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珍娜？”

    “是的。珍娜·史密斯。”

    “曾經也是霍夫曼製衣廠的工人？”

    “事實上，霍夫曼子爵是我炒掉的第一位老板。”

    “哦？”艾琳有點興趣了，“為什麽？”

    “我想您是可以理解的，當一個窮人家的姑娘長了這樣一張臉，”珍娜指了指自己，“就像我炒掉了我三天前的那位老板一樣。”

    艾琳仔細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是的，我想我可以理解。”

    珍娜長得很漂亮，棕頭發藍眼睛，皮膚白得就像雪一樣，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容貌對於一個貧寒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麽，所以在來見艾琳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厚厚的麵紗，不過這不能成為雇傭她的理由。

    “我的母親也是紡織女工，”珍娜說，“我從小就接觸紡織機，那幾乎是我童年的玩具，我六歲的時候就能獨立紡布，我相信我能勝任這份工作。”

    這個理由就很充分了。

    小麥亞忍不住插嘴，“這是真的！小漢格頓所有的人都說珍娜姐姐是紡織上的天才！”

    “天才？”艾琳挑眉，“怎麽說？”

    “這些，是我從小到現在紡織出的成品，”珍娜對此早有準備，她從包裏取出厚厚的、幾乎有五英尺高的一疊巴掌大的小布片，“雖然隻是些邊角料，但足以證明我的水平。”

    艾琳接過那些布片。

    “珍娜姐姐可厲害了！”小麥亞接口道，“她的布料是鎮上最好看的！連貴族小姐都喜歡！”

    看起來的確是這樣。

    這些布料的花紋，確實挺不錯的。

    “那麽，你對未來的工作有什麽期許？”

    珍娜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事實上，如果您合同上寫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沒有其他的期許。”

    “這對你來說並不公平，”艾琳坦誠地說，“那份合同隻是針對普通工人的，以你的實力，自己成為老板都沒有問題，不是嗎？”

    “不不不，”珍娜搖頭，“我隻是喜歡布料在我手中成型的感覺，我喜歡和它們待在一起。”她靦腆地笑了一下，“事實上，我並不希望和其他人有太多的交集，那會讓我覺得不自在。”

    她的表情很誠懇，艾琳感覺牙齒有點酸。

    長得那麽漂亮，怎麽感覺卻是個研究狂屬性……

    暴殄天物啊。

    “好吧，”艾琳從抽屜裏取出另一份合同，“這是高級雇傭合同，你可以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就可以訂下契約了。”

    “高級雇傭合同？”珍娜一愣，接過來，翻了翻，驚訝地抬頭，“這裏麵和我昨天看的不一樣！”

    何止是不一樣，不僅薪水高了一倍，還注明如果貢獻足夠大，就有機會獲得作坊的股份，成為作坊的股東，也就是作坊的另一位主人！

    天哪，這酬勞也太豐厚了！

    珍娜有一種“士逢知己”的感覺。

    她希望得到的重視，最終有了得到的可能。

    對於這一份難言的觸動，珍娜除了感動，還有些愧疚。

    她囁喏了一會，決定將自己的顧慮告訴艾琳。

    ——普林斯小姐對她誠懇，她的做人準則告訴她，不能恩將仇報，給人家帶來麻煩。

    珍娜不是第一天出來工作，小時候她跟著母親混在作坊裏，接觸了紡織機，從她紡出第一匹布開始，她就愛上了這個行業，她是真的喜歡那些柔軟的布料，她試著去讓那些布料更好看，或許她在這上麵真的有天分，她取得了小小的成功，她的布料受到了很多小姐夫人們的歡迎，因為很多花紋都是她獨創的，但她實在不喜歡霍夫曼子爵看她時那帶著算計的目光，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她長得不錯，還有這樣的天分，霍夫曼子爵想要讓她成為他的所有物，除了當他的女人，還有更便宜的方法嗎？

    所以，她辭職了，借著另一位更高身份的人的勢。

    不可避免的，她成了另一位大人物奇貨可居的“戰利品”。

    是的，戰利品，一件東西。

    那位大人物在把她“搶過來”之後，就把她丟在了裁縫店，讓她和那些貴婦人打交道，該死的胖子老板總對她毛手毛腳，那位大人物也不介意，珍娜不想承認自己太自戀，但她總覺得，那位大人在等著她主動爬上他的床！

    為了自保，她不得已算計了那個胖子，好不容易才脫了身。

    如果那位大人知道了這一切，不知道這位艾琳·普林斯小姐能不能護住她……

    “那位大人物……是誰？”

    珍娜垂下眼瞼，“他姓諾蘭。”

    艾琳：“……”

    好吧，別的不好說，諾蘭家……應該沒問題？

    實在不行，就給那個諾蘭來個遺忘咒！讓他忘了珍娜這號人就是了！

    “沒事，你留下來吧。”艾琳爽快地說。

    珍娜鬆了一口氣。

    “那個……”

    “恩？”

    “我還有一些朋友，她們也可以過來嗎？”

    小麥亞著急了，“我可以介紹的！”不要搶生意啊姐姐！

    “對，我的意思是，呃，這些人可以都算是麥亞介紹來的。”珍娜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急忙補充道，“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

    “這有什麽問題呢？”艾琳笑著說，“隻要人品好、手藝好，就算製衣廠現在還隻是個小作坊，我也可以考慮提前擴大生產規模多招人的。”

    就是這樣一來的話，訂單可能要費心了。

    珍娜和小麥亞對視一眼，小麥亞突然扭扭捏捏地看了艾琳一眼，“那個，普林斯小姐……”

    “怎麽？”還有什麽事？

    “我希望您能見一見我媽媽，”小麥亞揪著自己的衣角，“我媽媽雖然不會紡布，但她會做衣服！”

    “是的，瑪麗嬸嬸做的衣服非常漂亮！”珍娜力證，“瑪麗嬸嬸曾經是裁縫的女兒！”

    “那她為什麽沒有去做裁縫呢？”艾琳不解，“裁縫的話，不會比女工更賺錢嗎？”

    “她現在在鎮上一戶人家做女仆。”珍娜憤憤不平地說，“要不是那個該死的道格拉斯，瑪麗嬸嬸會是小漢格頓最好的裁縫！”

    小麥亞的表情也很憤慨。

    看來裏麵有很多故事啊……

    艾琳點了點頭，“那等她休息的時候再說吧。”女仆的休息日並不是固定的，她總不可能待在作坊裏等著，而且距離小漢格頓最近的小鎮坐馬車得好幾個小時，想必那位瑪麗晚上也是回不來的。

    “好的小姐！”小麥亞激動地說，“謝謝您！您是最善心的小姐！主一定會保佑您的！”

    艾琳失笑，“不，我可不是。”

    她看向珍娜，“我需要的布料，或許和你從前接觸過的都不一樣，你可以學習嗎？”

    “當然可以！”珍娜連連點頭。

    “很好。”

    有了珍娜和小麥亞的熱心介紹，再加上那些派發出去的招工傳單，普林斯製衣廠很快就招到了36名新女工，24位紡織女工分在了三個工作間，每兩人輪班負責一台機器，12位製衣女工則在另一間房裏，依然是兩人一台縫紉機，工作分早班和夜班，所有人分成兩班輪流上工，每周輪換一次。

    艾琳原本以為不會有女工願意上夜班的，沒想到開工第一天就有女工來找她，希望自己能夠調到夜班的排班裏。

    這個人還是個熟人。

    安吉拉·莫爾頓。

    “你很缺錢？”除了夜班薪水比較高，艾琳想不出有其他的原因會讓一個二十歲的女人主動申請長期夜班的工作。

    安吉拉含糊地點頭，“是的。”

    艾琳無可無不可，“你找到願意和你換班的人了嗎？”

    安吉拉這回幹脆多了，“珍娜。我們已經說好了。”珍娜的班次和她正好是相反的。

    既然人家都談妥了，她也沒所謂，不過該提醒的還是得說一說，“長期夜班對於你的身體是很大的負擔。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我確定！”安吉拉大聲說，隨後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連忙解釋，“我真的願意！普林小姐！我請求你！”

    “那好吧。”

    艾琳答應了，轉頭就找了珍娜，“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珍娜猶豫地看了她一眼。

    “不好說？”

    “不是。”珍娜搖頭，抿了抿嘴，“安吉拉也是個可憐人。”

    “你們在這裏工作，我就要對你們負責，”艾琳皺眉，“我不能看著她折磨自己的同時還帶累工廠。”

    這話說得就有點無情了。

    珍娜生怕艾琳會因此開除安吉拉，於是隻好說明實情，“她的丈夫……是個惡棍，每天晚上回家都會打她，安吉拉不敢離婚，隻能躲在這裏……”

    “那她的丈夫白天不會回去？”

    “白天他都會待在酒館，”珍娜訕訕地說，“或者賭場。”

    酒鬼加賭徒，喝醉了就會打老婆……

    為什麽不離婚？

    這個問題，艾琳不想問，畢竟她不是聖母，什麽都要管一手。

    普林斯製衣廠就這樣開工了。

    如果說開工第一周的培訓課讓眾多女工見識到了布料世界的神奇，第一筆訂單則讓她們真切的感受到，她們的這份工作，或許會讓她們有一段不一樣的人生。

    這不僅僅表現在高於普通紡織女工的工錢上，也表現在普林斯小姐振奮人心的開業講話上。

    她們是真的希望，普林斯製衣廠能像普林斯小姐說的那樣，會不斷地發展壯大，不停地創新提高，永遠走在行業的尖端，而她們這一批工廠的老人，隻要業務和專業水平合格，都有機會升級自己的勞動合同，擁有工廠的股份，成為工廠的主人！

    這真是一個令人期待的美好未來，也許她們真的能像普林斯小姐期許的那樣，靠著她們的技術和能力，讓自己、讓孩子、讓家裏人的其他人都以她們為榮！

    珍娜一臉淡定，隻是心裏也默默決定，哪怕現在比其他人走得快了一步，她也會繼續努力，決不讓其他人有超越她的可能！——如果能成為工廠的股東，她就能任意革新自己的布料，不需要再請示老板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