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火燒羅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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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鳥相啼,曙光微露。
瓔璃有感卯時將至,立時警醒,回頭望向同屋的端木簡榻。
便見榻上女子不知何時已然更衣就坐,盤腿端坐入定,閉目而寧。
瓔璃輕聲爬起整理罷衣襟退出屋,掩門之際,瞥見一側案幾上所列藥瓶數十及用罷銀針、布帛。
形似深夜研藥,還未及整理。
一時心中訥然。
紅衣女子未多言,往而洗漱備膳,再到辰時打水過來,便見端木已然下榻,正深攏眉再看案幾上的藥罐針帛。
“先生先洗漱,我來整理吧。”瓔璃放下溫水予端木洗漱便接手過來。
案側女子斂目束手,點了點頭安靜洗漱,待到瓔璃整理罷端來早膳,白衣的人坐於木輪椅中平聲道:“煩請瓔璃喚我師兄過來。”
瓔璃怔一瞬,而後點頭應聲,淨手罷擦幹了給端木束發整襟,後便往墨然所宿之處行去。
男女醫、病者所宿之院在莊園內兩頭遙遙相望,墨然跟隨瓔璃而來,身後那一身黑衣、鼻梁以上覆有鐵皮麵具的少年始終跟隨在側。
四人便圍桌而坐,一齊用膳。
“新兵之況,若難診出癘疫因由,也驗不出毒,如此癘症與暗毒並發相抑所致的情形,師兄可有想過?”飯後,端木凝聲與墨然道。
墨衣雲紋之人聞言當即一震,目色便驚。“師妹之意,是他們體內早已中有暗毒,此毒與疫症相克,新兵染上疫癘後兩者互引並發相抑相伐,才致如今情形?”
端木輕頷首。“我如此猜測。此暗毒應可抑製疫症,使癘疫之內邪發而散於全身以成皰疹,其實減輕了疫症之危,然也加劇了病者周身痛苦,且使此症觀之便似熱毒之症,故你我察覺其間變化難以確診,以熱毒之法更不可治。”
墨然凜神道:“如此,因何會驗不出毒?”
端木思道:“倘若暗毒與疫病相觸即發,此後餘毒退宿於所生皰瘡之中,混於死肉腐血內,如此,新兵體內,便應驗不出毒。”
墨然當即再震。
後集軍醫數十人再議,驗看試罷,終得證實新兵所得實非熱毒之症,而是經由蚊咬相傳的疫病骨痛熱症,與體內不知何時所中、頗為陰損殘毒卻不致命,隻叫人痛苦難當的皰毒之毒。
“骨痛熱疾古有治法,雖危殆有險,但尚能控製,此疫毒相雜之情形使我等不識,反措手不及,令兵士亡歿數萬人!”軍醫一人恨聲道:“想出此計陷於我軍將士者,真可謂心機深沉、詭毒至極!”
端木抿唇而默,聲息皆沉。
北曲與孔嘉、孔懿聞訊趕來。
北曲問:“如此疫病與毒皆已獲悉,先生二人可有解法?”
墨然與端木同時點頭。“先解毒,後治疾。”
年輕將領不由鬆了一口氣。
“蜀地濕熱且多瘴毒蚊蟲,感染骨痛熱疾的機率是極高的,古已有之,故我等對此早有防範,卻不想還是防不勝防……”軍醫眾人道:“且病者所中皰毒,是為何來,我等還未能知。”
墨然道:“我觀病者數人,瘡中皰毒皆重,而未生皰疹者體內便驗不出,故覺此毒當由熱疾發重引出,若熱疾未重,便藏而不發,如未中毒。無病者更如常人,故軍中之眾,可能中毒已久,卻不自知。”
孔嘉平聲:“與儺祭相應,是羌人計。”
北曲手捏葦草冷寒道:“先下毒,再行儺祭傳惡詛之咒,此時若再悄然將帶有病源的蚊蟲驅入我軍中,便可爆出這使人遍生皰疹的殘怖癘疾,更使我等將其誤診為熱毒,治不可治,病者受盡痛苦逐一死去,如此軍心大畏,不攻自潰。實在狠毒!”
端木靜一瞬,闔目而沉:“羌騎中可有一人,名喚赫連綺之?”
墨然聞言眸色便黯,神情幾分晦爍冷然。
北曲立時應道:“此人是六月末時領數百騎偷襲羅甸新兵營的那燒當部落大王子弋仲身邊的軍師。”
白衣人抬眸而靜,沉聲:“此人……將軍不可不防。”
北曲幾人再震,恭聲而應:“謝先生指點!”
孔嘉思及什麽,突兀道:“羌騎襲羅甸,糧草毀半。”
孔懿聽罷擰眉一刻,想罷,便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當真心機!”
幾位軍醫還待不解,北曲已然驚醒:“原來他們偷襲羅甸根本不為燒糧草,而是在糧草中下毒!故而分明有餘力殺傷近萬新兵,卻未能將糧草盡毀!竟是有意留下!此間心機之深沉可見一斑!”
端木平望前方,一時無言,空茫的目中微見凜色。
後查驗得知糧草中確含皰毒,且此皰毒隱帶血的腥甜氣息,可吸引蚊蟲近身,故而多是營中兵士中毒且染疫疾,外人鮮有中者。
端木與墨然分而解毒、抑症,試藥百遍,終得解法,談指城中數千慘嚎者病色漸輕,有好轉之象。
數日後,從羅甸往返的軍醫急報於主帳營:“被隔離在羅甸城中的新兵病情太重,有不少服藥已無法控製,我等實是束手無策,隻得急急來報……”
北曲請來端木二人定奪,木輪椅中之人問道:“羅甸所在,病重者凡幾?”
那名軍醫回道:“近五千人。”
端木目有憂色,眉間憫然,頓過少許,輕言道:“我去罷。”
墨然心中一緊,立時便回道:“師妹若要去羅甸,我與你同去。”
端木回望於他所在,靜過一瞬,搖了搖頭。“城中疫情雖見好轉,卻還未愈,恐生變故。師兄留在此處,方應萬全。”
墨然頓覺心中不安,還要再道,北曲已點頭應許:“先生具神醫之名,我等唯有寄望於先生去往,救這五千新兵的性命了。所幸羅甸位於談指東麵,處兵事後方,無戰事之憂,但此去辛苦,還請先生一定照顧好自己。”
端木頷首,輕揖為禮。
次日晌午,墨然將端木送至城門外。
墨衣雲紋之人將其扶上馬車前轅,末了,扶簾的手猶疑良久,轉而輕輕握住了端木手腕。“師妹還欲知師兄的身世麽?”
白衣女子曲身於車轅之上,聞言駐步,回首而望。
墨然看著她傾身而近,似有聆聽之意,神色靜而寧,禁不住抿唇肅麵,伸手一把將其擁入了懷中。
端木一怔,繼而心中驚抑,一時竟窒。
墨然附耳於她道:“待談指城中疫情穩定,師兄便去找你,屆時身世如何,往夕如何,差錯過往,行思所欲,旦我所行之事,不會瞞你分毫。”
言罷鬆開懷中之人,續將馬車垂簾扶起,抑聲與她:“你可等我?”
端木一時怔恍,垂目少許,下意識地點了頭。
雪色鷂鳥撲翅落足於馬車之頂,瓔璃喝馬而起,驅車向東麵馳去。
塵沙拂撩,墨衣雲紋在晨風中鼓蕩飄搖,墨然駐步望著馬車行遠,漸逝於天際。身後少年亦靜望於他,久無聲。
……
十日後,葉綠葉於南疆回往歸雲穀途中收到傳書。
寧州新任刺史周朗亦反,複引羌兵自寧州境內避開中軍及談指繞往兵事後方羅甸,率三千寧州州郡兵與西羌燒當部落大王子弋仲所領的一萬羌族騎兵,一齊圍斷羅甸城三日,後放火燒城。
一時濃煙籠罩羅甸城上空數日不散,草木無生,屍橫梁下,牆頭肉糜,隻聞焦味漫於城中。
最末一句,乃為附言。
時,清雲宗主身處羅甸,於今生死不知。(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