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劍落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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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丹青愣了一下:“縱白?”
雲蕭肅麵不言,看了他一眼轉步走近受傷匍匐的碩大白狼,“它是我歸雲穀中所養,名為縱白……”說話同時俯身蹲下,立時伸手查看縱白傷勢。“你若無理由,隨意出手傷殺於它,我定不輕饒!”
“啊?!”文丹青甩開身後相扶的仆從,忙上前道:“公子明鑒!我可沒有隨意傷殺它……是這狼在本少爺好端端地騎馬走在山道上時突然衝出來撲向本少爺!本少爺為求自保才對它拔劍……”
說話時靠近幾步,原本匍匐在地的縱白雙耳一立,獸目狂躁地一睜,立時呲牙迸爪。
獸息凜烈。
是極少於人麵前顯露的獸意敵意。
雲蕭眉間一蹙:“縱白?”
渾身是傷遍染血汙的白狼數次掙紮欲起,皆在喘息間又摔回泥草間,氣息越來越微弱:“嗚……嗷嗚……”
雲蕭心頭一凜,忙伸手到它頸邊查看……赫然見一道深長的劍傷從肋下一直斜切到頸邊,掩在血色毛皮裏,深可見骨。
“這一劍是你砍的?”雲蕭回頭看向文丹青的眼神無言沉凜。
文丹青被他寒月般清冽攝人的眼眸一瞥,直感心頭一冷。
下一刻還未醒神,隻被“刺啦”一聲裂帛聲驚醒,低頭便見青衣人撕下身上長衣袖擺快速給白狼止血包紮。
文丹青莫明地心虛了一下,隨即拔高聲音道:“是它無緣無故撲咬過來,本少爺……本少爺自然是要自保的!下手就稍重了些……”
雲蕭取數顆凝血回元丹喂予縱白,下一刻猛地立起,回視麵前之人沉聲道:“縱白從不主動攻擊於人,它若撲咬於你,你必是罪有應得!”
文丹青身後仆從麵露不忿,立時開口道:“確是此狼從山路旁無故衝出撲咬我家少爺,既是清雲宗下聲名在外的雲蕭公子,還望明查!”
文丹青聽罷並不領情,不耐煩地罵道:“要你們多話!”而後自顧看向青衣人道:“本少爺自認為行得端坐得正,絕沒有主動招惹這頭狼,雖小小地砍了它一劍,卻也因此弄丟了當時我手裏剛得的一把好劍……現在你們穀中這狼還活著,本少爺的劍卻已經丟了,我那劍封塵古樸,一看就是絕好的劍……這事怎麽看都是本少爺吃虧……更不說還被這狼驚跑了我騎來的幾匹西域寶馬……”
縱白聽到此處突然發出一聲低嘯,呲牙憎目,獸息凜冽。
雲蕭與之心意相通,隱隱有覺。想到什麽,眉間一擰。“……手裏剛得的一把好劍?”
縱白立時又“嗷嗚”了一聲。
“是了,剛得不過一個月,本少爺還沒把玩過癮呢……”
雲蕭頓時一震,腕骨向後折斷時的脆響於腦海中一閃而過,左腕猛地一疼。
青衣人看向文丹青的眼神慢慢陰鷙了。“……我們此前,可是見過?”
文丹青愣了一下,訕笑著看向雲蕭揶揄道:“不曾吧,若是見過,像雲蕭公子這樣的美人本少爺怎可能……”
“見過。”說話同時霍然睜目,雲蕭猛地出手,“呯”地一聲扼住了他的頸項。“我怎會現在才想到……你說你月初來過一次?且剛得一把好劍?”
一旁仆從大驚失色,全部拔劍:“公子你做何?!”
雲蕭冷冷看著不住掙紮的文丹青:“縱白撲咬你時,你手中正拿著那把好劍是嗎?”
文丹青雙眼微微睜大。
一旁仆從拔劍而峙,又忍不住麵麵相覷。
雲蕭續道:“劍鞘上繪‘麟霜’二字,劍身刻有‘華骨’二字,對嗎?”
仆從震色,麵上一瞬驚異。
文丹青拚命試圖掰開雲蕭的手,驚懼著喘息道:“你、你怎麽知道?!”
雲蕭目中一戾,突然轉腕,“砰”的一聲將他摜到地上。“劍在哪裏?!”
文丹青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後背重重砸地,胸口氣血翻騰。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公子!”“雲蕭公子!”
仆眾皆已拿劍相指,然而俱不敢上前。“還望公子手下留情!”
雲蕭抬眸一一掃過數人:“月前就是你們與他一起行過……從我手中奪走了霜華劍?”
仆從這才醒悟,無不驚駭:難道、難道當時被表少爺踢斷手腕亦不肯放手的乞人竟是……是……?!
低頭再看草間匍匐喘息的碩大白狼,眾皆心頭一凜,憶起當時泥草間襤褸醃髒的一人一狼,目中無不震懾,手足冰冷。“雲……雲蕭公子!”
“若非手裏拿著我的霜華劍,縱白怎可能無故傷你?!”一手按住地上劇烈咳嗽之人,雲蕭垂目低頭,冷麵抑聲。“我再問一遍……劍在哪裏!”
“噗——”文丹青一口吐出嘴裏的血,猛咳不止,半晌方擰聲道:“原來……原來月前那個臭要飯的是……是你……可劍已經丟了……你……你就算殺了我……也拿不回那把劍……”
雲蕭眼也不眨地轉目瞥向他:“我不光要拿回那把劍,還要把此前的斷骨之痛還給你。”
一言罷,左腳猛地抬起,冷麵看著前方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下,隻聽一聲骨裂脆響,泊雨丈中猛然傳出一聲慘叫,淒厲非常,驚起鷹鳥一片。
“表少爺!”“少爺!!”
“啊——我的手!我的手斷了……啊!好疼!!疼——”
雲蕭一腳將他踢開,負手而立,冷冷道:“你等現在再想一想,把劍丟在了哪裏。”
木輪椅軸轉動的輕響忽然自泊雨丈後的吟風竹地傳出。
雲蕭猛地回頭,愣了一下。
綠、藍衣的兩人推著白衣之人慢慢從竹蔭裏行出。
“師……師弟……”藍蘇婉看向他的眼神微現錯愕,幾分遲疑地喚了一聲。
雲蕭輕怔了一瞬,而後快步上前,於白衣之人麵前俯身一禮:“師父。”
椅中之人空茫的視線平視前方,一時未應聲,也未言語。直至葉綠葉開口道:“他們月初時來過,是塞外孔家派來的人。說是孔懿病危,想請……”
“我已知。”椅中之人極輕地道了一句。又默聲。
數名孔家仆從得見來人,無不一眼識出,立時朝椅中女子伏首而跪,“端木先生!求先生開恩!我等來時路上不明所遇之人是先生高徒雲蕭公子,多有得罪!今日還望能看在孔家的麵上網開一麵、既往不咎……我家表少爺手腕亦折,應已償罪,還望先生……”
“小藍。”椅中之人未待他們說完便輕聲道:“去看看文公子的傷勢。”
“是……師父。”藍蘇婉立時應聲上前。
雲蕭目中仍是冷峻,看著藍蘇婉行過身側,微一蹙眉。
文丹青被一名仆從摻扶著趔趄爬起,痛得唇邊都咬出了血,緊緊握著斷骨上方張口就罵道:“蛇蠍……根本就是個蛇蠍美人!!什麽雲蕭公子……本少爺隻當是個多麽光風霽月的人物!結果不過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歸雲穀、歸雲穀教出來的弟子不過如此!”
雲蕭雙目微微一沉,直身轉麵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藍蘇婉試圖近身與他查看傷勢,卻被文丹青一把拂開:“滾開!本少爺不需要你們歸雲穀的人惺惺作態!!故意拖延這一月,現在就是本少爺請動了神醫趕過去孔懿也早死了!你們歸雲穀根本不想救人!本少爺早就看清了!”文丹青口中汙血“呸”地一聲吐出,毫不顧忌地啐向藍蘇婉。
藍衣之人踉蹌退開方得躲避開,未沾染上衣袖。
“不救就不救!什麽三聖之首,不過如此!全是虛偽狡詐之輩……”
“放肆!”葉綠葉霍而冷道:“再敢出言不遜,我叫他們抬著你的屍體出去!”
端木孑仙漠聲開口:“綠兒,莫要妄言。”
文丹青狠狠看罷幾人,咬牙切齒,轉身便走。“跟我回去!”
數名仆從躊躇一時,飛快向椅中女子行了一禮,起身追上。
藍蘇婉看著他們跟隨其後跌跌撞撞地行遠,遲疑著道:“師父……他說的孔家孔懿……”
椅中之人語聲極漠,聽不出起伏。“他所言不錯,此時出發,去了也已晚了。”端木轉椅趨近石壇一側的白狼:“血腥味縈而不散。小藍,看看縱白的傷勢。”
藍蘇婉忙應了是,快步上前查看。
葉綠葉輕推木椅靠近,不耐煩道:“孔家敢派這樣的草包來請師父,也是沒人了!”
端木語聲忽冷:“你因我不適,故意拖延一月,我再去,也是回天乏術。你憂為師傷病並無不可,但事有輕重仍應予我知曉,再有下次,定當嚴懲。”
葉綠葉唇間一抿,漠然低頭應了:“是。”
藍蘇婉看罷縱白之傷,抬頭來忽一愣,愣愣道:“師……師弟呢?”
端木孑仙平放在膝上雪娃兒絨尾邊的手微微蜷緊,清冷無緒的眸中浮現寒色。
……
千木林外的山道上,數名仆從正摻扶著文丹青趔趄前行。
錦衣的人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口中不時啐出一兩句汙言穢語。
“不過是個瞎眼瘸腿的女人,竟叫我從塞北趕來這野嶺求她?還白跑一踏……還有那個雲蕭……竟敢踩斷本少爺的手!你給我記著!本少爺早晚把你兩隻手連帶胳膊都廢了!”
“表少爺切勿再妄言!此事本是少爺欺辱人在先,且此地還是歸雲穀所在,少爺還是收斂言辭……”
文丹青回頭一腳踹在那人下腹,切齒道:“什麽歸雲穀!一群鄉野村姑還真當本少爺怕了她們?!中原武林不過如此!待我回到平城……”
言之未盡,頭頂上方驀然飄下一聲冷笑。
文丹青聞聲一震,抬頭看去,一襲青衣獨立林木橫枝之上,身形修長冷逸,麵容清豔絕塵。
正一眨不眨地俯視著他。
文丹青卻被這張風華絕世的臉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數步,驚聲道:“你……你要幹什麽?!”
雲蕭踏步而下,身形飄忽詭異,瞬息之間已立在錦衣人麵前。
文丹青嚇得“撲通”一聲,後仰摔倒在地。
仆從皆懼,齊聲跪地相求:“表少爺此前之言都是無心,望雲蕭公子能不怪罪!”
青衣人冷冷看著地上的文丹青,隻道:“我再問你一遍,劍丟在了哪裏?若然答不出,我會毫不猶豫地把你另一隻手腕也踩斷。”
文丹青身子一抖,斷腕更疼,咬牙喧聲:“你、你敢!”
雲蕭一腳踩上他撐在地上的右手手背,痛得地上之人再度一嚎,青衣的人適時出手,一枚銀針射入他頸後一穴,地上之人的嚎聲立時淹沒在喉嚨裏,未能傳出。
一側仆從看在眼中,皆露抑色,左前一位仆從突然上前道:“劍在追擊白狼途中……被白狼從少爺手中撞落,掉在了此林右前方一處寒潭裏!”
雲蕭眼中光亮一閃而過:“落月潭……”
言罷不置一詞地轉身就離。
卻未及轉步飛身,地上之人強忍手背刺痛,一把抽過身側一人的長劍直往雲蕭背後刺去。“敢踩本少爺兩次……!”
雲蕭麵上一冷,微微睨向身後的雙眸中一閃而過的戾色。“原本不欲再和你計較,你既尋死,我便和你算了膽敢對她出言不敬之罪!”
文丹青未及反應,雲蕭倏忽一側身、拂袖一揚,原本刺向青衣人的長劍立時往後一翻,劍身直指錦衣之人。
“表少爺!!”仆從見罷無不驚懼。
文丹青眼看著長劍削向自己亦是大駭!
“唰——”的一聲,一道白練揮來,倏地卷住鐵劍往下一沉。
已然削向文丹青左肩的長劍猛地一轉劍刃,擦著文丹青肩側上臂“啪”的一聲墜地。
一串血珠映著錦衣人臂上斜而淺的傷口濺出,灑在鐵劍、亦灑在椅中之人正自收回的白練之上。
雪一樣白的長練染上血汙,慢慢收回白衣之人腕間。
青衣人怔了一瞬,而後身影一閃,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白練,毫不猶豫地從染血之處以氣刃將之斬斷。
端木麵沉而凜,語聲已是極冷。“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