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一百三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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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平帝被抬回乾清宮,孫進忠親自把人扶到龍榻上, 借著身體的遮擋, 悄悄將手裏一粒藥丸子塞進主子嘴裏。

    這藥丸子是昨夜一起送過來的, 放在裝藥粉的小瓷瓶裏, 一張小小的紙張包裹住這顆藥丸, 紙張裏麵寫了蠅頭小楷, 上麵說明, 皇帝昏闕後, 禦醫診脈前, 務必給服下去。

    藥丸子是上佳之物, 入口即融, 塞進去不必再理會。

    有句老話說得好, 隔牆有耳以防萬一,某些事不能宣之於口。

    孫進忠心跳急促, 手也是微微顫抖的, 但好歹大事小事經曆過不少,還是十分利落地辦成了,不露絲毫破綻。

    他也不知這藥丸子什麽功效, 隻能心下惴惴伺候昌平帝脫鞋躺好, 扯了錦被蓋上。

    皇太子以及好些文武重臣入內候著,其餘人隻能等在殿外的廣場上。

    三名禦醫以最快速度趕到, 其中禦醫之首是被禦前太監背著狂奔過來的, 他年紀大了跑不了, 落地後一把老骨頭也顧不上歇, 扶了扶帽子,連爬帶滾進去了。

    老禦醫姓金,一把脈就是一驚,“陛下脈象洪大弦硬,又緊又急,這是急怒攻心引發的肝陽上亢。”

    肝陽上亢,即是高血壓,嚴重者可當場斃命。昌平帝這二年已隱隱有這方麵的症狀,並被禦醫告誡過多次要保持心境平和。

    三名禦醫都知悉情況,因此沒人詫異,按規矩另兩人趕緊上前輪流探脈。

    真是這樣嗎?

    其實並不然,此次皇帝固然暴怒,但遠沒有禦醫把脈出來那般嚴重,這源於那顆藥丸子的偽裝。

    沒錯,就是偽裝。

    高煦了解過昌平帝這情況,命人專門研製出這種針對性的偽裝藥物。不過凡事都有兩麵性,劉太醫表示,要想不被診斷出痕跡來,選用的藥物隻能無毒無害,並且效果維持很短暫。

    這就可以了,畢竟除了帝位,高煦並沒打算對他這位父皇做什麽,完事就讓對方頤養天年吧。

    偽裝成功後,下一步計劃他另外安排。

    安排了什麽呢?

    下一步安排就是這位金禦醫。

    等那三位禦醫,以及後麵趕到的太醫們輪流診脈,快速確認情況屬實無誤後,金禦醫作為禦醫之首,當即就對高煦道:“殿下,陛下病情頗為嚴重,須立即施針,晚了就來不及了。”

    其餘禦醫太醫深以為然,紛紛附議。

    高煦頷首,“立即施針,不得延誤。”

    負責施針的人,醫術最高明的金禦醫當仁不讓,不過皇帝這次情況顯然有些嚴重,他溝壑縱橫的老臉十分嚴肅,“稟殿下,這內室人頗多,恐怕……”

    話未說完,但大家都懂,施針現場當然必須保持安靜,閑雜人等能少就少。

    “金禦醫選人協助,乾清宮再留下兩人伺候,其餘諸位隨孤一同退出去。”

    高煦幹脆利落,領著王瑞珩霍川等人出了內室,等在外麵。

    金禦醫選了自己的藥童當助手,乾清宮這邊留下來的人,則是孫進忠與他的徒弟,名為伺候實則監督。

    為了不受影響,內室的隔扇門被掩上,雙方不禁對視了一眼。

    彼此雖不了解對方,但能最後留下來的,大家心裏都有數的。

    金禦醫有一套祖傳金針刺穴法,十分精妙,治病救人相當了得。但大家都不知道的是,這套針法還一小部分不是救人用的。

    救人與害人,往往隻在醫者一念之間。

    金禦醫當然不敢害皇帝,他的任務,就是大局定下之前,讓皇帝的身體狀況不再適合坐在龍椅之上。

    牆倒眾人推,雖這樣形容昌平帝不大合適,但理是這個理,東宮已經大權在握,父子相爭,他是必贏的。

    老禦醫固然是忠心於皇帝的,但他還有四代同堂的兒孫在,既然大勢已去,結果已定,他沒有掙紮太久,就被攻陷了。

    他手上動作不停,一根根金針紮在皇帝頭上身上,心底安慰自己,好歹皇太子隻需要偽裝,顯然並沒有弑君的打算。

    唉,不得不承認,今上比較昏庸,東宮英明,黎民百姓少被折騰一二十年,也是好事。

    金禦醫孫進忠雙方雖不交談,但卻配合得十分默契,大半個時辰後,內室的門被打開了。

    高煦領著王瑞珩等人迎上去,沉聲問道:“父皇如何了?可曾清醒?”

    金禦醫額際沁出豆大的汗珠,抹了一把拱手道:“回稟殿下,陛下此次凶險,微臣無能,隻能堪堪穩住陛下性命,至於病況,還得等陛下清醒後,才能清楚判斷。”

    他雖說話留有餘地,但麵色很凝重,顯然情況不客觀。

    高煦點了點頭,“金卿等人務必細細留神。”

    一眾禦醫太醫應了,他又轉頭看向王瑞珩,“王閣老,陛下龍體暫無虞,你先領諸卿散罷。”

    昌平帝性命無礙,但不知要昏迷多久,六部需要正常運轉,滿朝文武一直罷工不行的。況且這乾清宮位屬前朝後廷交界點,又不是事有萬一,一大群外人長久聚攏不是事。

    輪流留下重臣,陪伴皇太子守著,就可以了。

    王瑞珩點了點頭,安排好輪流陪守的重臣,就出去傳太子教令,讓外麵的人都趕緊散了。

    他年紀大,連續幾次大刺激後緩下來,人有些焉了,高煦命人給把過脈,讓老首輔先下去稍歇一歇。

    諸事安排妥當,人也散了,高煦駐足龍榻前片刻,替皇帝掖了掖錦被,麵帶關切,實際眼神十分平靜,半響直起身軀,他吩咐孫進忠等人好生伺候,就踱步出乾清宮。

    “陛下於早朝上的旨意,立即頒下。”

    他點了兩個人,分別負責內廷與臨江侯府,又囑咐道:“紀家九族先收押,再按律處置,此外,需將靖國公一脈排除在外。”

    昌平帝話沒說完就倒下了,也沒來得及被提醒,於是,高煦就將其補充完整。紀明錚是大功之臣,他父親紀宗慶又是通敵事件的受害者,當然不在牽連之列。

    隨後,他又下令大理寺馬上立即徹查通敵一事,力求一個不漏。

    這點不難,因為這事兒東宮實際已查得差不多了,現在按名單抓捕,並把枝丫末梢補充完畢即可。

    諸人領命下去,候在一旁已片刻的林陽才靠了過來。

    “殿下,陳王與英國公果然趁亂離宮,現在大約已抵達各自府邸。”

    高煦冷哼一聲,“按原定計劃行事。”

    *

    臨江侯紀宗文作為通敵的罪魁之一,當朝被押下,陳王與英國公幸運點,昌平帝倒下太突然,大殿頃刻混亂一片,他們不進反退,趁亂出了文明殿。

    二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先趁亂出宮,再抓緊時間出城奔赴京營吧,若不想坐以待斃,隻能拚他一拚。

    早朝的事還未被宣揚開,這兩人一個親王之尊,一個是國公,很順利就出了皇宮。

    他們分開行動,疾奔回各自府邸。

    畢竟僅帶一群親衛出城,明顯是不智之舉,怎麽也得把掌兵信物、通行令牌等重要且必須的物事帶上才行。

    掌兵信物、京營通行令牌這些都是英國公需要取的,而陳王,他要拿的是票號的存銀憑證,還有一個地下密室的鑰匙。

    從前的陳王,在紀後一黨十分憋屈,但很無奈他隻能蟄伏,這般壓抑著,他難免往旁的地方思索以宣泄精力。

    他這些年也攢下不小一筆銀錢,斷斷續續都存在全國最大的“寶慶錢莊”裏頭,雙方約定不認人,隻認憑證提取,不過這幾筆數額頗大,要盡取需要提前預約。

    他未雨綢繆,還在通州郊外尋了個偏僻莊子,匿名買下並挖了個巨大的地下密室,存的是糧草,數量也不少。

    這密室防護嚴密,非鑰匙不能開啟。

    從前,陳王為防日後有變做的準備,如今倒真能用上了。

    他在陳王府勒停駿馬,翻身而下,一邊吩咐親衛首領點齊所有親衛,一盞茶後必須抵達大門前集合,一邊已跨過門檻,匆匆往外書房去了。

    穿過前廳,沿著大紅回廊而上,他抵達外書房,屏退所有伺候的下仆,獨自進門並回身掩上。

    聖旨沒來得及出宮,王府暫保持風平浪靜,但陳王依舊謹慎,駐足傾聽片刻,一切如常,他才直奔書案後的的隱蔽暗格。

    俯身打開暗格,將銀莊憑證以及鑰匙取出,陳王仔細端詳兩眼,確認無誤。

    他深呼了一口氣,心頭卻沉甸甸的,此行很凶險,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隻是他卻不能不拚,不然作為廢後兼通敵罪人之子的奪嫡失敗者,等待他即便不是貶為庶人,也得監視幽禁終身。

    如果真落得這個下場,他寧願拚死。

    陳王大掌猛地收緊,黃銅鑰匙尖紮進他的掌心,尖銳的疼痛。

    他已經沒空想其他事,立即出城,是當先要務。

    千頭百緒隻是一瞬間,陳王立即鬆了力道,一邊轉身,一邊將掌心的物事揣進懷裏。

    誰料這時,變故陡生。

    “哐當”一聲巨響,外書房大門被人從外猛踹了一腳,兩邊厚實的門扇突兀繞了半圈,“砰”地重重打在相連的隔扇上,又被反彈了一個來回。

    陳王心頭一凜,倏地抬頭,暴怒:“何人膽敢放肆?!”

    因早朝變故,聖旨還未來得及出宮,此時的京城一切如常,他心髒猛地一縮後,倒還算鎮定。

    隔扇門快速開了合,合了開,書房外情景已盡收眼底。

    門外果然有人,領頭並排兩個,左側是個是陌生的英俊青年,一襲深青色勁裝,目光如電,而右側一個赫然是丁文山。

    “丁文山!!”

    一瞬間思緒翻湧,陳王頃刻明悟,他目眥盡裂,胸膛炸裂,“你這個狗賊,竟敢背叛本王!”

    他曾經多麽信任丁文山!後者是陳王府幕僚第一人,若非他生性謹慎,不少機密事從不讓幕僚沾手,恐怕結果會更糟。

    不過,現在已經很糟是了。

    “殿下此言差矣。”

    一身文士長袍的丁文山始終笑吟吟的,不緊不慢捋了把長須,才接著說:“在下本是東宮心腹,不過殿下三顧茅廬,我見殿下心意頗誠,於是,便勉為其難走一趟。”

    這是真的,丁文山還是陳王誠意請進來的,不用多說,是東宮下的套。

    陳王異常憤怒,心念急轉正思索對策,許馳卻懶得廢話,一揮手,“拿下,先押回去。”

    對方集合所有親衛在大門前,倒給了他們便利,有丁文山接應,很快就放倒障礙,包圍外書房,並活捉目標。

    陳王現在好歹還是皇子親王,一身蟒袍十分醒目,被人看見了會有不必要的麻煩。於是,許馳命人給對方套了件黑鬥篷,直接從側邊小門離去,幹淨利索完成差事。

    將牢牢製住的陳王扔上車,他笑了笑,“你也不必惦記英國公,他很快就來陪伴你了。”

    說到英國公,這人抓捕難度要比陳王高一點點,因為他曆大事更多,行動更謹慎。

    他匆匆折返英國府後,一刻不耽擱,回了外書房取了要緊物事,低頭一看身上朝服,眉心卻一蹙。

    外書房備有更換衣裳,他快速脫了朝服,撿了一套最不起眼的換上,晃眼一看,就是個勳貴家老爺們。

    英國公沒有往前門去,反而囑咐心腹,低調牽了匹馬去後門。

    他毫不聲張,老娘嬌妻子女孫輩一個沒打算帶上,籍著府裏最後的平靜,他悄悄往後門去了。

    不過英國公到底沒能走脫,有眼線盯著前院,國公府周圍也安排了足夠崗哨,大大小小的門的重點。

    消息傳遞很快,等馬被牽了過來,英國公急急趕至,剛好被堵了個正著。

    “殿下,陳王與英國公,已被順利收押。”

    高煦站在乾清宮正殿前的回廊下,初夏的熱風拂過金黃色的衣擺,他收回眺望遠方的視線,點了點頭,問道:“坤寧宮與臨江侯府,情況如何?”

    “回稟殿下,這二處進展順利,我們的暗探人手正按名單一一撤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