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必不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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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竹居外寒意幽深,大雪飄滿。

    端木榻前,葉綠葉、花雨石側目看著雲蕭,都靜了一瞬。

    “即便需要人給師父做蠱衣……”葉綠葉回轉目光,如是冷言道:“我是師姐,也應由我來。”

    雲蕭抬頭看向葉綠葉,再要說話。

    花雨石“噗嗤”一笑:“如此找死行徑,世間竟也有人要爭。”花雨石掩唇道:“換作是我,我烏雲宗的那些個弟子,怕都盼著我早死呢~”她言至此處,眼中似有笑意,望向榻上昏沉之人的目光卻幾分晦爍不明。

    “不過師侄雖是孝心可嘉,師伯卻不得不告訴你們。”伸手於胸前抽出一方彩巾施施然地按住了端木手背上仍在流血的傷口,花雨石回目道:“做過蠱衣的人是無法再做蠱主的~”

    望見兩人震愣神情,花雨石勾起一側唇角:“綠葉師侄難道不知嗎?渡身蠱必同時以兩蠱育成,一主蠱、一仆蠱,它們之所以映體連身,是因入體後把宿主的人身誤以為仍是自己的蠱身,故而維持此前的習性,毒病相渡、映體連身。每一人一生隻能種一次渡身蠱,要麽作為蠱主,要麽作為蠱衣。師妹已經做過阿紫師侄的蠱衣,便無可能再做蠱主了。”她言罷垂眸:“所以你們師父,是無法用渡身蠱救治的。”

    雲蕭、葉綠葉目中震色,麵色一時冷白,更為沉肅。

    “如此,還有何法可救?”兩人異口同聲道。

    花雨石瞟了他們一眼:“我若說死到臨頭,可法可治,你等又該當如何?”

    葉綠葉立時冷道:“你救治不了自有旁人!”

    花雨石揚唇便笑:“我若救不了,世間便絕無第二人還能救她……所以雲蕭師侄才會不辭辛勞、不惜一切地請我過來。綠葉師侄,你還不懂嗎?”

    葉綠葉沉眉冷目,徹寒道:“你若救不了便速速離去,莫要在這裏浪費時間!我等自會再想辦法!”

    花雨石勾起唇角,拿輕柔嫵媚的目光瞥了一眼一側的青衣少年。“此番師伯可是為至寶而來,若束手無策,豈不是要空手而回?”她含眸一笑:“有人這般忍辱負重、孤注一擲地求我,我又豈能叫他失望?”

    葉綠葉緊抿雙唇蹙起眉。

    花雨石言罷,重新落眼於掌心裏錦木小盒中的那隻雪白小蠱身上:“要救你們師父,還是唯我帶來的這隻雪陽蠱,方有幾許可能。”

    葉綠葉立時錚聲:“你先前分明說它畏於殘蠱之氣懼不敢入……”

    “比到絕無可能再用於師妹的渡身蠱,讓雪陽蠱懼不敢入的殘蠱死氣還是有法可除的~”

    “何法?”雲蕭心中一緊,目光頓時一炙,直視於她。

    花雨石幽幽然地挑起細長柳眉,望著他道:“用死人骨灰熬做一碗,喂她服下,兼以撒滿骨灰的活血藥浴,便可蓋住她體內的殘蠱死氣。”回眸間低頭一笑,她續道:“且不論男女,骨灰之主不可不潔,需是童子之身的極淨之人方可~”

    雲蕭、葉綠葉俱是一震,一時滯了。

    花雨石看著兩人神情,忍不住掩唇笑:“怎麽?為了你們師父殺個人燒成灰便不肯了?方才要做蠱衣時可都毫無懼色呢~”

    青衣的人擰眉沉聲:“可還有他法?”

    花雨石搖頭來:“再沒別的法子~”挑起眉,彩衣的人訝異道:“便隻需去到窮鄉野地花些銀子買個孩童來殺了便好了~貧野鄉村,本也養活不了那麽多人,餓死者不計其數,這有何難?”

    雲蕭、葉綠葉沉眉肅麵,皆不言語。

    花雨石嘖聲道:“你等可真是奇怪,自己的生死不論,不相幹之人的生死反倒猶豫起來?如若是我,想要救誰,傷著自己倒是要想一想,若用旁人,別說殺介童子,便是十個百個上千,做得隱秘,也不過是多費些銀兩而已,又有何難?”

    葉綠葉冷目睇她一眼:“無怪乎師父與你從不往來,本非同道中人!”

    花雨石輕笑,抬眸望向青衣的少年:“師伯以為,雲蕭師侄會是與我一般的想法呢~”

    葉綠葉冷然:“師父常言,人命無一不重,怎可以命易命?若是惡人,殺之也罷,卻要童身稚子,師父若知,絕不能容。”

    “因她不容,你等便不殺?不救了麽?”花雨石挑釁似地回眸看向兩人。“若是如此,便當真無法可醫了~~~她五髒見衰,又連著傷心傷肺,若非天偌之人、元力本強,早已油盡燈枯,難過此冬……因師妹本是善於休生養息之人,又有回元之能,故而毒病入腑纏身,也還能再拖兩年~但這兩年,必會一直是這般昏昏沉沉的模樣~整日癆屙病弱,氣虛咳血,半死不活~”花雨石說到此處,嘖了一聲:“倘若是我,要拖著這樣一幅身子兩年,既病又弱,無力無神,整日昏沉,倒還不如早早予我了結了~”

    雲蕭、葉綠葉聽著,已是麵寒如雪,十指握拳極緊,青白難抑。

    屋內一時寂靜。

    花雨石等了少許,不見回應,便施施然起身來道:“既是遲疑,你倆便再想想吧~”她抬頭看向青衣少年,笑言道:“不過此前,雲蕭師侄可是應該先尋間屋子與師伯休憩?”

    青衣的人抿唇垂首,低聲道:“師伯隨我來。”

    葉綠葉目送雲蕭將彩衣的人領出了飲竹居,獨立屋內,久久未回首。

    ……

    青衣的人打傘將彩衣之人送入斷菊居內。“屋子一早打掃幹淨,師伯休憩。”言罷於居所小院中轉身回頭,便要離去。

    “隻是殺一介稚子,便有可能救她,你真的不會去做嗎?”院中枯草稀零,飛雪幽幽飄灑,花雨石伸手牽住了青衣人旋身之際拂起的衣袖,“其實你跟我的想法一樣吧~”淺淺含笑,她看著他的背景柔聲道:“為救心愛之人,旁人的性命,哪怕成百上千,又怎會放在眼裏?”

    輕轉指間長袖,花雨石踱步靠近,從後環抱住少年人。“畢竟,你那麽愛你師父,旁人的性命,哪裏及得上她的萬萬分之一?”手撫過少年人脊背,她道:“師伯說得可對?”

    雪中少年整個一震。

    花雨石埋首便笑:“雲蕭師侄不會以為,無人看出你的心思吧?”

    “我對師父,隻有師徒之情,再無其他。”

    “嗬~”花雨石牽起他背上漆黑如墨的長發,於指間把玩起來。“你為她能忍萬蠱噬心之痛,肯做渡病而用的蠱衣,甚至不惜……把自己賣給師伯。我若還不懂,就是傻的了~”

    雪花肆然飄落,斷菊居內衰草遍地,一片寒瑟。

    青衣人緊執手中之傘,半晌無聲。

    “反正救治罷,你便要改投我門下,隨我遠去南疆~”揉身到青衣人麵前,花雨石看著他道:“殺人又如何?她不見容,又如何?你的目的,不就隻是要救她嗎?”

    青衣的人垂目寂聲,眼底翻湧的情緒如浪湧起。

    “反正改投他門,已是叛離之舉……你可知清雲宗下,從無弟子叛離?你開這一先河,必受盡江湖責難謗毀,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背棄過她的叛徒……你以為,將來還能有挽回的餘地嗎?”勾起唇,悠然一笑:“不會是以為,你以後還能再回到她的身邊吧?”

    心頭一陣刺痛,如被扼住,疼得顫然。

    花雨石含笑看著他失神的模樣,清冷秀逸的雙眉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在眼底盛滿了寂寥與淒冷,便如遠山的雲……雲間的翳。

    心下一動,彩衣之人忍不住踮起腳,環頸吻上他的唇。

    油紙傘倒落雪中,雲蕭猛地一把推開了她:“師伯自重,我尚且還是她的弟子!”

    “很快~”花雨石看著他大步而離的背影,唇角再度輕勾:“就不是了~”

    ……

    葉綠葉自飲竹居出來,穿過院中行往廚間,看見青衣人立於院中,舉步向院外。

    “你去哪?”葉綠葉眉間擰了。

    青衣的人腳下一頓:“出去一踏。”

    葉綠葉心頭微震,神情轉肅:“出去做什麽?”

    雲蕭沉默了一瞬,而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而離。“不做什麽。”

    葉綠葉握劍的手一緊,“雲蕭!”她緊隨其後追出,卻不過幾步,青影一閃竟已沒了蹤影。“回來!雲蕭!回來!!你若當真殺人為藥,師父必不能容——”

    ……

    必不能容麽?

    青衣的人幾步掠出吟風竹地。

    無妨。

    除了你的安危……什麽都無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