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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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木麵沉而凜,語聲已是極冷。“跪下。”

    雲蕭手中尚握著女子袖中拖曳而出的白練,聞言眉間一蹙。

    並未立時跪下。

    葉綠葉立於木輪椅後,看了雲蕭一眼,冷目睇向嚇呆於地的文丹青:“此子滿嘴汙穢,且對師父您出言不遜,師弟出手教訓,並無過錯。”

    端木孑仙靜坐於木輪椅中,麵色蒼白冷肅,唇間緊抿,隻不言。

    青衣人看著女子臉色,下一瞬,屈膝跪下。

    文丹青這才醒罷,嚇得直往後退右手直指雲蕭:“你……你你剛剛竟然想殺我!你……你……蛇蠍……歹毒……”言之未盡,倉皇後退、邊爬邊逃。

    “表少爺!表少爺!”仆眾呼之不及,急急轉向椅中白衣人一禮:“多謝先生!方才之事是我家表少爺先欲動手,有錯在先,平城文家與盛樂孔家皆不敢追究,先生不必牽怒門下高徒,我等就此告辭!”言罷匆匆追著文丹青而去。

    “綠兒,將他們送出穀外。”

    葉綠葉麵色微有冷意,也未多言,抱劍而應:“是。”言罷便掠身追上前去。

    青衣人靜跪於地,垂目望著林間草上,一言不發。

    端木孑仙轉軸而離,一把收回了於他手中牽著的白練。亦未言語。

    青衣人想要起身推送木輪椅,隻是未聞女子喚聲,亦未聽到女子命他起身之言,沉靜一時,便未敢動。

    千木林中,木椅輕軸,慢慢轉遠。一白一青的兩道身影,一者扶軸離遠,一者靜跪未起,慢慢離遠。

    ……

    塞外,盛樂城。

    一輛如墨深的厚簾馬車緩緩行在北街主道之上。

    道旁有行人見之,無不矚目而視,目露警色。

    馬車裏,連日舟車勞頓的墨然神色微乏,倚靠在馬車後壁上閉目小憩。

    木製的馬車後壁橫木凸起,雖掛了絨毯,頭枕於其上隨著車身晃動亦難免腦後磕痛,墨衣雲紋之人卻似毫無所覺,呼吸始終輕淺,閉目無聲。

    墨夷然卻原本靜坐於車內一隅,轉目看了男子一眼,便起身與墨然並排而坐,伸手輕輕扶住男子的頭靠到自己肩頭,而後筆直而坐,靜默無聲。

    馬車緩緩駛近北街盡頭,遠遠可見一座古樸沉厚的朱門舊府靜立,門前兩座石獅威武,一左一右張口而哮。

    “先生、公子,武宗孔府就在前麵了。”

    墨夷然卻輕應了一聲,而後伸手拂開一側窗簾一角往前飄了一眼。

    道路兩旁攤販走卒零星可見,時有身著白衣藍褂學子服的青年領著身穿武生服者肅麵走過。餘光皆有意無意地瞥向此輛馬車,悄然蹙眉,目光凜起。

    墨夷然卻眼中掠過微微的厲色,眉稍微動,低頭取出鐵皮麵具戴上。

    此時一隻環頸羽白的漆黑鴉兒於外輕“呱——”了一聲,正落於馬車窗沿上。

    墨夷然卻朝它伸出手,黑白相間的鴉兒立時擠開厚厚的窗簾鑽入車內,重新飛落在少年手臂上,歪頭舐足。

    一身黑衣的少年取下它腿上的竹筒倒出傳書。

    看過之後,指間一轉化成了齏粉。

    “說了什麽?”墨然不知何時已然醒來,麵上倦乏之色未盡,頭枕在少年肩頭一時未動,隻微闔著雙目問了一句。

    “九月末朝廷兵馬按兵不動七日,至第八日中軍主將巫亞停雲親自領兵自益州東南麵牂柯郡發起進攻,於周水、不狼山兩地與淩王反軍四次交戰,四戰皆勝,朝廷收複益州境內最大的牂柯一郡,現集主力駐紮在牂柯郡與朱提郡交界的平夷,其勢步步進逼,有一鼓作氣收複整個益州平定淩王叛亂之意。”

    墨然聽罷,微微蹙了眉:“此為十一月中旬,九月末至此不過月餘,月餘時間交戰四次,長途跋涉至益州的朝廷兵馬幾乎不得休憩,巫亞停雲何以一反前態,如此猛攻?”

    黑衣少年默聲。“義父想到什麽?”

    “速戰速決,免遇後患……”墨然起身坐直,看向了停落在少年手臂上的鴉兒。“朝廷有所憂,巫亞停雲有所顧,所以急於平定淩王亂,避免糧草輜重供應問題,也避免另一大患……”

    “什麽大患?”少年問罷,又道:“卻兒隻覺,淩王葉齊已得到軍庫圖,實力大增,應不至於如此被動,連戰連敗。”

    墨然輕輕頷首。“不錯。更何況有那一人從旁輔之。”

    黑衣少年微挑眉稍道:“義父說的是赫連綺之。”

    墨然靜望於前,沉默片刻,而後道:“他與淩王此舉,極有可能是有意保存實力。”

    此時車外趕車的小廝輕“籲——”了一聲,慢慢止下了馬車,吆喝道:“先生、公子,到了~”

    雖身處車內,墨夷然卻明顯覺到馬車周圍行過的路人腳步躊躇凝滯。

    黑衣少年目露寒色,道:“與上回陪義父來這塞外時不同,此次盛樂城內滿是肅殺之氣,不見熙攘嘈雜,卻兒見身著孔家文宗學子服的人領著武生服的武宗弟子於街上來回巡檢,麵色皆凜,十分警惕,如臨大敵。”墨夷然卻頓了一下,續道:“應如義父出發時所言,孔家早已出事了。”

    墨然麵上雖顯倦憊,眉眼間仍見柔色,看著身側少年:“隻望我沒有來得太晚。”

    少年人又道:“影主另告知,寒月初,文墨染暗中於洛陽行出,往的,也是塞外方向。”

    墨然目中憂色浮沉。“梅疏影的死,此人振作地倒是快……如此看來,朝廷從未放鬆對塞外孔家的監察,文墨染也來此,證明最壞的結果,多半已經發生了。”

    墨夷然卻回望他。

    墨然亦正看著他。兩目相視……墨衣雲紋之人忽然伸手撫了撫少年的發,“曾隨義父來此塞外之事,你記得?”

    少年點頭:“記得。”頓了一瞬,又道:“和義父所曆之事,卻兒無一忘記,都記得。”

    墨然目露輕哀慚色、亦露倦色,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那你後悔嗎?”

    黑衣少年握住墨然手腕,揚唇笑了一笑:“有時獨自遇見想要記住的人,卻難記住,會覺得遺憾,但是不曾後悔。我始終記得你從未逼我,是我自己選擇、成為墨夷然卻。”指間握得更緊,少年人直視於他,傾身以額相抵:“成為你。”

    墨然指間顫了一顫,眸中哀色隻更深。

    墨然出得馬車,小廝已從武宗孔府門前回報過來。

    “公子、先生,他們一聽我們是來找您說的孔懿先生,臉色就不大好,也沒說通報不通報,轉身就跑了。”小廝納罕道:“不過倒不是往門裏跑,是往門外跑……”

    墨然立身馬車旁,看著來來往往有意無意看向他們的路人,隻問道:“是往哪個方向跑?”

    小廝伸手往東麵一指:“就這條往東的道兒。”

    墨衣雲紋之人神色溫然,輕言道:“那便候著吧。”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一掠而至,廣袖臨風,身上墨色雲錦長袍色深如夜,揚起便落。“你是墨然?”

    墨然回望來人色深卻淨的眸,溫然頷首。

    “你與子葭是朋友?”

    子葭便是孔懿的字。墨然聽罷,再度頷首。

    那人見得便立時轉身,快步而行:“如此,跟來。”

    墨然看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便跟了上去。

    臉覆鐵皮麵具的黑衣少年執劍行於墨然身後,隻默行而隨,不言不語。(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