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字數:9976   加入書籤

A+A-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延遲三日, 補足可立看  顧雲容隨兄長歸家之時已近酉時。她一身疲倦,本打算吃些東西收拾收拾就去休息,但一進門就聽丫頭說謝景在裏頭等候她多時了。

    她揉揉眉心, 打起精神去了正堂。

    謝景一瞧見她就急急上前:“兜兜,咱們一道去跟表姑說說……”

    顧雲容沉默一下, 道:“表哥稍安,且借一步說話。”

    桓澈十分清楚,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查案甚至也不是督戰, 而是父皇交代的那件事。撇開父皇的私心, 這也是多數朝臣盼了多年的事。做不好這樁事,無論查案還是督戰都是治標不治本。

    因而他抵浙之後並未即刻去查案。

    不過真正著手去處置, 也並不費多大工夫。桓澈回到聽楓小築後,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翻了半個時辰的卷宗就將兩個案子理了個大概。

    在他看來, 無論於思賢的案子還是顧同甫的案子, 都是漏洞百出。不知是那班大員小吏確乎手段拙劣, 還是仗著背後有人便有恃無恐。

    桓澈將案卷摞到一旁, 另取紙筆, 開始作圖。

    他今日去田間做了勘察, 發現南方這邊的地形於國朝軍士而言是巨大的恚礙。國朝兵士以二十五人為一伍協同作戰, 交戰時一伍即一個小陣至少要占二分田地那麽大的地兒,而南方遍地稻田、水塘、窪地, 國朝南方沿海從前太平日久, 陣型俱是針對北方作戰的。以現今固有的編製在這樣破碎的水網地帶上作戰, 便顯得笨拙臃腫,根本不可能施展開。

    倭寇相對就靈活得多,單人作戰又剽悍異常,國朝這方相形見絀。又兼倭刀劈砍威力巨大,還有佛郎機人供應的新式火器,這仗極難打贏。

    這是他抵浙這些時日裏藉由不同門路掌握的。而這些事原本應當一五一十地遞呈上去商議解決,但卻鮮見於奏疏。

    然而若僅因這些,便把仗打到那個醃臢份兒上,也是絕無可能的。國朝勢大財盛,人力物力遠超彈丸之地來的倭寇,能接連敗績,顯然是出了賣國的內鬼,而這內鬼非止一人。

    父皇顯然也是想到了這條,並對這群內鬼的後台有所揣測。適逢父皇惱了內閣那位,欲清洗朝堂,這便著他來拔除這群吸血蟲。

    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內患不除,禦辱難就。

    桓澈看著自己草擬出的陣型圖,又在上頭勾畫了幾下。

    從今日演練來看,一伍人數應減到十人左右為宜,亦且所持兵器不能隻是□□短刀。

    他伏案思慮半日,在紙上畫了五六個陣型排布。時至戌牌時候,困倦湧上,他便擱了筆轉去安置。

    他昨晚幾乎一宿未眠,今日在馬車上也隻是閉目養神片刻,而今實是乏了。

    在拔步床上躺定,他疲累闔眼,企望自己一夜無夢。

    顧雲容跟謝景談了半晌,卻始終無果。

    她向謝景表達了兩點,一是他父母已開始看不上顧家,她嫁過去必無寧日;二是她仍舊無法喜歡上他。

    謝景沉默得太久,久到顧雲容都險些以為他神遊天外去了。等他終於站起身,顧雲容以為他是終於明了了她的意思,這是要作辭了,誰知道謝景提出要跟她出去走走。

    顧家左近有一片林塘,謝景欲就近往那邊去。顧雲容約略能猜到謝景的心思,為讓他及早死心,她點頭答應,但提出讓兄長顧嘉彥與丫鬟秋棠隨同。

    謝景雖想與顧雲容獨處,但也知如今兩人已不是未婚夫妻,又已是這個時辰,顧雲容不可能答應與他單獨出行,便隻好應下。

    春夏之交的江南夜色靈秀安謐,四麵螢火點點,花竹掩映,琤琤水聲輕緩入耳,反添闃然。

    顧雲容呼吸著清潤水汽,一麵聽謝景輕聲慢語,一麵梳理思緒。

    她曾試著與謝景相處。她頭先以為時日久了她就能對謝景生出情意來,但經年累月之後她發現,她對謝景始終無法萌生男女之情。

    並非所有人都能日久生情,她對謝景便是如此。同理,桓澈對她應也是如此。

    桓澈後來知道她曾有個未婚夫的事,仿似也無甚反應,她還為此失落過。

    眼下身份境地改換,她再看到桓澈倒是心緒平靜許多,這大約算是重新來過的意外之喜。

    謝景不斷回憶著他跟顧雲容從前的相處,希圖借此換來顧雲容的些許回心轉意,但他發現顧雲容始終容色淡淡。

    謝景停步,近乎哀求:“兜兜,我是真心欲與你攜手白頭,父親母親那邊我自會去說服,隻要我們堅持爭取,他們也是無法……”

    謝景見顧雲容不作回應,麵色有些發白。

    “令尊令堂不喜我也看不上顧家,兩家如今又鬧成這樣,你能逼得他們一時妥協,能逼得他們真心接納我接納顧家麽?將來一旦我或顧家與令尊令堂有了齟齬,你確定你每回都能堅定地站在我這邊麽?你是家中獨子,無論何時都要與父母同住,這些是避不開的糾葛。”

    謝景嘴唇翕動,一時竟不知作何言語。

    顧雲容覺得若是謝景爹娘願意真心接納她和顧家,她是可以嫁入謝家的。她雖不愛謝景,但若能在婚後得夫君愛重、公婆善待,在此間已是足矣。

    可顧家甫一落難謝家夫婦就急急上門退親,根本不願聽顧家人半句解釋,從謝母今日言行也可看出,她恐怕也已不喜她,有這樣的公婆在,她嫁過去能過上安生日子就奇了怪了。

    不過若她喜歡謝景,興許會忽視這些而與他一道爭取這門婚事。但她不愛他,故而也並無這種心思。

    謝景似乎也是想到了這條,僵在原地不言語。

    他忽然有些恍惚,他總覺得兜兜還是那個說話軟軟糯糯的小姑娘,但她方才一席話令他忽而發覺,她已能將事情看得這樣透徹。

    在他被父母氣得幾乎昏了頭時,她卻是如此冷靜。這大約也表明了她的確是對他無意。

    謝景忽然感到腦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顧同甫出事之後,也努力試圖幫忙,但顧同甫如今可是在巡撫衙門裏押著,謝家的那點人脈隻限用於中下層官場,他也是有心無力。

    後頭父母趁著他出門之際去顧家退了親,他知道後氣憤難平。他以為此事還能有轉圜的餘地,可莫說顧雲容的態度決絕,就是徐氏,也對他明顯比從前冷淡,眼瞧著已是休了做親的意思。

    跟在後頭的顧嘉彥看著謝景無措的側影,扯了扯嘴角。

    他實是看不慣謝家夫婦那副嘴臉,他小妹嫁過去不受磋磨才怪,這親不做也罷。

    聽楓小築後門。桓澈在夜風中立了半晌,終於平靜了些許。

    他適才好容易入眠,卻不知何時又做起夢來。

    幾乎與昨夜做的那個夢如出一轍。

    少女玉雕一樣的身子、嬌粉的臉頰、如蘊秋水的眼眸……他俯身下來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的柔滑嬌嫩,銷魂蝕骨的美妙觸感令他熱血沸騰,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輕微的戰栗。

    幾番雲雨之後,她累得昏昏欲睡,鬢邊發絲汗濕,雙頰潮紅未褪,卻是長睫低垂,睡容恬謐。

    真實得仿佛確乎發生過一樣。他甚至隱隱記得,她的嘴唇都被他吮腫了。

    不過這夢並非綿延不斷的,有些地方十分模糊。而且,夢中的少女雖是顧雲容,眉目之間卻已無稚嫩之氣,倒仿佛是……完全長大的顧雲容。

    桓澈麵色沉凝,眉頭微攢。

    這夢著實怪異,他跟顧雲容不過謀麵三兩回,為何會接連做這種夢?若是一直這般,他夜裏可如何安生休息。

    桓澈適才夢醒後再度失眠,便索性穿戴齊整出來散心。

    不知信步走了多久,他忽聽握霧低聲道:“殿下您看,那邊有人。”

    桓澈循著握霧的目光望去,便見月光下,幾道身著灰色勁裝的身影迅速從林中掠過。

    桓澈即刻斂神,沉聲道:“跟上去。”

    顧雲容覺得她今晚大概是不能跟謝景掰扯清楚了。

    謝景似乎一時之間不能接受多年婚約一朝被解的事,仍舊心存僥幸,再三表示自己會竭力去為顧同甫奔走、去勸說父母,也希望顧雲容能再行考量。

    顧雲容見無法一下子說服他,也未再多作言語,隻道天色不早了讓他快些回去。

    月色若水,一陣風起,一抹櫻花瓣飄落顧雲容青絲雲鬢,恍如輕煙密霧裏點了一抹嬌粉,越顯臨風而立的姑娘玉貌幽花嬌嬈,殊色迥兮出群。

    謝景一刹那看癡了,抬手去撫她發間嬌粉。

    顧雲容後撤一步避開,謝景也回過神來,卻並未收回手,低聲道:“兜兜頭上落了花瓣。”

    顧雲容心中嗟歎。其實謝景極會花心思討姑娘歡心,逢著年節亦或她生辰,他都會翻著花樣給她送禮,有時是近來時興的絹花釵環,有時是親手做的小擺件兒,送時還不忘誇她越發好看了,然後關切地表示她好似又清減了,交代她不要為了纖瘦刻意節食。

    雖然顧雲容私心裏並不相信男人的這種鬼話,她就不信她若真吃成個胖子謝景不會嫌棄她,但這種話聽著實在舒坦。

    而她對桓澈,活像是謝景對她。她也是挖空心思試圖親近桓澈,念書女紅上都沒發揮出來的聰明才智全使在了這上頭,然而媚眼都拋給了瞎子。

    如果她喜歡的是謝景,事情會簡單很多。

    真是冤孽。

    桓澈縱馬領著一班護衛追捕而至時,正看到小樹林裏謝景欲為顧雲容撫花的舉動。

    拏雲也遠遠瞧見了這一幕,但也隻是一瞥,人家表兄妹如何也不關他事。他環顧時忽地一頓,猛地朝著某一處張弓搭箭。

    桓澈比他的反應更快,拏雲的箭還在弦上時,他的兩枚飛鏢已呼嘯著沒入蒙著月色的樹叢。

    顧雲容隻聽身側傳來兩聲悶哼,一驚回頭,就瞧見幾道暗影就地一滾,鬼魅一般竄出。

    桓澈不知何時躍下馬背,如風而至,在顧雲容等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他已領著一眾護衛三兩下將幾個從樹叢裏竄出的人按在了地上。

    幹脆利落的身手看得眾人又是一怔。

    顧雲容借著月光看清了地上那夥人的穿著打扮。

    清一色的灰色勁裝,下頭的兜襠布從脖子繞到□□,最後在腰間綁定。

    瞧著像是間者,也即為後世所熟知的忍者,此時的忍者也可稱間者或亂波。日本國名早定,眼下正逢日本戰國亂世,亂世是忍者、忍術發展的巔峰時期。

    間者會在月光較明的夜晚換上一種可兩麵穿的衣裳,這種衣裳裏為茶色外為灰色,如此便可在麵臨追捕時中途將衣服換個麵兒,以迷惑對方。但這幾個間者顯然未曾變裝,大約是因為桓澈的追擊實在太快。

    顧雲容驚魂未定,她剛才神思不屬,竟未曾留意到身邊的樹叢裏竄進了幾個間者。

    可錢塘縣怎會出現間者?難道倭寇在密謀什麽?

    桓澈命人將那幾個間者押走,轉頭走了兩步,又略略轉眸,目光掃向顧雲容一行人。

    自打她嫁給桓澈,房事不斷,腰疼是常事。桓澈要她要得厲害,也不知是否打定主意吃飽了再走,臨行前又狠狠折騰她一宿,眼下幾日過去,她腰部使力時仍覺隱隱作痛。

    大約也由此,外人總說桓澈對她喜愛非常。畢竟一個從來女色不沾的親王,忽然願意娶妻,又對這個王妃夜夜寵愛,後院還獨她一人,不是喜愛非常是什麽?

    顧雲容頭先也認為桓澈多少是喜歡她的,但這小半年夫妻做下來,她越發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顧雲容想起這些便覺喪氣,原想小憩片時,但她靠在雲錦靠背上半晌也無睡意,反倒滿腦子都是自己這些年來的際遇。

    她出身江南小戶,父親遭人構陷入獄,後雖輾轉得釋,但已是家道困窘。正在她窮途末路、麵臨被地方霸頭強擄的境地之際,遇見了負傷落單的桓澈。

    每每思及兩人綁在一起的緣由,顧雲容都覺羞恥不已。

    她當初見到桓澈時,如見救星,因為她比誰都了解桓澈的身份底細。她救下了他,也開始發愁如何讓他幫她脫困。

    她對桓澈有恩不假,但這份恩惠並不足以令她完全脫離泥淖。正當她苦思對策時,桓澈陰差陽錯之下亂性,她跟他做了一夜露水夫妻。

    那晚她本可以脫身的,但踟躕之下,終究是沒有推開他,硬生生在江南春夜的郊野承歡一宿。她是初嚐雲雨,兼他要得又急又凶,她那夜疼得在他身上又抓又咬。

    事後她忐忑不已。她雖生得豐姿嬈麗,但出身窘迫,桓澈不一定會給她名分。如今無異於豪賭,若桓澈不肯要她,她的下場會更加淒慘。

    桓澈在清醒後沉默少頃,問明她家中境況,讓她等候入京。

    半月後,顧家舉家抵京。未久,聖旨下來,立顧雲容為衡王妃。

    顧雲容覺得這一切宛如夢境。她竟然真的嫁給了桓澈,還做了他的正妃。

    新婚夜,桓澈問她為何知曉他是親王時不覺驚訝,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當然不驚訝,她不僅早知他的身份,還知道很多旁的事,可這些她沒法說出來。

    她覺得桓澈應當是對她心存些許喜愛的,否則不會娶她,也不會每晚都宿在她這裏。但隨著時日的推移,她越發覺得,除卻負責與報恩之外,桓澈娶她大約是出於另外的考量。

    反正不是因為喜歡她。

    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以為竭力與他親近可以贏得他的心。可她逐漸發現,她的那些努力似乎毫無效用,他依舊跟她保持著若有似無的疏離。

    他似乎永遠波瀾不驚,無甚可打動他。

    她有一次按捺不住,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鼓足勇氣當麵問他是否有一點喜歡她。他其時正低頭走筆,聞言微頓,垂首道了句“先去歇息吧”。

    捧著一顆心送過去,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她僵在那裏,滿心沮喪,甚至有些委屈想哭。雖然她知道她沒資格委屈,因為他沒有義務愛她,他能娶她為妻大抵已是仁至義盡了。

    桓澈其實待她不壞,該給的都會給,王府下人也對她畢恭畢敬,後院裏還連個添堵的小妖精都沒有。

    桓澈後院空置多時,京中不知多少人卯著勁想往裏麵鑽,但到頭來卻被她這個半道冒出的小戶女得了先,外頭的人對她有多少非議,就有多少妒忌。

    可她卻高興不起來。她真心喜歡桓澈,桓澈卻不愛她,她覺得他是塊捂不熱的石頭。等桓澈將來找到心上人,她都不知要如何自處。或許盡快誕下子嗣才是當務之急,但子嗣也不是說有就有的。

    顧雲容思及此便覺腦仁兒疼,疲倦闔目。

    也是她太貪心了,隻要她不想著得到他的心,日子會好過很多。興許她該死心了,隻做好一個王妃該做的便是。

    不貪心就不會難過。

    到了朝天宮,顧雲容與幾個妯娌一道被皇後馮氏領去三清殿。

    今上崇信道教,皇後投其所好,這便親赴道觀祈福。

    顧雲容能感覺出馮皇後不喜她,但她自認從未得罪過皇後,因而隻能猜測大約皇後如此皆因瞧不起她的出身。

    朝天宮的李道官知皇室女眷今日要來,為免香客衝撞,提前清場。

    馮皇後為表誠心,一路步行。到得三清殿外,她腳步頓住,轉頭掠視身後幾個兒媳婦一眼,囑咐羅拜時要虔心雲雲,便領眾人依序入殿。

    顧雲容在三清祖師像前跪下時,滿心虔誠。她此番還想為父親祈福。她父親因當年被構陷之事落下病根,近來病勢沉重,眼瞧著境況越發不好。

    禮畢,眾人各回事先備下的客堂休整,觀中晚上還要設壇齋醮。

    此間朝天宮乃前朝宣宗皇帝仿南京朝天宮所建,是皇帝宗親常來之地,顧雲容對這裏可稱熟稔。

    她心中煩悶,欲四下看看,在馮皇後處得允後,出了客堂。

    朝天宮地處西城,靚深亢爽,曲徑通幽。客堂之後,秀木繁蔭,光景極好。

    顧雲容嗅著清雅桂香,正覺鬆快些許,半道上卻遇見了太子妃沈碧梧。

    沈碧梧年長顧雲容幾歲,出身汝南侯府,是馮皇後的表侄女。身為世家女,又兼精心教養出來的閨秀,沈碧梧極重自家儀態,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端雅。馮皇後曾隱晦地拿沈碧梧與顧雲容比較,暗諷顧雲容家世寒微。

    大約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女大多是眼高於頂的,但也不排除馮皇後厭屋及烏的因素。馮皇後膝下無子,這個年歲也難再育,除養在她膝下的太子外,看幾位皇子都不大順眼,尤其桓澈。隻她沒膽子在皇帝跟前表露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