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乳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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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乳釀魚

    因為薑秉仁和黑衣男子的到來, 餘錦年的一覺春|夢是徹底泡湯了。那男人吐得一身餿臭, 餘錦年實在忍受不了他熏染自家廳堂,便自廚房打了溫水, 又翻出了兩套換洗衣裳,他與薑秉仁個頭相差不大,於是自己那套給薑秉仁換,另一套則是二娘家男人的舊衣, 給那人高馬大的男人穿。

    薑小少爺矜貴,嫌棄衣裳是粗麻的, 拿捏著架子不肯動。薑小少爺矜貴, 嫌棄衣裳是粗麻的, 拿捏著架子不肯動。

    餘錦年氣他道:“裝什麽裝,不是都十二寸了嗎?還差給他換件兒衣服?”

    “我沒……”薑秉仁矢口要否認, 抬頭一對上餘錦年的眼神, 再看見後頭季鴻氣質翩翩地走出來給年哥兒披衣,兩人你儂我儂旁若無人, 又似賭氣似的哼道, “換就換!有什麽了不起的?”他褪了外頭沾染上穢物的靛色綢衣, 皺著雙杏仁眼, 百般不情願地換上了餘錦年的衣服, 之後又捏著鼻子去擺弄地上吐得不像樣子的病鬼。

    “你顧著他些,我去倒杯溫水。”餘錦年說。

    可等餘錦年端了杯淡鹽水出來, 那男人頹喪地倒在地上, 衣是換了, 但發斜襟亂香肩半露,哪裏是被人照顧過的樣子,活像是被人蹂|躪了,臉頰上還被撓了一道爪子印兒,而為禍一方的正主兒卻大喇喇地坐在長凳上,心裏絲毫愧疚也無,正翻弄著壺裏的冷茶來喝。

    地上男人看那少年往肚裏灌水,自己嘔了這半天,喉嚨裏又疼又燥,不由咽了幾口幹幹的唾沫,哀聲道:“薑芽,渴……”

    薑秉仁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用腳去踹他:“說了幾百遍了!不許叫我薑芽!我說我是薑芽的薑,不是叫薑芽,你是不是個傻子?”

    男人點點頭放低姿態,求和道:“芽兒,就給我點水喝……”

    好麽,敢情是聽不懂人話,不讓叫薑芽,就直接叫芽兒。

    薑秉仁氣炸了,正要拎著冷茶水壺摔他身上,可那男人是習武的,即便是嘔得體力不支,也仍存防禦本能,迷迷糊糊見眼前一片陰影,突地伸手擒住了,往身旁一扯,緊接著便聽稀裏嘩啦一通亂響,伴著少年人哎喲的痛呼。

    餘錦年聽見動靜,趕緊端著鹽水跑出來看發生了什麽,一撩開隔簾,就見那兩個歪在一起,大|腿擰著大|腿,胳膊壓著胳膊,瞧姿勢,還像是薑小少爺用的強,旁邊兒地上還倒著一隻茶壺。餘錦年想起這位薑小少爺曾經的風|流韻事來,猛然記起他也是個色中老手,再瞧那男人,雖然已經吐脫了形,又胡子拉碴的,但依稀也能看出長得不錯。

    這薑小色鬼可是連季鴻都能調|戲的主兒,這深更半夜地領來一個長相不俗的男人……餘錦年的眼色頓時就變了,看著他倆像看什麽稀罕景兒,最後實在沒忍住,試探地問道:“他這樣,莫不是你強喂他吃了什麽助興藥罷?”

    “沒有!”薑秉仁又惱又羞,自己也算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東家女西家娘、連地頭上的母狗都害怕他,想他辣手摧花縱橫縣城,還沒慫過誰,竟頭回在餘錦年麵前無地自容,覺得臉都沒地兒擱了,硬著舌頭解釋道,“誰稀罕喂他吃藥了!”

    “嗯嗯嗯。”餘錦年應付式的點頭,蹲在地上給人把脈。

    薑秉仁見他似乎根本不信自己的話,便慢慢閉上了嘴,狠狠抿了一下,憋屈地坐在一旁,正要灌兩口茶水散散火,突然想起來茶壺已經被他打翻在地上了,這會兒更是委屈了,隻能用力踢了下桌腿。可桌子又不會疼,到最後疼的還是薑小少爺自個兒。

    脈象往來流利,如珠走盤,是滑脈。

    舌黃膩,口中臭甚。

    餘錦年把著脈,低聲問男人話,薑秉仁猶自憤憤不平地念叨:“好心做了驢肝肺,他裝神弄鬼地嚇唬我,我管他飯吃,給他床睡,難得做了好人,你們一個個兒卻這樣說我。他吃了我那麽多東西,簡直是豬精轉世!他再吃下去,我們春風得意樓都要關門大吉了!”

    他回頭去看餘錦年,道:“你評評理,他,晚上吃了我們春風得意樓大廚親做的六個菜!六個!結果聽人說西城外有廟會,剛放下筷子就又要去廟會上吃食果子,生的熟的塞了一肚子,我說了他兩句,他就吐了我一身!要不是旁邊有賣新桶的,他要被人家嫌棄打死。”

    餘錦年點點頭:“確實該吐。”

    “啊?!”薑秉仁瞪眼,“你與他好,還是與我好?你怎麽向著他說話!”

    他誰也不跟好,當然是和自家阿鴻好,餘錦年起身,搖搖頭:“唉。行了,帶回去好生養著罷,多陪著他出去走走,賞賞景,采采梅……”

    薑秉仁見他歎息,又聽他說得這般淒涼,好似人快死前的那套說辭,登時害怕了,便暫時放下了氣惱,有些緊張惶恐地攥著餘錦年的小臂,連珠炮彈地問道:“他是什麽惡病不成?真的沒救了?還……還有幾天活頭……”

    餘錦年眨了眨眼,覺得他這樣擔心人的模樣還挺有意思的,便繃住了臉,做沉默無言狀。地上那男人也配合得緊,抱著溺桶又幹嘔了兩回,臉色慘白如紙,仿佛下一刻就要絕氣了。

    薑秉仁見他這模樣,心中更是篤定,眼圈都紅了,吸著鼻子交代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那天在童子巷,他裝神弄鬼騙我回了酒樓,結果賴在我房裏不走,還吃得那樣多,我一生氣,就在他茶裏泡了點旃那葉……那老番僧說吃不死人的,至多會讓人肚痛跑稀。我就想逼他走的,真的沒想到是這樣……”

    旃那葉就是番瀉葉,味苦寒,有小毒,非本土作物,是番外傳來的,主要是用來瀉熱通便。這小毒也不如何劇烈,餘錦年前世時多得是姑娘們為了保持體形,泡來做瀉茶喝,無病無痛去喝它自然是傷身體的,但也不至於叫人立地成仙。

    餘錦年本想捉弄捉弄薑秉仁,結果卻聽到他老實交代出這些話,一時間有些啞口無言。而那男人更是聽傻了,沒想到有這種事,半張著嘴呆望著薑秉仁。

    “我錯了!”薑秉仁半蹲著,撲在石星身上,抬手蹭了蹭眼睛,嬌生慣養的娃娃臉都擰出了一團包子褶,他誠心誠意地道,“是我作的孽,事已至此,我一定好好待你。石星,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或者有沒有什麽家眷,我定會好好養著她們……”

    餘錦年覺得玩過火了,剛要解釋,卻覺小腿肚子被人拽了一把,他低頭去看,原是這叫石星的男人在做鬼,那人擠眉弄眼一陣,很快栽倒在地,誇張地抽搐起來。

    這演技有點浮誇啊。

    餘錦年都快看不下去了,薑秉仁卻仍在霧中,真當石星很快就要死了,心中愧疚和後悔齊齊翻湧,懊得他抱著人小聲抽泣起來:“你放心,你以後想吃什麽喝什麽,我都給你弄,再不說你了……”

    薑秉仁自顧自地哭了會兒,就攙扶著石星起來,這時也不嫌他身上臭了,躬身將人背在肩上,轉臉就要與餘錦年告辭。石星趴在他背上做嬌花狀,出了門,邁了檻,還偷偷朝餘錦年勾了勾小指頭,緊接著從袖口飄忽下一筒鴿腿小箋。

    餘錦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二人,半晌才想起來去撿那鴿筒。

    季鴻換了衣服出來,見又哭又嚎的兩人已經走了,隻剩少年一個站在院子裏,一副恍如隔世的模樣,他將人帶回房中,掖好被子問:“什麽病,這樣鬧騰?”

    “什麽病?”餘錦年將那隻小鴿筒塞給他,扁扁嘴道,“就是純粹吃飽了撐的!內停食積,食化酸腐,濁氣上逆,自然要吐出來才舒服,這兩日多走走消了食就沒事了。誰知道我話還沒說完,他倆就開始生離死別了。”他抬眼瞅瞅正在看小箋的男人,好奇道,“是不是你的人?上麵寫了什麽?”

    “嗯。表身份的信而已。”季鴻笑了下,也不避諱,直接將小箋給餘錦年看了——餘錦年瞧上頭畫著幾個符號,他也不懂,想來可能是他們家約定俗成的什麽暗號罷——他繼續說,“是二哥創的一種遊戲,文縐縐的,我年紀小沒能學會,二哥閑著無聊常與他那些侍衛們一起頑。所以一見這符號,便知他是二哥的人了。”

    餘錦年道:“好像叫石星。”

    季鴻點頭:“石星是二哥手底下最鬧的一個,年紀比別的侍衛小,鬼主意多,整日想著法子捉弄其他人玩兒,我自不必說,就連二哥都難逃他的魔掌。且很有一套哄人的法子,常常是前一天還被二哥追打,第二天就又與二哥稱兄道弟、喝酒下棋去了。”

    “哎呀……”餘錦年往季鴻懷裏拱了拱,笑嘻嘻道,“那薑餅人可就慘啦!真是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老天要來收他呀!”

    季鴻捏住他耳尖:“你這般幸災樂禍,怕不怕有人來收你?”

    餘錦年蟲似的扭了扭腰,嘚瑟道:“我才不怕,我隻管收你就行了!”

    薑小少爺來之前,他倆本就在床上鬧的,這會兒雖然興致不高了,卻也慣好黏在一起親親摸摸,但好在季鴻在某件事上隻通了一竅,就連這一竅還是餘錦年帶著他打通的,餘錦年雖並非此道中人,但勝在有職業優勢,比季鴻懂得還略多些,隻是不說罷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怕疼。

    他腦子裏胡思亂想,卻被人按住了手,貼在耳邊問:“要不要量量,有沒有六寸?”

    到底有沒有六寸,他根本沒量過,說什麽“六寸”隻是氣氣薑秉仁而已,隻是他嘴上卻不肯討饒,硬是把薑小少爺那句荒唐話抬出來給自己撐場麵:“有什麽好炫耀的,人家十二寸呢,能纏在手上當手釧,你的行麽?”

    季鴻被逗笑了,也不跟他抬杠,順著他的話說道:“六寸你還拿不過來呢,就肖想人家的十二寸了?”

    自然是不敢肖想的,六寸就夠他拿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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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麵館屯了不少的羊件兒,即便冬至日已過,食館裏仍在賣羊湯,又並些紅燜的、孜熗的羊肉羊血,還有新鮮熱燙的寬帶羊麵、味美汁濃的羊肉甘荀餃子,隻差開個全羊宴出來

    因為一碗麵館屯了不少的羊件兒,即便冬至日已過,食館裏仍在賣羊湯,又並些紅燜的、孜熗的羊肉羊血,冷拌羊雜,還有新鮮熱燙的寬帶羊麵、味美汁濃的羊肉甘荀餃子,隻差開個全羊宴出來了。

    一碗麵館總不按常理出牌,除卻幾道一年四季都做得的駐店小菜以外,當日是何菜色皆要看老板心情,你今兒個吃得好,明日再來,未必能吃上同樣的菜,這店開得著實叫一個放蕩不羈。但人家店裏又確實有本事,即便這樣胡來,也還是有大把的回頭客賞臉。

    餘錦年在後廚調了食客點的幾份羊雜肉,閑了下來便做起了藥丸。

    藥是神曲、山楂、萊菔子,陳皮、茯苓和半夏,並入了炒穀芽,是最常見的一個方子,叫保和丸,專治食積的。方裏山楂治肉積,穀芽治米積,萊菔子治麵積,陳皮半夏又能理氣止嘔,總之是各有各的好處。他想著雖說石星身形健壯,應當很快就能自愈,但嘔吐吞酸的滋味不好受,更何況他還是季鴻的人,以後少不免要為季鴻出力,還是做些藥丸送過去比較妥當。

    保和丸用蜜和丸不妥,過於滋膩,便直接用清水點丸,用竹匾子掃上配製打磨細致的藥粉,一點點地搖晃成豆粒大的小水丸,這考得是臂力和經驗,看著容易,真做起來卻不那麽輕鬆。前世因有了各色機器,人在當中便沒了什麽作用,如今餘錦年親力親為,終於體會到其中的艱難。

    他一邊感懷各類先進設備,一邊苦哈哈地晃著竹匾,千辛萬苦地製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小水丸出來,做好後也懶得拋光,掃上層幹藥粉,直接晾曬在房簷底下陰幹起來。

    餘錦年是想盡快給薑秉仁送去的,結果剛出了一碗麵館,發現街上擁了許多拍手歡叫的小孩子,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奔跑,他為了躲避往旁邊讓了讓,卻又迎頭撞上一個興衝衝的布衣夥計。

    緊接著便聽後頭一聲鑼響,一隊紮著紅布腰繩的腳夫抬著火紅的箱奩從巷道裏轉出來,一個衣著玫紅繡縫鴛鴦的媒姐兒,前前後後張羅吆喝著,叫“小心點兒,莫摔著”,這媒姐兒講究得很,哪裏敲鑼,哪裏分糖,哪裏須得直著走側著拐,吩咐得一絲不苟。

    餘錦年叫著被他撞了的那夥計,問道:“誰家娶親?”

    夥計嘴裏含著塊分得的飴果子,半腮鼓著似田蛙一般,高高興興地說:“是城西嚴家!定親,扯聘禮,哎呀呀,可真是風光!這少說也有十幾個箱子,都壓得那腳夫抬不起肩膀了!”

    他說著也塞給餘錦年一塊飴果子,叫他沾沾喜氣,生意也能更紅火。

    “不過可惜了啊!”一個賣核桃的嬸娘擠過來看熱鬧。

    “這話是怎麽說的?”那夥計問。

    這七巧八鄰的閑話就屬她們聽得多,哪家生了閨女哪家誕了公子,比人家親娘都清楚,那嬸娘低聲道:“不扯謊,嬸子我也給人說過幾次媒,在城南也有些名氣。那嚴家小姐啊,端的是品貌俱佳,端莊大方,頭上又有兩個做官的父兄,這也不知怎的,卻把家裏女娘配給了個商戶。”她掰著兩塊核桃肉往嘴裏填去,嘖嘖搖頭,“聽說還不是本地的,遠得很,滇州府來的。嚴家小姐要是嫁去了滇州,還不知能磋磨幾年,受不受得了那窮鄉僻壤的苦……”

    那夥計沾起嬸娘便宜,借著說話的功夫吃起人家的核桃來:“可是真的啊,他家裏怎麽這麽狠心?前兩年不是還說非官家不嫁的麽?”

    “這誰知道啊,他們大戶人家的事兒——”嬸娘一低頭,見自家兜販的籃子裏核桃少了一大把,頓時跳起來去打那夥計,“嘿你這小不死的,怎得吃嬸子我這麽多核桃!拿錢來!”

    兩人打著打著鬧遠了,後邊兒餘錦年沒再去聽,心中卻驚喜萬狀。旁人不知其中緣由,他卻是知道的——嚴玉姚如何死去活來才得著今天這個結果;那嚴榮又是如何刻板守舊,才能鬆了口,讓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曹諾忠情多年,今天終於得償所願。

    他春風得意樓也不去了,掉頭跑回了自家麵館,衝進了門,見季鴻坐在井邊洗菜,整個人在太陽底下閃得發光,遂一把撲栽了上去,驚得季鴻險些栽到井中,他掛在人背上道:“阿鴻阿鴻,你猜外頭在做什麽?”

    “猜不到,做什麽?”季鴻笑著。

    “曹公子去下聘啦!”餘錦年手舞足蹈道,“五小姐要嫁他啦!”

    季鴻堪堪能撐住他在自己背上亂扭,又被少年拽著肩膀晃得頭昏腦漲,他隻好將人揪下來,按在腿上老實坐著,無奈道:“別人嫁娶,怎的你這般高興?”

    餘錦年被他箍在懷裏動彈不得,就壞心眼地在低頭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哼道:“我為他們高興,不行嗎?你若再不放開我,我就再咬一口。”

    季鴻怕他鬧騰起來打翻水盆,終於將人鬆了一鬆,是時清歡進來,餘錦年還沒起來,屁|股正挨著人家的大|腿耍橫,看得清歡一個小女娘捂著眼大叫:“光天化日呢!”

    餘錦年羞她道:“你光天化日還偷摸人家段明的腿呢,我都瞧見了。”

    清歡撿起盆裏一片洗好的菜葉,氣急敗壞地扔餘錦年:“許你摸,不許我摸?快起來,嚴府要做席,來了個婆子,要請你去操持呢!”

    餘錦年與季鴻相對著看了看。

    ……

    嚴府辦的是家宴,常的來說,這種家宴多是請家廚來做,和口味,也更親絡,卻也不知嚴榮怎麽盤算的,請了向來與他合不攏的餘錦年來操席,來傳話的婆子說,既是想叫餘老板做廚,也是想與餘老板一塊吃個飯。

    家宴沒那麽多規矩,餘錦年也想去恭賀嚴玉姚,答應得爽快,收拾了些東西就跟季鴻一起,與那傳話婆子去了嚴家。

    菜出得不慢,很快擺滿了一桌子,還湊出了一個福祿壽喜的好意頭,餘錦年做好菜去往前廳,途徑一間耳房,見嚴玉姚站在門外,她眼睛已好了,手裏端著茶盤。他上去打招呼,恭喜的話還沒出口,就聽到耳房裏麵傳出一陣爭吵聲。

    “那倉部郎我以他是個正人君子,才與小妹牽了這線,誰知他才一聽說姚兒大病一場,有恐傷了身底子,就迫不及待地飛鴿傳書來退親。這信倒說得冠冕堂皇,如何配不上姚兒雲雲,事卻做絕了!”是嚴家校書郎怒不可遏的聲音,卻不知對麵與他爭執的那個人是誰,“我們姚兒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何愁嫁不得如意郎君,做什麽上趕著去巴結人家!”

    對麵那人開口,聲音蒼蒼老矣,似手裏還拄著根拐杖,篤篤地錘著地麵:“姚兒退了兩次親,你叫外麵人怎麽看我們嚴家!讓你父親在京中怎麽做人!這親,無論如何都得結成,你速速給人回信,我們姚兒身體康健得很!”

    嚴榮低聲道:“恕孫兒不孝。這信孫兒自然會回,但卻是要與他一拍兩散。今日孫兒已收了曹家的聘禮,擇日就把姚兒嫁到滇州府去。”

    嚴老太太驚詫:“你說什麽?個不孝子,你再說一遍!”

    “再說幾次都無妨。”嚴榮鼓起氣說,“孫兒自問恪守禮法,順天地君親師,順禮法經典儀,從來沒做過一件順著自己心意來的事。今天我就要為姚兒做上一件。祖母責怪也好,父親打罵也罷,今日孫兒就要為小妹謀一件幸福,倘若她日後悔恨,也自會叫她來悔恨我。孫兒無德無能,但這件事,定要為小妹做主。”

    “你、你——!”

    “祖母!”嚴榮突然驚叫。

    餘錦年忙推門而入,見嚴老太太倒在地上,趕緊上前把脈辨證一番,半晌卸下口氣道:“無妨,暫時氣厥過去了,攙到房裏好生歇息一陣,便能蘇醒。”

    嚴榮連忙叫了下人進來,將老太太抬回房去,又叫燃上清涼香。

    “哥哥……”嚴玉姚在門外低聲喚道。

    嚴榮笑笑:“好些日子沒聽姚兒叫我哥哥了。”

    沒了嚴老太太,家宴也不成家宴,隻他們幾個年輕人圍在一桌麵麵相覷,嚴榮覺得場麵尷尬,一拍桌子,叫人將酒菜都挪到院子裏那間飛雪迎春亭去,菜是山珍海味,酒依舊是劈震春。酒過三巡,嚴榮命人抬上一隻紅木箱,親拆扯了上頭的紅綢,綾羅綢緞,珍寶朱釵,他問嚴玉姚:“姚兒,來看看,喜不喜歡?”

    嚴玉姚知道是曹家來的,一時淚中含羞,點了點頭。

    嚴榮道:“哭什麽。姚兒,你知道……以後要是不開心、不高興,你就回來,有大哥養你、寵你,你到底都是我嚴榮的妹妹!”

    這校書郎的酒量真是淺,簡直和季鴻有得一比,三杯混湯下肚就又口齒不清了。雲滅燭暗,桌上已是一片殘羹冷炙,杯盞盡傾,寒風曳曳,是時候該散場了,嚴玉姚早早回了房間,餘錦年也與季鴻起身告辭。

    走出嚴府側門,嚴榮醉蹌蹌地被門檻絆到,餘錦年好心撫了他一把,勸道:“不能喝就別喝。我往你們嚴府跑夠了,希望你再不要叫我來看病。”

    嚴榮甩他的手:“隻你清明,隻你沒病,別人都是糊塗,是王八蛋!”

    餘錦年奇道:“好笑了,你又跟我發什麽脾氣?還罵起了人。”

    “你們煩死了!”嚴榮不管不顧,胡說八道起來,“你做什麽叫我碰見,做什麽要來壞我相敬如賓,做什麽要毀我父慈子孝?我這輩子沒做過一件出格的事兒,今天卻出了夠……”他毫無形象地蹲坐在木質的門檻上,不講理地拽著餘錦年的衣擺,淒愴道,“我還、還羨慕你,我竟然羨慕一個孌童妓子……”

    餘錦年道:“我不是——算了,我做什麽跟一個醉鬼講道理。”他從嚴榮手指縫裏往外拽自己的衣角,“那你快放開,校書郎大人,我還上趕著回家伺候你們季大公子呢!”

    嚴榮果然還是嫌棄他的,一聽這話就皺了皺眉頭,但手指頭還是不肯鬆開,非要拽著餘錦年,要跟他掏心窩子,弄得餘錦年哭笑不得。

    季鴻蹙眉:“嚴榮。”

    嚴榮看了他一眼,終於不敢與那少年拉拉扯扯了,餘錦年跳下台階,在嚴榮的醉眼裏就像隻蝴蝶,翩翩地飛向了自己那朵花,蝴蝶有翅膀,而他隻是個寸步移不得的人而已,根須紮得比樹還深,永遠都挪不了半步,他唰然站起來,扶著門框道:“季叔鸞,你且逍遙自在罷,京中找你都找瘋了!你父親前日子得了風寒,又舊傷發作,留了病根。季府倒了主心骨,亂作一團。”

    他看著季鴻與餘錦年,搖著頭說,“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向京中瞞著你的消息……你到底什麽打算?”

    餘錦年抬頭看看男人,季鴻卻不回答,隻道:“多謝。”

    他二人要走,嚴榮又說:“閔雪飛不知從哪聽到你在南邊,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裏來了,他的手段你知道,除非你真死了,不然早晚叫他尋見。”

    季鴻道:“知道了。”

    ……

    嚴玉姚大嫁那日,嚴家沒有來帖,餘錦年也沒去看熱鬧,但食館是千行百業中最人多嘴雜的地方,即便他不刻意打聽,也仿佛親臨了現場一般,隻聽說迎親的隊伍拖了一整條街,沿路分撒的糖果子多到撿不過來,最後被歡鬧的人群碾在了腳下。

    說五小姐那身喜袍嵌著金絲,綴著東珠,層層緋浪,環佩琳琅;又說新郎人中俊傑,為新嫁娘一擲千金;又聽說,嚴家喜宴擺足了整整三天,府上賀喜之人不絕,就連門前的石階都要被人踏薄幾寸。

    最後兩人坐上馬車,一起回滇州去了。餘錦年坐在一碗麵館,沒出得半步,卻連人家馬車上掛了幾顆珠、幾扇簾,車裏放的是什麽爐,焚的是什麽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五小姐大婚,已是這寒冬料峭中最紅火的一件事了,街頭巷尾間都談論著這樁喜事,整座信安城都仿佛沉浸在喜悅的氣氛當中,有些人家自迎親那天撿來的糖果子,時隔半月,都還擺在家中沒有吃完,可見其盛況。

    熱鬧總是能帶起人的欲|望,餘錦年也因此狠狠地忙了一回,腳不沾地的日子終於結束,他才猛然間想起一件事來——上次給石星做的保和丸,竟然忘記送了!

    都這麽多日子過去,估摸著人早該好了,他便將保和丸拿到了自家櫃上,店裏食客也時常有些飲食不節而愁眉苦臉的,備著瓶保和丸,也能做不時之需。

    隻他才將把藥瓶放在櫃子裏,突然瞧見一陣風自店外刮進,一個人影氣匆匆地衝了進來,也不與他打招呼,徑直跑過隔簾,躲進了他與季鴻的房間裏,還在裏頭栓上了門。

    餘錦年驚魂未定,他正要跟過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就又見一人衝進來,還是那樣不打招呼的方式,和之前那個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了。

    “——薑芽兒呢?”他在院中徘徊良久,終於知道問。

    原是石星,餘錦年看他紅光滿麵,整個人還又胖了一圈,便知這段日子在春風得意樓過得很是滋潤,那如今和薑小少爺一前一後地追出來,莫非是他裝病的事情敗露,惹薑秉仁不快了?

    餘錦年餘光瞥了眼房間,石星心領神會,過去敲門道:“芽兒,出來,是我。”

    “你滾!我不要見你!”薑秉仁在裏頭吼道。

    季鴻捧著一株菜問:“這是何事?”

    餘錦年攤手:“不知道啊……”

    他也懶得管,接過季鴻手上濕淋淋的菜葉子,跟他一起到廚房去摘菜。鍋裏熬著一鍋|乳|釀魚,是因季鴻這兩日提到想吃魚,天又冷,餘錦年便用牛|乳|燉了這道鯉魚,魚是去鱗去髒,雙麵煎過才入湯煮的,湯裏又下了冬筍、火腿、蝦米、香蕈,各色香味糅雜在一處,熏得整間廚房都充斥著魚香|乳|味。

    這乳釀魚合該跟暖鍋似的,邊吃邊往下投菜才好的,湯沸汁美,魚軟菜爛,又沒有暖鍋那股子濁氣,格外清淡香甜,尤其是寒寒冬日來上這麽一鍋,就算是圍著鍋子吃一下午也不覺得厭煩。

    餘錦年盛出一碗乳湯來,劃了小塊南豆腐下去,給季鴻嚐嚐鮮,自己也端了一碗。

    石星趴在門縫上企圖往裏看,卻隻能看到房中一星半角的擺設,壓根連薑秉仁一根頭發絲兒都瞧不見,他又篤篤敲了敲門,隻這回更輕了一些,嗓音放柔了,有些討好的意思:“芽兒,我錯了,你出來讓我看看,是不是哪裏難受?真的,我保證不犯渾了!”

    薑秉仁不聽,盡管在裏頭做縮頭烏龜,隱約聽著還抽起來了:“你看什麽看,你就是想笑話我,就是因為我耍過你一回,你就要把我耍回來!我不出去,我被你糟蹋了,屁股疼!”

    餘錦年一口湯噴了出來,他是跟季鴻淫多了,淫|者|見|淫,剛想說可能是自己想歪了。

    那薑小少爺又哭道:“啊,還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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