釘,無不是勃然變色!

    “狗屁淩王你不要太過分了!”阿紫一步上前怒喝道!

    葉齊轉首側目,隻一笑:“飛兒。”

    葉飛聞喚飛身上前,於毒堡、釘床之間一甩長鞭“啪”的一聲留下一道鞭印在地上,離端木等人不過十步之距。

    “地上的鞭痕,便是堡中之人的界限,待端木孑仙踏上釘台之後,若有人膽敢越過此線上前一步扶她一把、幫襯一次……本王還是會放箭。”

    阿紫麵色已然冷冽至極,眼中寒光一掠,倏地轉步。

    “阿紫。”端木孑仙忽是冷聲一喚,轉麵看向阿紫所在:“不可莽撞。”

    紫衣人兒寒目幽深,小手十指已握起。

    下一刻端木孑仙伸手撫住她的手,束音為線,與她道了一句。

    阿紫微一怔,這才斂目回神。

    “是……師父。”

    端木又道:“你等均不可莽撞。”

    椅後眾人聞言,滿麵忐忑憂懷,抑聲而應。“是……”

    眾人見得,那巨大釘床上尖釘排步錯亂,毫不均勻,其間有些鐵釘更似長針,抬腳踩上去若不凝元聚氣於腳底,怕是刺穿足背穿個血窟窿出來都是尋常!

    “還請先生,上釘台一舞。”葉齊微微抬首,伸手自旁邊葉青手裏取過一隻通體剔透玲瓏的碧玉笛:“本王會親自為你吹奏一曲,曲不罷,舞不可停,更不可踏下這方釘台。先生可聽清了?”

    端木手扶木椅之背,緩緩自椅中站立起身:“端木……已明。”

    白衣人立身的刹那,兵列陣前、毒堡門外,眾人無不凝目看著她。

    一襲白衣素裳、青絲雪發微拂,極慢地一步步走向那巨大釘床。

    眼力不差者,均可見白衣人臉上本就淺薄的血色一寸寸地失盡,待行到釘床一側,那身形纖瘦的女子額間微微沁出冷汗,滿麵蒼白若紙。

    葉齊看著她。

    看著她的眉眼,看著她的手足舉止,更看著她臉上細微顫抑的一絲絲變化。

    而後慢慢抬起手中玉笛,橫於唇側,似恍然似悠然地倚身向後,吹奏起了一曲《江山如畫》。

    一聲長音起,白衣人唇間緊抿,點足躍步而起,長袖翻飛間落在了釘麵之上。

    阿紫心下一緊,咬牙駐步,眼眶忽然紅了。

    眾江湖中人也是雙手緊握,聲抑而唇顫。

    端木孑仙立身兩三隻長釘釘尖,額間有汗,唇抿地極緊,身形卻是穩的。

    下一刻清脆悠然的笛音緩緩揚起,如水流入溪澗,縹緲卻又清亮。

    端木孑仙凝力一瞬,足尖踏出之際微見顫然,垂目低頭轉首,憶昔日所知所見,長袖往一側輕輕拂起。

    眾人一見盡皆愣了一瞬,雖知釘上那人身虛力殆,許在強忍內外之痛,卻仍是不能避免地一時恍目,漸漸摒息。

    白衣人踏步旋身,廣袖翻飛輕轉,繼而足尖微點、輕躍,白衣風中拂揚。

    應是不諳舞技,抬手舉步均可見滯緩躊躇,然而踏腳於釘尖之上,步履竟能如此輕盈。

    合著她纖細清瘦的身形,白衣清顏,青絲墨染,雪發微微拂亂,不過點足、揚袖、抬手、旋身,竟如白蝶展翅,又若輕雲出岫,恍然間若仙若靈,竟叫人一時難以移開目光。

    葉齊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人,口中笛音忽而高亢急促,忽而低回婉轉。

    端木孑仙白如霜雪的麵上雙目闔卻……能感受到,一道露骨的視線,隨著她呼吸見急,冷汗沁濕額發,而越加炙熱灼燙。

    牢牢地盯在她身上。

    端木孑仙心口一窒,腳下忽是趔趄一顫,腳心一瞬刺痛,釘尖已沒入鞋底足心。

    喘息聲促,她不可避免地身形一晃,周身所凝之力頃刻散盡,腦中一沉便向一側釘麵摔去。

    “先生!”

    “師父!”阿紫再難忍,急欲縱身上前!

    卻是下一刻,笛聲一沉,餘音似散不散。釘台那麵離之極近、本是倚身靠坐在朱木椅中的人錦衣垂擺一揚,微微傾身向前,竟是伸出右腿正至白衣人身側,於釘麵上方將倒落之人攔腰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