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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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明十一年, 浙江鬧了一場糧荒, 新上任的承宣布政使宣布減免轄區內一年的賦稅,獲得百姓的交口稱讚。同時人們對這位不足而立之年的布政使,也是議論紛紛。縱觀永明一朝,因為皇帝年輕,所以也大力提拔年輕的官吏, 諸如吏部尚書葉明修, 都察院僉都禦史沈安序, 錦衣衛指揮使蕭祐, 各個年輕有為。
    而浙江布政使李垣, 曆任幾方縣令, 政績有口皆碑。他隻有一妻,與夫人琴瑟和鳴的故事, 也為人們所津津樂道。一年之後, 永明帝親下江南視察,李垣因治理糧荒有功,加男爵之位。
    浙江杭州府下轄的仁和縣慶水村, 是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村裏隻有幾十戶的人口, 民風淳樸,男耕女織。幾年前, 村裏新搬來一戶人家, 男主人在村裏頭教書, 女主人極少露麵, 卻傳十分貌美。村民們不知道他們從何處來,什麽背景,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小村莊本來排外,但那戶男主人無償教村裏的孩子們念書,女主人又樂善好施,村民們也就漸漸接受了他們。
    精致的小院門口種著幾棵梧桐樹和老槐樹,樹冠巨大,夏日能給過往的行人納涼。院牆修葺得很結實,比普通人高一些,院子裏還有家禽的叫聲。
    “小公子,你別亂跑啊!”院子裏,一個麵容秀麗的少婦正追著一個蹣跚的小童。那小童不過兩三歲的光景,麵龐圓圓的,生得玉雪可愛,穿著一件紅色的小肚兜。他回頭“咯咯”地笑,又往外跑,一頭撞在一個人的腿上。
    小男孩仰起頭,看清眼前的人之後,稚嫩地叫道:“厚……厚!”
    “啊哈,你這小家夥竟然還記得我?不愧是阿深的兒子,真聰明!”來人得意地將小男孩抱起來,放坐在肩膀上。小男孩高興地手舞足蹈。
    少婦連忙行禮:“王……叔老爺。”她卡了一下,斟酌著稱呼。
    來人笑起來,打趣道:“素雲,你別把我叫得這麽老好嗎?你看看我這張完美的臉,年輕又英俊,以後改口叫公子就行了。”
    素雲低頭輕笑。不過這麽多年,順安王當真沒什麽變化,外表看起來最多三十歲,也不知他是如何保養的。
    “厚厚,羞羞。”小男孩在他的肩頭說道。
    素雲連忙糾正他的叫法,他卻歪著頭,滿臉不解。以他現在的能力,“叔公”這個發音實在太難了。
    朱載厚擺了擺手:“沒關係,叫厚厚顯得我年輕,是吧?”他問肩上的小家夥,小家夥抱著他的頭,“咯咯”地笑起來。
    朱載厚進到廳堂裏,把朱正謙放下來,四處張望,問跟進來的素雲:“阿深和小澄兒呢?”
    “老爺帶著大公子到村裏去教書了,夫人大概在後麵的院子裏教二姑娘寫字吧。奴婢去通報一聲?”
    “阿深不在啊?沒關係,我直接進去找小澄兒吧,一樣的。”朱載厚熟門熟路地從一道側門進了後院。後院有一個很大的葡萄架子,正值夏日,架子上爬滿了翠綠的枝葉,掛著一串串碩大的果實,有淡淡的果香。
    葡萄架下麵形成了一片綠蔭,擺放著一張竹製的搖椅,一張小桌和一條小板凳。一個看起來七八歲左右的女娃娃正在很認真地寫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頭發梳成髻,綁著珍珠的發飾,模樣十分標致。
    一陣風吹過,坐在她身旁的女子長裙輕輕飛起,側臉如上弦月一般明媚。
    朱載厚不禁感慨,歲月非但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又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當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就是到了今日,仍然不遜色於任何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女。
    朱欣月感覺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抬頭看過去。待見到熟悉的身影之後,高興地蹦起來:“叔公!”然後像陣風一樣朝他跑過去。
    朱載厚張開雙手接住她,這幾個孩子他都是從小看到大的,自然感情深厚。
    若澄回頭,從躺椅上站起來,麵露淺淺的笑容。朱載厚微微點頭,這才發現她肚子已經微微隆起,顯然是又懷孕了。怪不得朱翊深前陣子跟他說想要換一個地方,卻又在這裏停留下來。這兩人,成親這麽多年了,還是膩歪得跟新婚一樣,孩子都生了三個,還不滿足。
    朱欣月個頭已經到朱載厚的腰側了,朱載厚不敢像小時候一樣抱她,隻是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月兒個子怎麽長這麽快?長成大姑娘,叔公都不敢抱你了。來,這是從西域給你們帶的禮物和吃食,你跟謙兒先去挑了吧。”朱載厚把背上的包裹解下來,交給朱新月。
    朱新月歡喜地接過,禮貌地道謝,然後回頭看若澄。
    若澄笑道:“去吧。”朱欣月高興應好,就興奮地跑到前頭的廳堂去了。
    “皇叔,過來坐。”若澄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朱載厚走過去,坐在欣月剛剛坐過的小板凳上,順手拿起她寫的字。
    “嗯,頗有其母之風。”朱載厚讚賞道。
    “她才那麽點大,功夫還淺呢。皇叔怎麽過來了?”若澄柔聲問道,聲音如流水一樣明澈。永明帝駕幸江南,應該不是巧合。
    “我隻是路過。”朱載厚接觸到若澄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好吧,其實我來之前,見過皇上,他想見你們一麵。我沒敢答應,還是先來問過你們。”
    不久之前永明帝生了一場大病,朝臣便勸他早立皇儲。他膝下有兩位皇子,一位是皇長子朱常佑,如妃所生,已經十一歲。另一位是瑉王朱常暉,今年才八歲,由麗妃所生。
    麗妃是永明帝的寵妃,隻是一介平民,在永明帝某年下江南的時候偶遇,帶入宮中,從此一直盛寵不衰。據傳她豔冠六宮,性情溫婉,深得帝心。所以生下的瑉王也十分漂亮聰慧,得永明帝的偏愛。
    說到這裏的時候,朱載厚喝了口茶,忍不住加了一句:“傳麗妃是什麽京城第一美人,我看也就那樣,不及你一半。”
    若澄愣了愣,朱載厚覺得這話有些輕佻了,連忙補充道:“這話不是我說的,宮中的老人都講,若是晉王妃在,麗妃根本不夠看的。不過皇上真的很喜歡麗妃,又擔心不選皇長子朝中大臣會有微詞。所以立儲這件事,的確很傷腦筋,他大概是想問問阿深的意思。”
    若澄的目光看向院中的一盆花卉:“夫君一直在避著皇上,若不是我又懷孕了,他不會留在這裏的。”
    “我知道。可他終究是朱家的人,皇上是他的親侄子。這麽多年了,皇上治理國家有目共睹,其實你們不用想那麽多。”
    若澄道:“那等他回來,皇叔自己問他的意思。”
    朱載厚往嘴裏塞了一顆葡萄:“小澄兒,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夠誠實了。誰不知道阿深現在對你言聽計從啊?主要是我看皇上那病懨懨的模樣,真怕他活不了幾年了。”
    若澄微微皺眉,因為久坐腰有點酸,伸手捶了捶腰側。
    前麵的廳堂忽然傳來欣月雀躍的叫聲,謙兒也“咿咿呀呀”叫了起來,若澄猜八成是朱翊深回來了。她跟朱載厚走到前麵,兩個熊孩子已經一人抱住朱翊深的一條腿不放,爭著要抱。站在旁邊的朱正鈞畢竟年長,又整日跟在朱翊深身邊,很不齒弟妹幼稚的行為。倒是對朱載厚親熱地一笑:“叔公。”
    他已經是個明眸皓齒的少年,言行舉止頗有貴公子的風範。朱載厚也不知是高興好還是惆悵好,這一家子畢竟身上流淌著皇室的尊貴血脈,很多印記是消除不去的。
    朱翊深抱完兩個孩子,各自疼愛地親了親,對朱載厚卻沒什麽好口氣:“你怎麽又來了?很閑?”
    朱載厚以前聽到這句話還會受傷,可現在對朱翊深沒興趣了,完全不理他,隻顧跟幾個孩子說話:“叔公這次穿越了沒有人的沙漠,是不是很厲害?還坐了很高的駱駝,以後帶你們去玩,怎麽樣?”
    孩子們很捧場地拍手叫好。朱載厚便跟他們說沙漠裏的見聞,他們圍坐在他身邊,聽得津津有味的。
    若澄走到朱翊深的身邊,伸手抱著他的胳膊,柔聲道:“阿深,你跟我到房裏去,我有話跟你說。”
    朱翊深低頭看她,然後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出去。
    朱正謙連忙捂住自己的雙眼,露出貝殼一樣的小虎牙。朱載厚朝天翻了個白眼,這夫妻倆太旁若無人了吧,教壞小孩子怎麽辦?
    朱翊深將若澄抱進房中,安置在床上,又蹲下去幫她脫鞋子。這麽多年,她懷孕的時候都由他親自照顧,她也習慣了,隻是扶著他的肩膀說道:“你知道皇上現在就在杭州府吧?”
    朱翊深的手頓了一下,脫好鞋,將她的小腳放在床上,拉過被子仔細蓋好。
    若澄抬頭望著他,伸手勾住他的脖頸:“阿深,聽說皇上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國家穩定,很多老臣也離開了朝堂,你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不如去見他一麵吧?他也很想你。”
    朱翊深表麵上不關心朝政,但這麽多年卻一直在關注永明帝的施政,他知道正熙是真的很努力想要治理好這個國家,所以年紀輕輕才病倒了。朱翊深自問,若是自己當皇帝,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你躺下休息,此事容我想想。”朱翊深要扶若澄躺下,若澄忽然皺了下眉,手捂著胸口。
    “怎麽了?”朱翊深緊張地問道。
    若澄的臉微微發紅,扭捏著不肯說,朱翊深就要解她衣裳查看。她抓著他的手道:“隻是懷孕了,胸口有些漲疼,你別亂動。”
    她想起生完朱正謙那陣兒,她漲奶漲得難受,這人以幫她為由,竟然跟兒子搶著來吸,她都有點怕了。朱翊深覺得老夫老妻了,沒那麽多顧忌,還是解了她的衣襟。她懷孕之後,胸前的確豐腴了很多,花珠圓潤,皮膚身材依然如少女一般。
    若澄伸手捂著他的眼睛,臉漲紅:“你別看了!”
    朱翊深的眸光一暗,呼吸急促,低頭就埋在那起伏的峰巒之間……
    等朱翊深整飭衣裳,從房裏出來,已經過了不少時候。
    若澄累得睡著了,孕婦的體力不比常人,而且她本就柔弱。朱翊深忍了幾個月,等她胎穩,今日終於是忍不住,但也沒敢太用力,怕傷著孩子。他是真的很喜歡孩子,巴不得她為他生十個八個,他一點都不嫌多。
    他饜足地勾了勾嘴角,像隻飽食的獅子,昂首挺胸地走回廳堂,卻沒人注意他。
    素雲和碧雲在準備午膳,廚房裏冒著熱氣,還有熱熱鬧鬧的切菜聲響。李懷恩剛剛買完菜回來,手裏提著菜籃子,跟她們抱怨今日肉價漲了,菜不新鮮這等繁瑣小事。而朱載厚跟三個孩子在院子裏玩耍,一會把一個舉高高。連最穩重的長子也被這個好玩的叔公逗得直笑。
    他微笑。眼前的一切寧靜美好,跟前生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孤單地躺在乾清宮死去,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他忽然有些同情朱正熙,隻有做過皇帝的人才明白,那個位置什麽都有,卻唯獨沒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