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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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蕭回望花雨石,許久才似醒神,慢慢撥動嘴唇啞聲而問:“我師父……怎樣了?”

    花雨石愣了一瞬。

    好半晌,才勾唇一笑:“自然是好好的~師伯答應了你前去為她取蠱,豈會言而無信。你大可不必擔心~”

    榻上少年聞言靜默片刻,而後輕言道:“……謝師伯。”

    花雨石捂唇輕笑,柔聲道:“雲蕭師侄別忙著謝我,師伯方才的提議你還未回答呢?蠱醫一道,在南疆傳承千百年,可不比你們中原的藥醫差,傳聞中的不死蠱,更有令人長生不死之能,你若能助我研成,往後生死大限,在你我麵前形同虛設……”

    榻上的人未待她言罷,便已出口打斷了她的話:“你我之約既已達成,雲蕭便告辭了。”

    言罷強撐著從石榻上爬起,伸手抓住了榻沿石案上的霜華劍。

    花雨石震了一刻,下瞬竟見他當真二話不說慢慢爬下了石榻,往石洞外走。

    “雲蕭!”不由拂袖而怒:“我方才所說的不死蠱……”

    “恕雲蕭無心滯留,更無心改投他門,師伯另尋他人相助吧。”青衣的人不曾稍停,形銷骨立,步履蹣跚。

    花雨石聞言生怒,道:“不死蠱的奇效是你無從想象的,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更可令無病之人長生,若能煉成必能讓你我青春永駐,也能讓蠱醫一道從此揚名……”

    青衣的人隻充耳不聞,緩步而離。

    眼見他將行出石洞,花雨石霍而冷道:“你如此心急,不就是想趕回你師父身邊麽?倘若我告訴你蠱雖取出,你三師姐紫無命也已死了呢?”

    雲蕭周身一震,猝然止步。

    “且是被你師父親手所殺!”花雨石看著他的背影:“這樣……你還要如此心急火燎地為她而回麽?”

    雲蕭握劍的手陡然一緊,伸手捂在了胸口上:“平日最疼小師姐的,就是師父……若真如你所說,此刻最疼最痛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師父。”

    言罷快步行出。

    花雨石怔了一瞬,而後抿唇低頭。“雲蕭,你可知若你並非奇血族人,藥穴一月,你早已心血枯竭,亡命在此。”

    青衣的人已然行至洞外,聞言默聲,未回未應。

    花雨石微微抬眸,目光如炬,勾唇諷刺道:“你為你師父,不懼死、不懼疼、不懼萬蠱噬身的酷刑,真可謂是至孝了~”

    洞外青影離離,已然不見。

    花雨石負手立在石洞內案沿一側,慢慢斂目:“我一生鑽研蠱醫一道,所曆二十年,終有所成,所製‘生、老、病’之蠱道自詡不比她的藥醫差。可是隻有研製出不死蠱,天下間她藥醫之能治不好的人,我仍能救活……方能向師父證明,我的蠱醫遠勝她的藥醫!方能叫那人知道,我並非、不如她!”花雨石十指緊握,語聲冰冷:“雲蕭,今日你不助我,來日若再要求我,我必叫你後悔!”

    彩衣如霞,揚首間,勾起一抹魅然冷笑。

    ……

    南疆往荊州之路,縱馬不歇,疾行不怠。

    聽得朝廷兵馬與淩王反軍對峙於益州邊境,心自震驚,後獲悉毒堡之事,心陡然如被錐鑿……

    青衣的人長按胸口伏身馬上,滿麵蒼白,心悲而抑。

    小師姐……確已死於師父之手?

    “駕——”眼前閃過陣陣昏黑,青衣的人數次險從馬上墜下,手握霜華,十指顫簌。

    且,梅大哥……死了?

    如何可能?

    梅疏影怎麽會死!

    一襲青衣裹在滿身嶙峋瘦骨上,行出數裏,胸口一陣悶疼,陡然嘔血。

    青衣的人強自咽下喉中之血,不由想起當日淩王府內,醉酒之人於他懷中,無意識間喃出的那三字。

    滿心單純,無念無意。

    “梅疏影……如果梅疏影真的死了……”師父……會如何?

    心頭一時更窒,陡然急喝一聲:“縱白!”

    豐偉的白狼立時從林野中縱出,雲蕭執劍棄馬,換騎白狼,於無人之處再行趕路。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

    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師父……”您可安好?

    一人一狼繞過益州,取道寧州自嶺南境內穿過,歸心似箭,直往荊州歸雲穀奔回。

    ……

    益州之東涪陵郡,毗鄰荊楚,徑直往東可至荊州南郡。

    郡城內一處古舊雅致的書樓裏,人影寥寥,寂靜無聲,墨然獨立於二樓窗前,斂目望向東方。

    “主人,馬車已備好。”

    墨然聞言低應:“嗯。”

    下一刻另一人自仆從身後行來。柔聲開口:“清雲宗主安然回返荊州歸雲穀中,主人知其傷重,難以放心,有心去探此人傷情。”

    墨然回首看向素衣之人,下一刻,又轉首。

    “卻因端木孑仙此前所言,再見時便欲問主人身世,故而主人心中遲疑,數日躊躇。”

    墨然負手立於窗前,隻是更靜。

    郭小鈺緩步走近,立身道:“主人許是不用再躊躇了。”

    墨然聽聞,眉間浮現憂色:“生了何事?”

    “益州邊境的朝廷兵馬駐紮不動,巫亞停雲傳令休整,至今未開戰。”

    墨然聽罷擰起眉。“淩王已得軍庫圖中軍資,實力不可小覷。但朝廷兵馬長途跋涉而來,必有糧草輜重等供應問題,戰線越長越久越加不利,巫亞停雲在外征戰多年,豈會不明?卻因何此時猶疑……”

    郭小鈺望著他道:“影網消息,大軍剛至時巫亞停雲本欲速戰速決,後來不知因何次日便審慎起來,更令未動。”

    墨然斂目:“有何能讓巫亞停雲謹慎至此……”

    言罷長時靜默,幽幽望遠。

    郭小鈺安靜地立於墨衣之人身後:“主人在想什麽?”

    墨然抬眸極靜。“我在想……赫連此前與我所訴,言辭過於肆意,儼然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素衣長裙微揚,郭小鈺隻是看著他。

    墨然語聲沉斂:“何事能讓赫連綺之如此篤定自信,又能叫巫亞停雲不得不謹慎,至不敢輕易出兵……”

    墨然想到一物,麵上立時凝肅了。

    郭小鈺溫然靜立,於此時再道:“八月初時,驚雲閣有一則傳書,往的是塞外方向。”

    墨然回頭。

    郭小鈺便又道:“雖未能劫下,但確是飛往塞外。”

    墨然看著郭小鈺:“如此,你我所想應為同一物。”

    “嗯。”郭小鈺點頭:“隻是若事關奇謀錄,塞外孔家不可能毫無動靜。”

    郭小鈺言罷,便回頭朝身後仆從道:“將影老喚來。”

    “是,影主。”

    不多時一名佝僂老者駐著拐杖行來,顫微微地立身在墨然、郭小鈺身後。“主人、影主有何吩咐?”

    郭小鈺淡聲道:“塞外的消息都由影老你在監管,可知近來孔家有何異處?”

    佝僂老樓遲疑著搖頭:“回影主,老朽未發現有何異處。”

    墨然憶起什麽,道:“我記得,平城有一年一度的賞菊詩會。”

    老者立時恭聲:“回主人,是有的,就在九月初,今年照例在平城文家舉辦,相比往年稍顯冷清,其他並無不同……”

    老者言之未盡,被墨然出言打斷:“為何冷清?”

    老者想了想,回道:“許是因為孔懿公子沒有出現在詩會上……他作為孔家武宗傳人,被驚雲閣排在江湖文榜第一後便聲名雀起,不少人慕名追崇,往年都會出席平城的賞菊詩會,摘得魁首,今年不知因何未至,故而冷清不少。”

    墨然微微仰首:“以我對孔懿的了解,但凡可以一展才情揚名在外的機會他都不會錯過,此次賞菊詩會他沒有出現,便是最大的異處了。”

    佝僂老者聞言一怔。

    而後伏地便跪了下來:“老奴愚鈍,老奴該死……”

    墨然平聲道:“影老退下吧,以後塞北消息交給少主來管,你便跟著他輔佐指點一二吧。”

    佝僂老者顫微微地應了:“是……主人。”

    郭小鈺看著老者退下,回身與墨然道:“如主人所言,孔懿沒有出現即是代表……”

    墨然沉聲:“塞外孔家出事了。”

    郭小鈺目色淡然,輕言道:“最壞的結果,便是奇謀錄已經丟了。”

    墨然聞言噤聲,忽然靜默。

    郭小鈺不覺歎然:“你想讓西羌與夏兩敗俱傷,可是若然西羌與葉齊聯合之下又得奇謀錄,那便不是兩敗俱傷了……夏國會有亡國之危。”

    墨然幽而又深的眸中閃過點點微光。

    ……

    “她要護這夏國,而我欲滅夏也欲除她,師兄最是難過,想要這夏國覆滅,卻又一心護她……”

    “可想而知師兄若一直這麽不忘舊仇、又不舍於她,到頭來會落得個什麽結局。”

    ……

    “要不我……助陣夏國吧。”墨衣之人忽是輕言道。

    郭小鈺回頭看見雪色綸巾微微揚起,飄拂在窗前之人靜靜束於腦後的長發上。

    郭小鈺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與葉家的仇,不報了麽?”

    衣擺雲紋鼓蕩垂舞,揚起又落下。

    墨然靜立許久,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身形恍然而寂。

    郭小鈺回轉過頭,亦是沉默良久,而後平聲道:“影網是主人的影網,無論主人想要複仇還是助陣夏國,小鈺都會跟隨在後,助主人一臂之力,未有遲疑。”

    墨然靜望遠處,輕輕點了點頭。

    “當年洛陽的‘端木十年之預’,預夏國十年無戰。”郭小鈺溫聲道:“如今九月過去,便是預言的第十一個年頭了。”

    清風拂起流雲,墨然頷首:“師妹傷重回穀,無力再插手奇謀錄之事……”墨然微微揚聲,“如此你叫卻兒準備一下,與我去一踏塞外吧。”

    郭小鈺凝眸看他,靜一刻,垂首應了:“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