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番外之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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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容讓桓澈先說。
他猶疑片刻, 搖了搖頭:“若當真論起來, 怕是要說道許久,還是等我回來再說。”他又轉頭, 問她要說甚。
燈影搖蕩, 輕柔迷蒙, 兩人四目交對。
須臾, 顧雲容歎道:“我這個也是說來話長, 等你回來, 我再與你詳說。”
如果她要完完整整地將那件事說與他聽,那他今晚怕是休息不了。
不過她即便沒有與他長談, 他這一晚也沒怎麽休息。顧雲容被他翻來覆去壓了一整晚,次日一早倦得眼皮都撐不開,掙紮著想要爬起來送他, 卻被他按住。
“不必起來,好生躺著。”他說著話時, 目光在她身上凝了少頃, 直到小廝在外麵小心稟說車馬已就緒, 他才回身出去。
顧雲容往床外側挪了挪,勉力撐開眼簾, 隻來得及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他便掩上門離開了。
她又倒回去繼續睡。
她無需起身給誰請安, 也確實困乏, 遂放心大膽地睡到了近午時方起。從床上坐起時, 她驟然低呼, 撐拳抵腰,但仍是緩了許久都下不了床。
不知是否因了憋著沒把事情說出來,他昨晚要她要得格外凶,那架勢仿佛要將她拆吃入腹似的。
顧雲容如今隻覺渾身上下要散架了一般,試了幾回都沒能爬下床。
她軟倒在床上,把桓澈腹誹了無數回。她這模樣,都不好意思叫丫鬟進來攙她。
不過想到等他回來,她就能跟他講明自己的秘密了,往後再也不必想盡各種法子在他麵前掩藏,應當格外輕鬆,顧雲容就覺得打心底裏舒暢,身上的酸疼也似乎消減不少。
桓澈不在府中,她覺一人分外自在。隻是她沒能自在多久,就聽宮裏派來傳話的宮人說馮皇後三日後要領著幾個兒媳婦往朝天宮去一趟,為皇帝祈福禳災。
顧雲容自然也要隨行。
貞元帝邇來龍體欠安,馮皇後投其所好,跑去道觀為其進香,儼然存心討好。
顧雲容腰還疼著,並不想去,但宮人再三強調在京的王妃都要隨行,她也不好臨時裝病,回頭馮皇後萬一派太醫來給她診治,她就要露餡兒。屆時一個裝病不願為公爹進香的名頭扣下來,又是一樁麻煩。
馮皇後坐在便殿裏慢條斯理啜茶。坐在下首的沈碧梧實是忍不住,細聲道:“姑母,此事……”
不等沈碧梧說完,馮皇後就冷下臉,猛地一甩,將茶盞砸到了沈碧梧腳邊。
沈碧梧平日向來自若,但眼下著實被那樁事堵得不輕,心慌意亂,忙不迭上前跪在馮皇後麵前。
她低聲哀求:“姑母萬千想想法子,如若此事抖出來,那沈家……”
“想法子想法子,你說能想什麽法子!”
馮皇後怒目而視:“若是殺了顧家人,衡王必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順藤摸瓜,說不得就能跟著查出你家那醃臢事!這就是不打自招,自己伸著把柄讓人抓!若是不殺顧家人,萬一他們當真是想伺機而動,那沈家那件事有朝一日仍是會被捅出來!”
“你說說看,”馮皇後冷笑一聲,“這經怎麽念才好?”
沈碧梧低頭緘默。
馮皇後一甩衣袖,重新坐下:“也是你嫁那男人沒用,要頭腦沒頭腦,要手腕沒手腕,指靠不上。但凡太子能有衡王的一半本事,你這事怕是早就了結了。可恨太子非但各樣都趕不上衡王,還不得陛下歡心,我這些年為著給他固位,不知操了多少心。”
馮皇後想想就切齒不已。
她當初滿以為皇帝在酈氏死後沒有立桓澈為儲是因為要收心了,想要好好扶持太子這個長子,誰知這兩年,皇帝的態度變得曖昧不明,亦且對太子越發不滿。
也怪太子自家不爭氣,要什麽沒什麽,明明身為長子,又正位東宮多年,什麽好的都是緊著他的,結果至今也沒甚大長進,隻會看著幾個虎視眈眈的兄弟幹著急。
枉費了她這些年的襄助!
馮皇後氣惱半日,掃向跪在下首的沈碧梧,煩躁擺手:“得了,別總跪著了,你在我這裏逗留的工夫不淺了,且回吧。”
沈碧梧忽而抬頭問:“姑母,這回去朝天宮,當真隻是姑母一時起意?”
馮皇後皺眉道:“什麽叫一時起意?你人就在宮裏,難道不知陛下近來龍體違和?陛下龍體違和,我領著你們幾個兒媳婦親往觀中上香祈福,這不是順理成章之事麽?”
沈碧梧低垂眼眸,自道自己心中焦灼,措辭不當,望姑母諒察。
馮皇後煩躁揮手,命她退下。
沈碧梧應諾退出便殿後,慢慢下階陛。
她總覺得馮皇後瞞了她什麽。馮皇後此番往朝天宮祈福的舉動看似尋常,但她方才卻覺馮皇後態度有異。
好像是暗中籌劃了什麽,卻掖著不說。
馮皇後這一兩年間,對太子也不似從前那樣熱絡了。從前馮皇後都是拐著彎討好太子,但如今見到她去請安時,也不問太子狀況,甚至連提都懶得提。
她與她說了沈家之事後,馮皇後亦是驚詫,但並不見幾分惶恐。
這是不正常的。
且不說她是馮皇後的表侄女,沈家倒了會否牽連馮皇後,就是看在她與太子夫妻一體的份上,馮皇後也應當為太子擔憂才是,可她竟隻是驚異。
沈碧梧越想越覺古怪,暗著自己的心腹留意著坤寧宮那邊的動靜。
隔日晚夕,玉簫悄悄來與她說,馮皇後下午時見了莊妃,隻是莊妃沒有盤桓多久,約莫兩刻的工夫就出了坤寧宮。
沈碧梧沉默半日,狠狠捏住拳頭。
她心底忽然冒出個猜測,一個不可能也最可能的猜測。
馮皇後興許不知在何時轉向了梁王。
宮中隱隱流傳著一種說法,說皇帝最寵最愛的後妃可能不是端慎皇貴妃酈氏,而是莊妃鄭氏。因為皇帝實在把酈氏捧得太高了,就差為她廢後了。而莊妃這樣育有一雙兒女又出身頗高的宮妃,這麽多年以來竟然隻是一直待在妃位上,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於是就開始有好事者揣度,認為皇帝說不得是以抬高酈氏來保護莊妃母子。畢竟在後宮中,風頭越盛,所受嫉恨就越是深重。
這說法貌似有幾分道理,但沈碧梧一直都覺得是無稽之談。她不知馮皇後是否信了這套說辭,認為皇帝真正屬意的嗣君是梁王,反正她覺著,馮皇後即便是倒向梁王那邊,目的也不純。馮皇後不像是那種會願意跟莊妃一道做兩宮皇太後的人。她覺著馮皇後之所以會那樣上心地襄助太子,其中一個緣由便是太子早年失恃,沒有嗣君生母,馮皇後這個先帝正室就會成為唯一的皇太後。
馮皇後這回出宮若當真有貓膩,那就可能與梁王有關。這就不好猜了,不知馮皇後的目的究竟是甚。
出發這日,顧雲容乘著王府的馬車一路出城,往西行去。
馮皇後沒有集合眾人一道前往,隻定了個時辰,讓眾人在朝天宮門外匯合。顧雲容到時,幾個妯娌已差不多到齊了。
眼下不年不節的,按說已就藩的親王應當都在封地待著,但因著貞元帝連月纏綿病榻,便有親王上奏章要求赴京侍疾盡孝。日子久了,上奏章的親王從一個兩個變成四個,貞元帝後頭就允了,讓已就藩的四個兒子都入京來,諸王各自的王妃自然皆在隨行之列。
顧雲容先前隨桓澈入宮,見過榮王、崇王與岷王,但沒碰見過梁王。不過這不重要,她其實連幾個妯娌都不想見。
梁王妃瞧見了顧雲容暗揉腰肢的小動作,神色略顯鄙薄。
顧雲容大略能猜到她在想什麽。她一個書香小戶家的女兒,突然被多年不願娶親的親王點名要去做了正妻,而她又容貌出眾,難免就會被認為是她靠著什麽狐媚手段才有的今日。
她不甚在意旁人怎麽想,她自己把日子過好便是。
隻是她難免又要想起自己跟桓澈的各種糾糾纏纏,想起桓澈對她無甚感情,她的未來還不知會走向何方。
顧雲容抬頭,騁目遠眺浮雲漫卷,歎息無聲。
桓澈出了京師地界之後,就開始惶惶不安,無論他如何嚐試平複,都無法令心緒平靜下來。
他也不知他在焦慮什麽,但就是心慌得厲害。
終於,在出京的隔日、即將取道南下之際,他命車隊停下,原路折返。
眾人皆是不解,又有屬官勸他不要因著臨時改意就誤了正事,他理都沒理,寒聲勒令即刻回京。
將近城郭時,桓澈命拏雲先行策馬回府,看看顧雲容現在何處。
拏雲不解,但瞧見殿下那寒徹砭骨的眼神,一句也不敢多問,回身趕馬,作速回城。
桓澈得知顧雲容去了朝天宮時,苦苦壓抑一路的那股惶遽再度湧上。
他覺得自己怕是瘋了,聽見點再尋常不過的事竟也能緊張到窒悶。
顧雲容隨馮皇後去朝天宮也沒什麽,難道還會有什麽危險?誰會對她不利,對她不利又能有什麽好處?
但他來不及仔細思量,他奪了握霧的馬,一騎當下,飛也似地往朝天宮趕。
他對京畿地形了如指掌,一路左衝右繞,抄近道疾馳到了朝天宮外。
他路上策馬過狠,胯-下馬匹衝得宛若離弦之箭,到得道觀前麵已累得長嘶不止,一個趔趄,險些將他甩下去。
他目光一沉,再度狠狠揮鞭,高呼打開大門。
馮皇後這回出宮陣仗不小,朝天宮外圍著一層又一層的禦林軍,但沒有一個膽敢出來阻攔衡王。
殿下的神情實在可怖,渾身殺氣騰騰。雖然殿下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但他們毫不懷疑,若是哪個出麵阻攔,殿下會幹脆利落地拔劍削掉他的腦袋。
大門開啟,桓澈徑直衝了進去。
他來過朝天宮,知曉內裏布局,估摸著此時顧雲容應當已經出了三清殿,可他拿不準她如今是在客堂還是在旁的殿宇內參拜。
路上迎頭遇上兩個隨行宮人,他勒馬問衡王妃何在,宮人說眾位主子禮拜罷都去了客堂,但他去了分給顧雲容的那間客堂,卻並未尋見她。
外間守著的丫鬟說,衡王妃去了客堂後麵的園子散心,他便又往園子衝。
仍是不見她蹤影。
他焦躁之下信馬亂闖,依舊無果後,正要再去揪個人打聽,目光無意一掃,瞥見了地上一小灘血。
他握著韁繩的手驀地攥緊。恰此時,有兩個內侍過來收拾血跡,他即刻詰問出了何事。
內侍抬頭瞧見是他,嚇得跌坐在地,期期艾艾,語不成句。
他一鞭子揮下,抽得內侍高聲慘呼。
“那血……那血是衡王妃的,衡王妃遭人刺殺,已經……已經……”
桓澈腦子裏“嗡”的一聲響,一瞬空白。
內侍瞧見他的麵色,嚇得縮成一團,哆哆嗦嗦抬手指了個方向,說衡王妃剛被皇後著人帶走。
他當下縱馬過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入得屋內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床畔的。
他像是一具失了魂靈的軀殼,麻木低頭,看向床榻上了無生氣的人,一遍遍探著她的鼻息和脈搏。
但她已經沒了任何尚且存活的跡象。她的身體冰冷,麵容蒼白,嘴唇烏紫,應是中了毒。
少刻的靜默後,他仿佛突然醒神。
他歇斯底裏,他呼喝著命人去尋太醫來。
屋內眾人噤聲。
此時,拏雲等人趕來。他嘶吼著下令,讓握霧與拏雲兩個將太醫院裏今日當值的太醫都揪過來。
二人愣怔一下,急急去辦。
馮皇後見他抱著顧雲容的屍體不動,硬著頭皮勸他冷靜些,人死不能複生,又示意他先將屍體帶走。
桓澈撈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馬鞭,揚手一揮,鞭子迅速繞了幾圈,勾住馮皇後的脖頸。
“說,雲容究竟怎麽出事的?”
馮皇後不意他會如此,又驚又怒,欲喚護衛進來,卻見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她心口。
“你在慌什麽?”他盯著馮皇後發白的麵色,聲音陰鷙如地獄厲鬼。
馮皇後強自鎮定,但嗓音仍是止不住發顫:“你這般蠻橫無理,我自是害怕!你不要以為陛下偏著你……”
她話未說完,驟覺胸口一疼。驚駭低頭,便見那方才還隻是隔著虛空指著她的那把利刃,已經刺入了她的皮肉,鮮血汩汩直湧。
馮皇後驚聲尖叫,抖手指他:“你、你……”
“你不老實供認,我就剖出你的心,看看究竟是個什麽貨色。”他說著話,劍尖當真不住深刺。
馮皇後幾乎嚇瘋,大呼護駕,但外間守著的都是桓澈的手下。她欲奔命時,被桓澈喚來的護衛死死按住。
馮皇後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出,此刻已然忘了憤怒,雙膝發軟,哀求他放了她。
桓澈不理,又照著方才的傷口刺入,劍尖不斷往前送。
馮皇後胸前衣襟已被鮮血染紅,利刃割裂皮肉的劇痛令她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她嚇得涕淚糊了滿麵,語無倫次:“不、不是我要殺她,是梁王,不關我的事……我隻是帶她出來,我沒有動手……都是梁王的主意,他要一石二鳥……”
桓澈在極度悲憤之下,思緒反而越發明晰,即刻就藉由她這番雜亂無章的話,理出了事情大概。
馮皇後驚覺走口,卻已是來不及。
“果然是個下作的毒婦,”桓澈森森冷笑,“那我就送你一程。”
太醫到後,挨個上前瞧過,跪了滿地,戰栗著說衡王妃確實已經氣絕,回天無術。
桓澈帶著顧雲容的屍身回了王府。安頓好之後,他徑直提劍入宮。
梁王正給貞元帝問安,聽見外麵一陣擾攘,出去一看,正對上桓澈一雙滿溢煞氣的冷眸。
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看了看他手裏提著的那把尚淌著血的劍,大驚,問他這是作甚,為何攜劍入宮。
桓澈抬劍指定梁王咽喉,聲音輕淡,卻冷得刺骨:“自然是,來取你的命。”
貞元帝及時出來,阻住了桓澈。他問明狀況,沉下臉來,當即傳來鄧進,命其將梁王下獄。
一同下獄的還有馮皇後。
桓澈當時尚未剖心,馮皇後先自嚇暈過去。他悲極憤極,但理智尚存,知還要留著馮皇後的命審問,此事疑點重重,他想查明全部真相,以告慰顧雲容的在天之靈。
此案由他親自審理。
在曆經無數周折之後,他終於明了了前後因果。
原來,梁王藉由馮皇後,知曉了沈家的秘密,就此生出一計,即派人暗殺顧雲容,再偽造成太子所為,引他去查太子。因著沈家之事,太子是完全有理由刺殺顧雲容的,如此一來他便能不疑有他。
太子是儲君,而他是最具威脅的親王,等他為報殺妻之仇,與太子鬥得兩敗俱傷,梁王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此之謂一石二鳥。
當桓澈鞫問梁王為何要從顧雲容身上下手時,梁王竟然笑了:“為何?你說為何?我的七弟刀槍不入,能激起你憤怒的怕也隻有衡王妃之死了。何況女人自來便是挑起爭端的關竅,我不選她又選哪個?”
“不過,若是我不知沈家那一樁事,也不會生此籌謀。你疑心太重,我得為太子找個穩穩妥妥的殺人緣由。否則,你焉能信?所以,沈家人也都該死,你若要取我性命,不如順道將沈家人也拉下水!還有皇後,她可是從犯,你一定得好生招呼她!”
梁王的神色有些扭曲。
他對馮皇後真是痛恨入骨,如果不是這個愚蠢的賤人供出了他,他何至於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但有一點,他其實始終都沒能想明白,就是桓澈分明已經離京三日,為何會忽然折返?他布置周密,按說應當不會泄出去。
桓澈靜坐片刻,起身慢慢步到梁王身前。
“你盡可放心,”他麵上沒有一絲表情,一雙眼睛清冷淵深,“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他從北鎮撫司出來,徑直轉去尋貞元帝,要求對梁王與馮皇後大刑伺候,折磨致死。
貞元帝眉心一跳,直道二人害人性命確實不該,但畢竟一個是親王一個是皇後,犯下的也不是謀逆大罪,這般做,外頭那群朝臣還不知會如何說道。
“不論結果如何,兒子一力承擔,兒子隻要他們死得屈辱又痛苦,”桓澈不錯眼看著父親,“其實如若不是想要查明真相,兒子早就當場將二人結果了。兒子要他們償命,這一條不容商榷。父皇若是不應,兒子便自己動手,父皇應當知曉兒子的脾性。”
貞元帝緘默半日,道:“朕能理解你的心境……好,朕答應你。不過此事須由你來善後。”
桓澈輕聲道:“兒子省得,多謝父皇。”
他在來之前便知道他父親會答應他。這兩年間,馮家越發自作聰明,借著太子攪風攪雨,他父親本就厭惡馮皇後,再加上馮家這一層,已是動了廢後的心思,隻是沒有由頭與時機而已。
至於梁王,他的手伸得太長了,不僅與馮氏勾結,還與海外勢力有所陰私,已是犯了大忌。就這架勢來看,梁王若是不能名正言順地入主東宮,謀逆造反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一個橫豎都要廢掉的皇後和一個已讓他父親動了殺心的親王,生死自然不論。
桓澈得了父親的允,折回北鎮撫司。
錦衣衛手裏的刑具多不勝數,其中很是有幾樣驚悚駭人,他倒是擔心梁王與馮皇後撐不了多久就一命嗚呼了,這樣可不好,這可太便宜兩人了。
桓澈在一旁監督獄卒用刑時,前頭聽見兩人的慘呼、瞧見兩人慘狀,尚能體會到些許報複的快意,但後頭卻漸漸神思不屬。
縱然他將二人活生生折磨致死又如何呢,顧雲容再也回不來了。
桓澈看著兩人斷氣,又去處置沈家之事。
沈家奪去的爵位,必須還給顧家。
關於此事,當年人證物證多已湮滅,但他以馮皇後的供述為突破,撬開了沈碧梧等人的嘴。真相就此大白於天下,沈家去爵勢倒,沈章等人下獄論罪,沈碧梧被廢。
沈家的案子終了,當初刺殺顧雲容的刺客也已經擒到。桓澈照例將之交給了錦衣衛,吩咐錄了口供,殺之。
做完這些,他方回王府。
入得大門,轉過影壁,一陣風來,潑灑滿身。
他步履一頓,緩緩往裏行去。
他走得極慢,間或四顧,仿佛一個陌生來客。
他從前獨身一人時不覺孤寂,如今卻隻覺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天地之大,卻是心無依傍。
他又成了伶仃一人。
他至今也仍是覺得這幾日的經曆是一場夢,夢醒之後,一切還會如初。
顧雲容會如往常一樣,從垂花門內轉出,一麵暗暗理著裙幅,一麵上前迎他。
她在他麵前時,一直都格外注意自己的儀態,與他說話時總是時不時伸手扶一把釵環。行動言語也有些拘謹,連朝他行禮時都是依照女官所教,板板正正的,唯恐自己行差踏錯。他後來與她說私底下可以免禮,她才稍稍放得開些。
她也極愛捯飭自己,描畫了新的妝容,總會想方設法尋各種理由來找他,然後裝作不經意,赧然問他覺著她的妝如何。
這般想來,他對於她的關注,似乎半點不遜於她對他的。
她雖則隻在王府生活了小半年,但此間已處處皆是她的印記。
他看到棋枰,會想起教她下棋的那段時光。瞧見榻上的香囊,會想起她幾度做了繡品送他的事。就連看到幾案上的杯盞,都會想到她為他烹飪煮茶的一連串情形。
她很喜歡為他做東西,包括刺繡,下廚,做好了便獻寶一樣擺到他麵前,緊張看他。他見她為他做這麽多,心裏是高興的,隻他如今已極少表露喜怒,麵上可能瞧著不顯而已。
不過,他後來與她說,讓她不要再做這些。無論是下廚、烹茶還是針黹,都是勞神費力的事,他不想讓她總這樣辛苦,王府裏自有下人代勞。雖然他對她疑心未消,但有些事情總還是控製不住的。
想起自己對她的懷疑,他忽然笑起來,滿目淒愴。
如今雖則仍無證據證明顧雲容的出現並非有心安排,但他竟覺這些都不重要了。
一點都不重要了。
隻要她回來就好。即便她當真是哪個安插在他身邊的暗樁,他也認了。
顧雲容的離去,讓他看清了許多事。譬如她的生死去留,於他而言,其實比所謂來到他身邊的真相更為重要。
但觀人容易觀己難,先前的他陷於迷局,很難發現這一點。
桓澈在兩人臥房的床畔僵坐了許久,石刻木雕一般。
日落月升,滿室晦暗。他對著空落落的屋子,忽覺遍體生寒,滿心惶恐。
他點起了燈火。
暖黃光暈裏,他的視線逐漸迷離。
恍然間,他又看到了顧雲容那雙滿透不安的眼眸。
她立在他跟前,雙手交握在前,酡紅從雙頰一直暈染至耳尖,能瞧出極是局促,眼睛不太敢看他,小聲問他對她可有一絲動心。
他想告訴她,他對她不是一絲動心,他很愛她,但才一張口,眼前的人便如風散雲煙,消匿無蹤。
他眼望床帳,又想起他臨行前,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如今想來,他總覺她是想與他說一件十分要緊的事,但她大約覺著其時工夫不夠,便沒有開口。
他當時也想與她說一件十分要緊的事。他思來想去,覺得要擺脫當前這種困境,最好的法子是與她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雖然他理智上覺得這種做法有些愚蠢,但還是想試上一試。
她覺得來日方長,他也覺得光陰悠長,兩廂都沒能將欲道之言宣之於口。之後一別,便是永訣。
天不假時,造化弄人,大抵謂此。
桓澈倒在床榻上,空洞眼眸對著輕紗帳頂,目光渙散。他隻覺腦中紛亂,眼前陸離,意識漸趨昏沉。
然而他心裏有個念頭卻始終翻攪,且越發顯著。
如若他還能再度見到她,一定好生回答她那個問題。如若光陰能夠倒轉,他願意做那個先剖白心意的人。
隻怕時逆境易,她待他態度迥異,要換作他問她一句“可對我有一絲動心”。
桓澈唇畔隱隱溢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淒迷自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