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朕與定國公同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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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蕭居瑁在暖和的被窩裏醒來, 見鐔時觀不在, 便抖了抖毛, 跳下床去。
雲霄山莊在江陵城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武林大派,這座宅子作為鐔家的門麵, 自然差不到哪兒去, 至少在蕭居瑁眼中,比定國公府要好上許多。他想著要不要將定國公府修葺一番, 又或者重新建一處宅子,賜給鐔時觀。
這個念頭隻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就被他否定了, 定國公府破是破了點, 可他挺喜歡的, 更何況,以後鐔時觀都住在文德殿了,管宅子好不好看呢。
蕭居瑁邁出院子,就聽到季長軒爽朗的笑聲, 他抬首看去, 見不遠處高大的少年領著瘦弱的蕭凡,正在練劍。
“不對,你這姿勢錯了,應該是這樣。”季長軒見蕭凡揮劍的動作有些瑕疵, 便笑著指點。
蕭凡小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即便他有些拿不穩這劍, 可他還是樂此不疲。
蕭居瑁遠遠望著,忽地心頭一動。
蕭凡、蕭凡、蕭凡……他也姓蕭。
若是從現在就開始培養,以蕭家人的聰慧,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扛下蕭家的重任,而自己,也不用在冷寂的靜泉宮裏恍惚過完下半輩子。
隻是,蕭凡是否願意?他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即便自己身為他的皇叔,也不能幹涉太多。將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拋給一個小孩子,蕭居瑁自認做不到。
“貓貓!”蕭凡見到蕭居瑁,立即喚他,清秀的臉上掛滿燦爛的笑容。
蕭居瑁闔上雙眸,自己小時候也曾這般笑過,可自從母妃去世,自從登上皇位,他哪裏還記得笑是什麽滋味兒?蕭凡現在很開心,難道真的要將他拉入權勢爭鬥的泥淖中來麽?
蕭凡將劍還給季長軒,走過來蹲在蕭居瑁麵前,伸手去摸蕭居瑁背上的毛發,蕭居瑁條件反射要躲開,但觸及他眼中的期待,便心軟了。
蕭凡見蕭居瑁不排斥自己,頓時高興非常,一把將蕭居瑁抱起來,轉身麵對季長軒,“長軒哥,你舞劍給我看唄!”
季長軒笑著點點頭,持劍揮舞,身姿矯若遊龍,蕭凡瞧著瞧著,眸中逐漸湧現出羨慕之色。
蕭居瑁看在眼裏,心裏一歎,罷了,這件事以後再說。
季長軒舞完劍,最後一招收勢,見到蕭凡崇拜的目光,心裏正高興,就聽背後一聲叱罵:“一點氣勢都沒有!還練什麽劍?你當是繡花啊?”
鐔烈大踏步走過來,麵色陰沉,雙目通紅,看著就像要吃人一樣,季長軒著實被他嚇了一大跳。
隻要義父一發火,他就完全不敢說話,這一大早的,誰招惹義父了?
好在靳藍及時趕到,對著鐔烈安撫了好一會兒,鐔烈才叫上他們一起去吃早膳。
蕭居瑁到現在都沒看到鐔時觀,心裏不禁有些急了,掙紮著從蕭凡懷裏跳下去,但也不知道去哪找。
“貓貓,你去哪?”蕭凡跑著去夠他。
蕭居瑁來到靳藍的裙擺下,伸出爪子碰了碰,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瞬間將靳藍俘獲了,她素來聰慧,想到昨晚蕭居瑁和鐔時觀的黏糊勁,便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時觀在祠堂裏,我帶你去。”
蕭居瑁立即跟上她的腳步。
鐔家祠堂裏,鐔時觀正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對不起鐔家,但他也不願違背自己的意願,便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盡可能贖罪。
蕭居瑁跟著靳藍進來,就看到男人挺拔卻蕭索的背影,孤零零地跪在一眾牌位前,看不到神情。
蕭居瑁想,他心裏一定不好過吧。
鐔時觀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隻道:“大嫂,你怎麽過來了?”
靳藍還沒應聲,蕭居瑁就來到他麵前,仰首望著他。
貓走路太過悄無聲息,而且被靳藍的腳步聲蓋住,鐔時觀方才還真沒聽出來。
“元寶要找你,我就帶它來了,怪不得你這麽寵它。”靳藍行至他身邊,微笑讚道。
鐔時觀和蕭居瑁目光對上,心裏微動,而後道:“你先去和大哥他們一起用早膳,餓著肚子就不好了。”
蕭居瑁趴在他身邊,瞅了他一眼,沒有你喂,朕還吃什麽早膳?
靳藍見狀,便道:“看來元寶是舍不得你,陪著你一起餓肚子呢,我等會兒送些吃食過來,真要餓壞了肚子就不好了。”
“謝謝大嫂,你給元寶送些過來便可,我就不用了。”鐔時觀伸手將蕭居瑁抱進懷裏,地上涼,不能凍著了。
蕭居瑁朝他搖搖頭,你不吃,朕也不吃,朕陪著你一起。
鐔時觀知他心意,心中感動之際,卻也心疼。他明白蕭居瑁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立刻拋棄蕭國與他長相廝守,除了蕭凡,他是先帝唯一的血脈,好不容易才執掌大權,要他現在就放棄,實在太強人所難了,更何況,誕下子嗣不是皇帝一個人的事情,而是關係整個蕭國的大事。
正因為理解,所以他不能奢求蕭居瑁放棄皇位,能陪著他一起在祠堂挨餓,鐔時觀已經知足了。
靳藍輕歎一聲,“時觀,你的事情,你大哥昨晚已經告訴我了。”
“對不起,大嫂。”
靳藍溫柔地笑了笑,“你沒有錯,時觀,其實真要說起來,是阿烈和我不孝。他為了我不納妾,不延續鐔家血脈,他將這個重擔強硬地推到你的身上,卻沒問你願不願意,還打了你。他可以卻不去做,你不可以他卻逼著你做,說到底,還是阿烈和我太自私了。”
鐔時觀還沒回應,門就被人從外狠狠推開,鐔烈大步跨了進來,雙目赤紅,“阿藍,你怎麽這麽說自己?這跟你沒關係!”
靳藍沒有轉身,隻靜靜站在原地,溫聲道:“你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情,憑什麽要時觀去做?我們以前走南闖北,什麽事情沒見過?龍陽之好也見得多了,難道你要逼迫時觀去和一個姑娘成親?這既是害了時觀,也是害了無辜的姑娘,你若真想給鐔家留下血脈,不如將我休了另娶。”
鐔烈聞言,心痛如絞,頓時一把將靳藍扣在懷裏,顫聲道:“你說什麽胡話?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就是別說這樣的話。”
蕭居瑁:“……”還是靳藍大嫂厲害。
鐔烈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隻是昨晚一時間無法接受,所以才揍了鐔時觀,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喜愛男子也無可厚非,隻是,一想到以後的弟媳是個男人,他心裏就有些不大舒爽。
靳藍離開他的懷抱,秀雅的麵容上綻放一絲笑容,“好了,既然你想明白了,那就一起去吃飯吧。時觀,你也別跪了。”
鐔烈自然是媳婦說什麽就是什麽,沒好氣道:“起來去吃飯吧,還有,你既然說你喜歡男人,總得帶一個回來吧。”
蕭居瑁:“……”朕就在你們麵前啊。
鐔時觀起身,“謝謝大哥大嫂理解,等有機會,再給你們介紹不遲。”
“哼!”鐔烈臉色臭臭的,冷哼一聲,甩袖出了屋子。
吃飯的時候,鐔烈虎著一張臉,“你已經有十幾年沒回來,江陵城變化很大,吃完飯,我讓長軒帶你們出去走走,長軒,你今日就不用去練武場了。”
“是,義父!”
這個決定正合蕭居瑁的意,他們此次來江陵城就是為了徹查蔡立一案,這蔡府就在江陵城南。
吃完早飯,季長軒就開開心心帶領他們出了雲霄山莊。雲霄山莊坐落在江陵城北,與蔡府隔著一整座城,真要慢悠悠走過去,那得很久。
不過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劉衛已經帶人在暗中查探了。
季長軒性子開朗,蕭凡正好有些內斂,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一個說,一個聽,恰好蕭凡對江陵城的繁華熱鬧非常感興趣,季長軒就走到哪兒說到哪兒,每每看到蕭凡眼中的驚歎,他就很有成就感。
兩人興致一上來,就將沉默不語的鐔時觀拋諸腦後,鐔時觀也不在意,隻抱著蕭居瑁在城中寬闊的街道上閑逛,但還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兩人身後。
“季長軒!季長軒!……”不遠處有個微胖的少年在人群中揮舞著手臂,興奮大喊。
季長軒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長軒哥,是你朋友?”蕭凡踮起腳尖往朱宏業看去。
季長軒點點頭,伸手拉住他手臂,“走,我介紹你倆認識。”
兩人來到朱宏業麵前,朱宏業細長的眼睛瞅向蕭凡,問季長軒:“這誰?”
“我二叔帶回來的弟弟,叫蕭凡,小凡,他是朱宏業,我的朋友。”
朱宏業頷首表示明白,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肉嘟嘟的臉蛋將眼睛都擠沒了,“原來是你堂弟啊……咦,不對啊,怎麽不姓鐔?難道跟你一樣是鐔家的義子?”
這個問題,季長軒其實也沒搞清楚,因為蕭凡跟他一樣,稱呼二叔為二叔。
“算是吧。”
朱宏業眯起眼睛,有些肉的白皙右手搭上蕭凡的肩,“既然是長軒的兄弟,那就是我的兄弟,以後在江陵城,季長軒罩不到的地方,我幫你罩!”
季長軒捶了下他的肩,“你小子胡說什麽呢?”
蕭凡咧開嘴,“謝謝宏業哥。”
“走,我帶你們去玩。”朱宏業對江陵城的玩樂之地可比季長軒熟悉多了,鐔烈對季長軒頗為嚴厲,他很少出來玩。
“等等,我二叔還在後麵,我要跟他說一聲。”季長軒說著轉身就看到他二叔正向他們走來。
“二叔,朱宏業說要帶我們一起玩,您要不要一起去?”其實他心裏是不太希望大人跟著的。
鐔時觀也不會跟他們小孩子玩鬧,便道:“你們自去玩吧,我自己隨便走走,注意安全。”
耶!
季長軒心中狠狠點頭,“那我們就先走啦。”
鐔時觀望著幾人離去,反正雲霄山莊與朱家在江陵城的勢力不算小,應該沒什麽人敢欺負他們三個。
蕭居瑁正忙著驚歎城內的綺麗繾綣,相比京城的古樸莊重,這兒的溫軟纏綿真是讓人仿佛進入了溫柔鄉,一旦迷陷,便不可自拔。
歌樓樂坊,軟玉溫香,美人憑欄而望,語笑嫣然,花粉香客曖昧流連,樓外江麵,畫舫林立,絲弦之聲不絕於耳。
蕭居瑁驚歎於這裏的紙醉金迷,這裏的富麗堂皇,這裏的渾噩與沉淪。
當然,除卻這些,街市上還有頗多的書坊,江南人傑地靈,才子湧現,這些書坊裏頭外麵,俱是文人騷客,流連忘返。還有不少人當街出賣字畫,許是有學識的貧寒之士為了賺取一些銀錢補貼家用。
蕭居瑁每到一個書生攤前,都要仔細瞧上一瞧,這些可都是蕭國的才學之士,他可不能錯過了。有自信在人才輩出的江陵城當街賣字畫,這些人的字畫鐵定不俗,蕭居瑁的確是瞧到了許多佳作。
又到了一處攤前,攤麵上俱是字畫,一身形瘦弱的書生垂首坐著看書,見有人來,方抬起頭來,看向鐔時觀,下一秒,雙方俱是一愣。
蕭居瑁幾欲跳起來,眼珠子瞪得老大,這不是林靜姝麽!
好在鐔時觀和林靜姝兩人心理過硬,沒有當街表現出異常,林靜姝先是淡笑,清雅的眉目仿佛畫中之人,“公子若是有喜歡的,便可拿去,隻需在這陶罐裏放上五十枚銅板。”
蕭居瑁看到一幅畫上的落款為“林書”。
林靜姝作為京城第一才女,書畫自然不凡,就她擺出的這些書法畫作,僅僅五十枚銅錢實在是暴殄天物,隻可惜,“林書”不過是無名小卒,無名小卒的作品自然賣不到好價錢,有人肯賣就得千恩萬謝了。
忽然,蕭居瑁的目光落在了一幅貓咪撲蝶的畫上,這畫上的貓怎麽這麽眼熟?
“這幅不錯。”鐔時觀伸手拿起,畫上的橘貓靈動可愛,頗有意趣,他說著往陶罐裏放了一兩銀子。
林靜姝目光落在蕭居瑁身上,笑了笑,“我找不開。”
“無礙,此畫我甚是喜愛,在我看來,值得這個價錢。”鐔時觀言罷,便卷起了畫卷。
林靜姝不再推辭,眉目淡靜,“公子慢走。”
這時候,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跑到攤前,歡喜道:“公子,繁知先生又出書了!”
他後知後覺見到臉上有青紫傷痕的鐔時觀,頓時受到了驚嚇,就要當街叫出,就聽林靜姝一道冷喝:“碧竹!”
碧竹連忙伸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老大,看向鐔時觀和蕭居瑁,攝政王,啊不,定國公怎麽會在江陵城?不是聽說去滇南剿匪了麽?
“不是說繁知先生出書了麽?你看看罐子裏頭的銀錢夠不夠去買。”
碧竹小心翼翼地挪到陶罐麵前,數了數,哭喪著一張臉,“公子,夠是夠,可買完就剩不了多少了,我們租金也快到期了……”
林靜姝默了默,“那便過些時日再買吧。”
蕭居瑁疑惑,繁知先生是誰?很有名氣麽?
鐔時觀將整理好的畫卷放入袖中,稍稍頷首,“告辭。”
等他走後,碧竹小心湊到林靜姝耳邊,“小姐,他怎麽會在這裏?”
林靜姝蹙了蹙眉,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為何,不過可以肯定,去滇南絕對是幌子,鐔時觀秘密來江陵城一定是有要事。
“碧竹,這件事爛在肚子裏。”
碧竹慎重點頭。
“小姐,我聽說城南的蔡府招收奴仆,奴婢想去試試。”她不能天天依靠小姐賣字畫養活,她也要賺錢養家。
林靜姝眉心忽地一動,立即回道:“不必去了,我那日在街上聽聞城外鎮上有家私塾招收先生,隻要過了考核便可,明日我們就去試試。”
“可是小姐,你又不是男兒身。”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林靜姝起身將字畫收起,“先回去吧。”
碧竹剛想說,定國公不是知道麽?可轉念一想,定國公哪裏會管她們這些小事?
“這些字畫怎麽賣啊?”一手搖折扇的公子哥兒流裏流氣問道,身後還跟著一幹仆從。
林靜姝斂眉道:“這位公子,我們收攤不賣了。”她說著轉身就走。
“嗤——”那人笑了笑,仆從立刻擋住她們的去路。
“你這書生怎麽這麽不知事?本少爺說要買字畫,你還不賣?怎麽著,覺得本少爺配不上你的大作?”
林靜姝麵色平靜,可袖中的手卻微抖,她讓碧竹將字畫重新展開鋪好,“公子若是有看得上的,在這陶罐裏放入五十枚……”
“叮!”一錠銀子落入陶罐,那公子伸著脖子,湊近林靜姝,“本少爺不僅要買你的字畫,還要買你的人!”
林靜姝倏然抬目看他,眼眸裏跳躍著怒火。
“表少爺,老爺讓你趕緊回府呢。”一道柔媚入骨的嗓音飄入少爺的耳中,他轉身看去,就見一位美豔至極的年輕婦人正搖著團扇,笑盈盈望著他,端得是吸人魂魄的妖精,他喉頭不禁滾了滾。
“你是?”他今日剛至江陵城三舅家,怎麽沒見著這般妖嬈魅惑的女人?
“這是府上的婧夫人,表少爺,老爺讓您即刻回府。”婧夫人身後的仆從說道。
他連連點頭,目光離都不離婧夫人,“好,回府。”
一幹人這就轉身離去,故意慢走一步的婧夫人忽地回首,看向林靜姝,眉目婉然,麗色無雙。
林靜姝動唇道謝,婧夫人露出一個笑容,轉首離去。
碧竹等他們走了之後,方長舒一口氣,“幸虧那個婧夫人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們就遭殃了。”
林靜姝淡淡一笑,“回去罷。”那個婧夫人雖笑得美麗,可一雙眼睛卻滿是沉寂,她觀那些仆從的衣飾,應當是蔡府之人。
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蕭居瑁窩在鐔時觀的手臂上,看到了這一幕場景,他總覺得那個婧夫人的眉目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應當是蔡府之人。”鐔時觀忽然說道。
蕭居瑁一愣,江陵城能稱得上是蔡府的不就是蔡立的宅子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