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不可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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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壁洞中,那送衣過來的女弟子已然嚇退逃遠。

    花雨石跌坐回石凳上。

    胸口氣血反複急湧,腳邊人指被她踢到,彩衣之人愣愣地低頭去看。

    目中冷色一凝,她忽是抬腳便起,欲狠狠碾上那節人指。

    “啪嗒”一聲,不知何時擲於石桌邊沿的蠱老手紮被她撞到,掉落於地。

    花雨石回首,瞥見手紮中掉落出一張單薄紙箋。

    眉間一擰,暫收滿心怒恨,飛快撚起落於血泊邊的紙箋。

    展開。

    箋上之字冷逸清疏,有別於手紮中蠱老錯落不羈的草書。

    是雲蕭的字:

    看完此卷始知世上本無令人長生之不死蠱,唯有以命易命之換命蠱。非真心之人不能予,你莫再嚐試了。

    彩衣之人兀的一震,氣血一時涼卻,神色複雜,半晌無聲。

    花雨石慢慢放下手中紙箋,目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過。重又拾起地上蠱老手紮細細覽閱。

    須臾看罷。花雨石的目光久滯於最後一頁手紮書卷上。

    “饒是如此,你也要續煉陰陽蠱,為她一試嗎?”不覺間睫羽輕闔,彩衣之人陡然鬆開手,任蠱老手紮零落於血泊之中。“哈哈哈……太傻了……你也太傻了……”

    呆滯的目光忽是一恍,竟有淚水沿頰而下,蜿蜒入頸,花雨石最後低下頭,靜靜地望著地上那節斷指:“世上還有比你更癡的人嗎?”

    此時風馳如掣,衣發隨風狂舞,縱白背上的人冷汗涔額,正將斷指處的血源源不斷地喂予狂奔不歇的白狼。

    山林之野,可見一體形碩大的白狼奔嘯無影,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竄出於林。

    ……

    感受到馬車前行之中的顛簸,葉綠葉恍憮片刻,倏地醒來!“師父!”

    馬車之中文墨染跪坐於她身側,原本以雙手護著她的頭,此時見她醒來,便悄然收回了手,溫文平聲:“葉姑娘。”

    葉綠葉微微怔然地坐於馬車中,後知後覺地看著跪坐於自己麵前的文墨染。

    半晌回神,猛地一把扣住文墨染一臂,急聲冷道:“你是要帶我去哪?!”

    文墨染吃痛,目中忍痛之色一閃而過,然看向綠衣之人的目光仍舊輕柔如水:“羅甸。”

    葉綠葉一愣:“羅甸……?不是織金?你們不是要去和中軍匯合?”

    文墨染靜而又柔地望著她道:“不是,是陛下派我與驍騎潛入羅甸城中,欲救端木先生。”

    葉綠葉眼中一亮,“你們也是要救我師父。”

    文墨染溫然頷首。“你昏迷時馬車亦急行未怠,再有三日便到羅甸。”

    葉綠葉立時執劍欲起:“我騎馬先行,大人與驍騎隨後趕來吧!”

    文墨染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體內有傷,騎不得馬。”

    葉綠葉一怔,下時便欲推開文墨染的手:“無妨!”

    文墨染麵有憂色地鬆開她的手,同時道:“你內傷未愈,如此急匆趕去,便是見到端木先生也恐無力援手,不如在馬車中休息療養三日,如此內傷愈,趕到時也才有餘力救助端木先生。”

    葉綠葉隻搖頭:“師父被圍羅甸城中,大火城燒三日,待到火熄城毀,羌兵馬上就會攻入城中!我若不速速趕去,師父恐!”

    文墨染立時道:“我收到密報,羅甸城中火光猶劇,羌兵還未攻入。雖不知城中情形可是險,但還未遭羌兵屠城,總還有一線生機。”

    葉綠葉咬牙凝目,文墨染又道:“且你貿然衝去於大軍圍城中根本進不了羅甸城中,不如隨我從密道而入。”

    葉綠葉驀然一驚:“密道?”

    文墨染點了點頭:“羅甸城中有一條密道通往城後十裏的荒地,此事極少人知,我於羅甸主管征兵一事,偶然得知。我們便從那條密道潛入城中。”

    葉綠葉不由驚喜:“那便依你所言!”

    此時已然快馬加鞭趕到羅甸城後方十裏的半百驍騎按文墨染指示,選背斜岩拱之處入鏟,向羅甸城中竭盡全力地挖著地道。

    三日後,遠樹,孤城,落暉。

    文墨染帶葉綠葉趕到羅甸所在,遠遠便見城中火光彌漫,照亮了城外一圈黑壓壓的圍城羌兵。

    葉綠葉藏於林野,握緊了手中少央劍,凝目城中煙火,麵上冷厲憂凜之色逐一閃過。

    綠影欲動。

    被文墨染一把拉住:“不能再靠近了,再近便入對方斥候範圍,密道會暴露。”

    兩人被餘下驍騎送至密道入口,葉綠葉眼見驚喜,立時躍身而入!

    綠影甫離,驍騎營副統領穆流風跪下便道:“密道未通,至少還需三日。大人下去後盡力穩住葉姑娘,讓流霜與將士們全力向前挖,我領驍騎八十人伏於羌兵之野,一旦他們發現密道行跡或意欲攻城,我等便衝殺而入,大人聽到喊殺聲便速速帶葉姑娘退出離開!”

    文墨染牢牢握緊十指。半晌方應聲:“……好。”

    穆流風立時起身而離,指示密道外的餘下驍騎跟隨他而去。

    “流風。”文墨染回首將他喚住:“你可有話要留下與你哥?”

    驍騎副統領腳步微頓:“大人隻需告訴正統領,驍騎營奉命聽從並守衛大人安危!為大人而死是我等之幸!”

    葉綠葉下到密道中一路急步前行,許久才發現文墨染滯於身後。綠衣之人擰眉頓步稍許,待到文墨染跟上便又疾行不怠。行至路盡,見十數名驍騎在狹隘的密道中起鏟拋土,汗如雨下。

    文墨染望著她,平靜道:“此處密道荒廢已久,很多地段早已塌方,必得挖開方得前行。也隻有挖開,我等才有可能在羌族大軍包圍下將端木先生從此道安然救出。”

    葉綠葉麵色冷凝,立身靜滯微久。

    而後將少央劍擲於地上,一把取過密道最前一人手中鐵鏟用力插泥拋土。“我知道了。”

    文墨染體質文弱,立身濕寒的地道中許久便抑製不住涼氣入體,壓抑著輕聲咳了起來。

    一旁輪休的穆流霜立時將身上披風取下為文墨染披上。“未與大將軍匯合前,大人一定保重!”

    葉綠葉手中之鏟微頓。垂眸少許,複又鏟土拋開。

    沙礪四濺未歇,地道中的人又挖半日,雙手皆麻,然揚臂揮鏟片刻不停。

    忽聞金石之聲乍起,密道中之人全部一驚。

    文墨染兩步上前一把拉開葉綠葉,與此同時穆流霜等人全部護到文墨染身前。

    綠衣之人怔愣一瞬,抓過地上少央劍亦站到了文墨染身前。

    十數人緊緊盯著密道最前方剛剛或因相撞發出金石之聲的地方,摒息凝神。

    半晌見泥沙鬆動,一抷黃泥從對麵射了過來。眾人立時一凜,拔劍欲動,突然一道火光伴隨熟悉之人的語聲撞入眼中。

    “葉姑娘!”是瓔璃。

    葉綠葉見到紅衣女子恍然一震,抖著手將劍收起。“我師父……”

    瓔璃得知前方密道已然挖通驚喜不已,立時命身後兵卒清路開道,攜城中病卒速速沿密道逃出。“先生還在城中密道口處為病卒施針用藥,命我領無病之兵卒挖密道往城後方十裏!從地下尋生路!”

    文墨染聞訊目中大慰,立時命餘下驍騎護送扶持病卒而離。“從密道出去,盡快往西逃入談指城中,因另有一路西羌騎兵正南下往談指而來,故必得在他們圍住談指前入城。”

    驍騎領命,立時著手護送扶持羅甸城中僥幸未死的兵卒而出,隻穆流霜一人無論如何不肯離。“大人身邊不能一人也無!穆流霜無論如何不能離大人左右!”

    瓔璃便領葉綠葉、文墨染、穆流霜迅速回往城中端木所在。

    綠衣之人一出密道便感熱浪撲身,城中火燒數日,灼熱無比,焦木煙氣彌漫充斥,除了密道口附近皆是火海,寸步難行。

    葉綠葉一眼便看見了那坐於木輪椅中被眾病卒所圍,正為其中一人塗抹膏藥的白衣女子。

    那病卒滿身紅皰將消未消,部分糜爛部分結痂,觀之可怖,女子淨手罷便俯身於椅側陶罐中伸手取藥,而後摸索著細致地將病卒身上皰疹之處一一塗上手中膏藥。

    白衣染塵,可見灰汙,長發微亂,沾葉帶霾,隻餘鬢側輕霜仍如雪。

    “師父!”葉綠葉未及走近,心中便疼,忍著淚疾行衝向端木。

    椅中之人聞聲而震,回首一望間,空茫的目中亦可見動容慰色,麵上是顯而易見的辛勞疲憊,卻隻於側目間,溫然地向綠衣之人所在喚了一聲。

    “綠兒。”

    瓔璃領文墨染、穆流霜隨後而出,一麵命兵卒速速從密道而出一麵回往端木身側。“先生!密道已通!我等也趕快從密道而出吧!”

    端木孑仙聽聞情形,頷首而應:“好。”

    後城中幸存兵卒相攜先退,因身染骨痛熱疾者若不用藥皰瘡之痛難忍,無力自顧,且呼嚎不止恐難隱行蹤,眾人隻得先為病卒迅速塗完瘡藥,後命其速速進入密道而離。

    瓔璃一麵取藥予眾人一麵道:“羌兵射火矢入城時城中傷亡近兩千人,還餘三千人,此後大火連燒三日,我與先生便領他們避於城中眾多地窖中,此後火將熄,先生便命我帶人放火,借以拖延城外羌兵攻入城中之速。”

    文墨染不由點頭:“好計。”

    葉綠葉聽罷卻是一震,麵色頃刻冷凝:“城中還餘三千人?!”

    瓔璃肅麵:“是,其餘人此刻仍藏身於地窖中。”

    葉綠葉立時道:“那要讓他們先行從密道中逃走要費時多久?!”

    文墨染的麵色不覺亦沉重起來:“至少兩個時辰。”

    葉綠葉目色一凝,立時一把握緊端木手腕:“師父!我們先走!”

    端木麵色凝重,瞬間明白她之意,然既未搖頭也未點頭。

    葉綠葉怒道:“師父!您不可再犯毒堡時一樣的錯了!梅疏影說得是對的!人就是分三六九等!親疏遠近!此次師父若再因他們耽誤自身……”

    話音未落,椅中之人已然一震。

    下一刻,吹角連營響徹羅甸上空。

    “那是……?”

    “羌兵攻城了!”

    文墨染目中陡然浮現痛色。下一刻,巨木撞城門之聲一響,便聞城門外喊殺之聲驟起,金戈相撞,鐵馬蹄促,能聽見驍騎營眾人衝入羌兵陣中的嘶殺聲。

    聲聲激昂。

    聲聲漸消。

    總計不過八十一人。

    穆流霜立時便道:“大人與先生先走!”

    葉綠葉震了一瞬後,語聲更厲:“師父您先走!綠兒求您!”

    瓔璃亦是扔下藥罐,重重跪下道:“先生與文大人先走!讓我們三人留下斷後!求先生了!”

    端木正為之上藥的病卒亦往一側挪開,虛弱道:“神醫……您先走吧……”

    正入密道口的兵卒紛紛退後,主動讓出了一條路徑來。

    一種難言的窒息感湧上心頭,端木孑仙恍惚一陣,不知為何腦中一片昏沉。密道口難容木輪椅下,她手扶椅側艱難地從椅中立起,因連日疲憊,不眠不休,試圖疾行的步伐如此緩慢虛浮。令早已變成灰煤球的雪貂滿目憂心地跟隨在後,頻頻抬頭看她。

    她每行一步,都覺走在刀錐之上,痛窒、恍惚、無力。竟如此茫然。

    行近密道口時,喊殺之聲幾已不聞,然下一刻,一道懾人至極的狼嚎驟然響徹城門外。

    白衣之人恍惚回首,心神俱震。

    葉綠葉愣了一下:“那是……”

    白衣一晃,立身之人拂起的裙角映照在曳躍難止的火光中,端木孑仙低喃道:“縱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