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月章 雲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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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闈一連考三場,九天七夜,尋常讀書人大多不事勞作,體格孱弱,這一番考試下來自是被剝了一層皮,甚至還有人是被家人抬出來的。向景行允文允武,自然不會如此狼狽,饒是如此,出來的時候亦是疲憊滿麵,隻望著回府好好休整一番了。

    孰料剛一出貢院門,便聽四處熙攘,隱有些繁雜消息自四周議論紛紛的人口中接踵入耳,接著守在院門外的小廝石硯與徽硯迎上前來,隻幾句話的功夫便令得向景行麵色大變,一把薅住石硯的領子便將他提得離了地,厲聲道:“你說什麽?!”

    石硯嚇得一抖,也不敢反抗,隻急忙道:“大爺,前兒個夜裏有敗落的海倭餘寇躥到了合江縣,不知怎麽的之前也沒得了預警的公文,有些地方遭了洗劫,便連咱柳梅莊子那兒也一同遭了秧,早幾天太太也去了那兒,說是要去瞧瞧夫人和小少爺,現如今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老爺等不得您出考場,今兒個剛得了信兒就匆匆趕過去了,道是要小的們守在這裏跟爺說一聲......還有......”

    還不待石硯說完,向景行早已一把撂了他扔在地上,劈手奪過旁邊的馬匹,一翻身便騎了上去,一身疲累早忘到了腦後,麵色慘白得厲害,一夾馬腹便風馳電掣般朝外疾馳而去,一路驚起路人無數,好歹在江陵城門關閉之前衝出了北門。

    向景行握緊韁繩的手一直在發抖,焦雜的思緒在腦中攪成了一鍋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麽,一顆心懸在腔子頂端,堵得他哽塞難言,等到到了柳梅莊子,向景行翻身下馬,心神恍惚得厲害,居然一個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

    此刻早已日落西山,正是夜幕低垂時刻,偌大的柳梅莊一個人也沒有,空蕩得厲害,如同鬼蜮。

    向景行自地上爬起來,自前門一直走到後門,入目便是早已麵目全非的莊子。庫房被洗劫一空,體積大些的不好帶走的直接被毀壞,珍貴的器物擺件不見蹤影,不時可以見到地上殘存的血跡與部分火灼後被毀壞的痕跡,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隨手被扔在了地上踐踏成了碎片。

    向景行走過柳夫人長居的院子,最後進了自己與喬致寧的主臥室,無一例外的都被毀得厲害,地上都是碎瓷片,幾乎無處下腳。可以看得出這些海倭的貪婪,便連鑲刻在梳妝台上的幾顆玉石也一同被挖了去。

    攥住胸口的衣襟,向景行癱倒在地。

    朝廷對海倭用兵一事他是曉得的。早些時日海倭在東州府上岸,被朝廷軍大敗,之後便散成了餘寇四處作亂。這些海倭餘寇大多人數不多,卻都狡猾得很,流竄到一處後掠夠了金銀便跑,往往牽著當地守軍的鼻子到處跑。而如今誰也不曾料到,這些海倭中竟會有餘孽躥到了合江縣境,進而波及到了向景行一家。

    寧兒......寶寶......母親.....

    向景行隻覺五髒六腑被攪成了一團,疼得他連思考都成了件奢侈的事情。他後悔得要死,若是早知會有今日一劫,就該趁著秋闈的機會說服寧兒帶他一同回江陵城,這樣也就不會陷入今日這個無可挽回的境地了......

    雖然腦中一團亂麻,向景行卻也心裏明曉。莊子被毀成這樣,隻見血跡痕跡卻不見屍體,定是有人過來清理過了。可他不敢想象妻兒母親如今會是何種境況,海倭的凶殘嗜血與他們的貪婪一樣臭名昭著,若是果真他們已經命喪黃泉,那......

    向景行隻是想一想就覺得受不了了,便拿了腦袋拚命地去撞一旁的床柱,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不行,他冷靜不下來。

    向景行想起了早夭的笙哥兒,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已然遭受厄運,而如今,身邊的人換成了寧兒,卻依舊沒有護得他的周全......

    他恨自己恨得要死。

    對於喬致寧的感情,向景行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不純粹的,或者說,與跟笙哥兒的那場轟轟烈烈熱火般的初戀不同,他對喬致寧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寵溺與疼愛,願意用自己所有的耐心去嗬護的細水長流一般的喜愛之意,更何況他又為自己誕下寶寶,向景行真心真意地想要疼他一輩子。

    而喬致寧對向景行也更多的是一種依賴與信任,願意奉上自己的身心供饗這段感情,隻求一個不離不棄,可若要說是多麽濃烈的愛意,卻也是談不上的。但就是這種奇異的情感意外地契合了向景行冰封多年的心境,令他欲罷不能,更遑論放手了。

    可是,現實卻與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就在他終於能夠心境平和地想要與妻兒共度餘生的時刻,卻突然闖入了這一群暴徒,打碎了他的夢境。更何況,自小就把心思完全放在了自己身上的母親亦然來到了柳梅莊。即便是她當年一念之差害了笙哥兒性命,但是說到底,她依舊是自己的母親啊.....

    渾渾噩噩地不知如何過了這一夜,向景行陷入一種幻境與現實混雜的糊塗狀態中,整個人都不清醒了。

    卻未料這這一時刻,有兩個人一行四處呼喚著,一行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

    見到向景行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時,這倆人都被唬了一跳。向景行麵色青白,眼窩深陷,胡子拉碴,一身髒汙,額上還有大片淤青與幹涸的血跡,窩在床角的頹廢模樣與往常玉樹臨風的向家大爺差出千裏之外。

    石硯嚇壞了,拚命去推向景行,口裏一行說著:“大爺,夫人小少爺和太太他們都沒事呢,現正在合江縣龔大人的宅子裏......昨兒個您剛走,老爺身邊的旺兒就送信過來了,結果就這樣差了一步,我們追過去的時候城門已經閉闔了,這才沒給您送成信,您可別自己嚇唬自己啊......”

    旁邊的旺兒亦急忙道:“夫人少爺和太太都隻是受了些驚嚇,全沒大事的,大爺還是快快起身,一同去龔大人那處看一下吧。”

    兩人輪番說了幾次,向景行方才從糊塗裏明白過來,整個人瞬間從死氣裏掙脫出來,揪住石硯連聲追問:“寧兒他們真的沒事?真的都沒事麽??”

    “沒事沒事!都好得很呢!大爺您甭擔心了。”

    向景行呆了一呆,扔開石硯就要往外跑,又被旺兒給拉住了,勸說道:“大爺,這回去龔大人那裏,您好歹換件衣裳吧。”

    向景行這才注意到自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心中甫定,腦袋也清醒了,曉得這樣去見合江縣令大為不妥,隻好耐住性子從臥室裏翻出件幹淨的衣裳換了,又略作洗漱,便帶著石硯與旺兒往合江縣城飛馳而去。

    在小花廳裏見到龔大人,寒暄幾句,便見縣令誇讚道:“令夫人真是秀外慧中,巾幗不讓須眉啊,嗬嗬......”

    向景行急忙遜謝,心中耐不得想去見見家人,又不好失了禮數,隻好耐住性子與龔縣令說話,這刻聽他這般講又疑惑不已,便追問他為何這般說。

    龔大人捋一捋長須,一番講述方才讓向景行明白過來。

    原來當日那幾股海倭餘寇往南流竄之時,沿岸幾個州縣都得了預警公文,自然提前做了準備,守得嚴實,並未遭受太大損失,唯獨不知為何,那送信的差役竟然到了合江縣就不見了蹤影,更遑論送信過來了,於是一夥餘寇便鑽進了合江縣四處搶掠。

    闖入柳梅莊的海倭不過百十人,即便如此,也不是莊子裏那幾十人可以抵擋得了的。海倭凶殘,著實死傷了不少人。就在他們到處搶掠殺人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引來了大批當地的土狗,連撕帶咬地跟那起子強盜滾成了一團。柳梅莊周圍有幾個很大的村落,土狗極多,一時間吸引過來的狗越來越多,最後竟是將那些海倭餘寇嚇得逃了出去。

    這一番廝鬥的動靜著實不小,最終驚動了村落裏的農人,大略搞清楚了是個什麽狀況後,立刻便有膽大的青壯年村人舉著斧頭鐮刀地衝了上去,一時參入戰團的農人越來越多,最後那起子強盜被砍死得砍死,綁住的綁住,天亮後被一起送到了合江縣衙那裏。

    至於向家太太、夫人和小少爺是天亮後被人在莊子幾裏地外的一處林子裏發現的,身邊跟了幾個丫鬟,還有一隻斷了腿的大狼狗。

    龔縣令也是事後方才曉得,當夜強盜闖入柳梅莊時,向家太太和大夫人恰好均未入眠,正在一間屋子裏說話,一曉得了此事之後,大夫人喬氏便立即帶著兒子和柳夫人出逃。喬家以香料起家,喬氏竟也精於此道,惶急中將庫裏和幾個屋子裏的貴重飾物都撒上了一種兌好的狗兒極其喜歡的香料,然後叮囑所有人不要帶任何東西,急匆匆往外逃。

    小少爺離了喬氏就被嚇得哭,喬氏怕哭聲惹來海倭,便抱著他往外跑,偏偏柳夫人又是一雙小腳,根本跑不動,身邊幾個丫鬟若要背著她就跑不快,喬氏便幹脆背著柳夫人連夜外逃,待到到了那處小樹林,整個人便脫了力,卻是好歹逃過一劫。

    龔大人麵露敬佩之色道:“若非令夫人急中生智在那些財物上撒了藥粉惹來狗群,那起子貪婪的強盜也不會輕易被降服,此事卻是立了一大功!又有夜背婆母奔逃,大孝之名彰顯,此事本官必書於江陵高大人知曉,為尊夫人請得孝義之名!”

    向景行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更恍未料到隻不過短短數日秋闈時光,竟會跌宕起伏地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又為喬致寧的機靈聰慧而折服,一時間胸中激蕩,眼眶居然也有些發紅了。

    龔大人曉得向景行急於見到家人的急迫心情,說了幾句話便使人帶他去見向家諸人。

    向家主仆皆被安置在後麵一處小院子裏,大狼狗嚴肅因了帶頭攻擊海倭餘寇被砍了幾刀,有一條腿斷了,好在性命無虞,此刻便帶著包紮好的棉布帶,無精打采地臥在院子一處臨時搭好的小棚子裏打盹兒。

    見到向景行進來,嚴肅也不怎麽理睬,掀了掀眼皮繼續睡。

    送向景行進來的小仆見到那一條大狗卻是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隻送到門口便借口跑了。

    向景行也渾不在意,大步衝到院子裏,見到在堂屋裏圍坐在一起的向家老爺太太,以及懷抱著寶兒的喬致寧時,隻顫聲喊了一句:“父親,母親,寧兒......”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喬致寧這刻已然見到了向景行,登時臉上一喜,把睡著的寶寶往旁邊的奶娘懷裏一塞,便噔噔噔幾步搶上前來,口中喊一聲“行大哥”,已然一頭紮進了向景行懷裏。

    向景行摟著喬致寧,隻恨不得將他揉進自己的骨子裏去,劫後餘生得以再次相見的喜悅,與乍聞噩耗卻終曉愛人無恙的狂喜令他幾乎控製不住滿腔的情潮,低頭喃語,不停地親吻懷中小人兒的頭發。

    向明軒與柳夫人這刻已然迎了上來,見到這一幕不約而同地撇過頭去,倒是沒有開口斥責。立在奶娘身後的玉鐲卻是一臉的擔憂之色。

    “行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喬致寧在他懷裏蹭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肯抬起頭,就瞧見向景行額頭一片烏青,還有隱隱的傷口掩在額發之下,不由得吃了一驚。

    向景行含糊著道:“沒什麽,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又握住小孩兒線條優美的雙肩,上下查看一番,口中問道:“你怎麽樣,有哪裏受傷麽?”

    柳夫人的臉色有些難看,都道娶了媳婦忘了娘,這話果然不錯,一屋子逃出來的人,連兒子老娘都不記得先問一句,腦子裏光想著媳婦兒了。

    喬致寧任由向景行將自己從上到下地摸捏了一番,確認身上除了幾塊擦傷與淤痕外並無大礙,這才揪住男人的衣襟,以餘光瞄了旁邊麵色不善的婆母一眼,在向景行懷裏小小聲道:“有件事情啊行大哥......母親她已經曉得我真實的身份了......”

    向景行登時便覺五雷轟頂,驀地扭頭過去,便見柳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向明軒向老爺摸著胡子,麵色詭譎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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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海倭餘寇襲擊柳梅莊子的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個月,向府恢複往常模樣,一切井然有條。

    關於究竟為何合江縣竟然未曾收到示警公文一事已然查了個水落石出,而當中一個關鍵人物頗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竟是當年因笙哥兒之事被柳夫人趕出向府的六姨娘。

    原來六姨娘被趕出向府之後無處可去,後來就搬到了東州府,嫁給了一個小吏做妻。那小吏待她不錯,日子倒也能過得下去。孰料好景不長,不過三四年光景,那小吏就病死了,六姨娘於是便成了個寡婦。

    那小吏有個關係不錯的兄弟叫張明,也是在東州府衙當差。這張明見六姨娘生得好,待兄弟死了就經常過去勾搭,惹得六姨娘生厭不已。

    這一年海倭在東州府登岸,與朝廷軍一戰後潰散,府衙便下了公文給各地預警,其中張明便得了往南給沿岸三個州縣送信的差使。這張明也是個糊塗的,這般緊要事務到手竟也不急著起身,想到此一去又是數日時光,舍不得六姨娘美貌,便臨走前過來撩撥一番。

    這六姨娘無意中聽聞張明要給南岸三個州縣送信,其中竟有合江縣,心中不覺就動了心思。雖然當初嫁入向府時日不久,六姨娘也曉得主母柳夫人夏日喜去位於合江縣的柳梅莊子消暑。而算一下時間,這刻時光柳夫人應當依然還住在柳梅莊裏。因了笙哥兒一事六姨娘心中十分憎恨柳夫人,更對向府諸人痛恨不已,因此便趁著張明未曾注意,將給合江縣的公文單獨藏了起來,待得張明一走,便將那公文燒了個幹淨,然後連夜收拾細軟逃走了。

    六姨娘心中打得好算盤,若是運道好,有海倭進了合江縣,縣城裏是不敢隨意亂闖的,那麽位於郊外的偌大個柳梅莊便很有可能遭殃,即便是柳夫人沒有在莊子裏住,那一大片田莊村子也是向家產業,傷不了人哪怕是被洗掠了也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至於張明,發現公文丟了之後怕是沒那個膽量回去領罪,很有可能也自己跑了。

    一切正如六姨娘所料那般,張明直到到達合江縣境方才發覺公文丟失,心下惶恐不已,想起出發前六姨娘迥乎尋常的殷勤態度,暗忖可能是被這婆娘給害了,連夜趕回東州府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驚懼之下,隻好獨自逃走了。

    於是在這般算計之下,向家果然差一點出了大事。

    直到張明和六姨娘被抓回來,事情的來龍去脈方才搞得清楚明白。

    “冤孽啊。”

    柳夫人歪在繡著花開富貴的引枕上,拿了帕子捂在唇邊歎息一聲,沉默許久又問:“在莊子裏丟了命的,傷著了的都發好銀兩安置妥當了麽?”

    “回太太的話,已經安置妥當了。”秋槿在旁邊畢恭畢敬地答道,見柳夫人點頭,又道:“方才潘瑞家的又過來了,想見太太一麵。”

    潘瑞家的是墨縷的母親,收到兒子語焉不詳的信之後有些摸不著頭腦,後來曉得兒子已經自盡身亡,又出了柳梅莊子的事情,一時間肝膽俱裂,想要見柳夫人一麵卻一直不得允,鎮日裏以淚洗麵,不知如何是好。

    柳夫人揮退給她捶腿捶肩的兩個小丫頭,沉默片刻輕聲道:“讓她下去吧,不必見我,此事總不歸她的事。你告訴潘瑞家的,以後該如何做便如何做,不必再這般提心吊膽的。”

    “是。”秋槿應一聲,掀開簾子出去了。

    向景行自方才起就一直在沉默。他已經曉得了此事的前因後果,更明曉之所以柳夫人會曉得喬致寧的真實身份卻都是拜墨縷所賜。但是聽說他最後在笙哥兒的墓前自盡而亡,又著實興不起丁點責怪的心思,隻能沉默著不言不語。

    柳夫人瞧了兒子一眼,歎口氣道:“總歸都是惹來的冤孽,卻要叫我如何是好。”

    向景行抬眸,片刻才道:“母親還是不情願接受寧兒麽?”

    柳夫人點點頭,又搖搖頭,輕聲道:“還有什麽請願不情願的,經過這麽些事,我也看得開了,往常總是我太過要強......唉,寧兒也是個可憐的,又給你生了孩子,雖然是個男人,這事又離奇......不過他畢竟救了我的性命,前日裏府衙又送來了褒獎,孝義之名要栽入《宗祠》的,若我再阻攔,豈不是悖了官衙的決定,對我們向家的名聲也不好。”

    柳夫人直到墨縷對他一番言說方才明白喬致寧是個男兒身,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喬氏過門後一雙小腳突然變大,為何婚禮第二日兒子便喚了小廝進了二門,又是為何喬氏素日裏那般跳脫。但這些雖然令她詫異至不可置信,但墨縷最後一句話卻是最戳她心窩子的,墨縷道:若喬氏是個男人,那小少爺是從何而來?莫不是隨意尋了個男嬰充數的麽?難不成向家嫡孫竟不是大爺的孩子麽?

    柳夫人為此而憤怒了,所以才不及細想,立時便帶了心腹要去尋喬致寧弄個清楚明白,卻不料當夜便遭了那一場浩劫。

    喬致寧的不離不棄誠然打動了柳夫人,即便是確認他果然是個男人,甚至可以生孩子,但寶兒果真是向景行的兒子,確然令柳夫人放下大半心防,加之喬致寧陰差陽錯得來的那“孝義之名”的褒獎,即便是柳夫人仍舊有些不甘願,卻也無法與官衙的決定對著幹。

    況且經過了六姨娘一事之後,柳夫人也確實有些心灰,該說這些事都是她當年種下的孽因,反是喬致寧遭了無妄之災。

    向景行自小在柳夫人身邊長大,這番話一出倒也能將母親的心思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不過既然柳夫人已經默認了此事,他便也順理成章地應承下來,開口對母親道謝。

    “以後寧兒要在府裏生活,我會做些安排,不必再如往常那麽樣遮遮掩掩了。隻是悠悠眾口總需注意著些,你告誡他幾句,且不可得意忘形了。”

    對於柳夫人的諄諄告誡,向景行自然應是不迭,又問:“那父親那邊......”

    向景行總覺得向明軒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麽,隻是卻不敢確定。

    柳夫人點點頭,道:“此事你不必憂心,便由我來說吧。”

    “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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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明軒的反應著實有些出乎向景行的意料之外,該說,向老爺根本沒有什麽異常反應,隻是招了向景行過前院書房說了幾句話,讓他日後好好待喬致寧便打發他出去了。

    書房門闔上,向明軒盯著緊閉的房門半晌方才長出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

    他在書架頂層的一個錦盒裏取出一副卷軸,然後緩緩展開——

    青衣墨發,眉目安然,青年手握書卷立於菩提樹下,麵目不悲不喜,容色不怒不嗔,寥寥幾筆將青年一身風姿全然勾勒而出。

    若是向景行在這裏定然會驚詫不已,這幅畫竟是恩師文遠年輕時的畫像。

    而此刻的向明軒一身輕浮之色悉數褪下,眉目柔和,竟顯得溫柔起來。他抬手輕輕撫觸過畫中人的眉眼,柔聲道:“文遠,我兒竟比我幸運多了,也有勇氣得多.......我都有些嫉妒了......”

    良久,又是一道長長的歎息溢出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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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的秋闈,向景行毫無意外地奪得魁首解元。

    第二年春闈再次奪魁,殿試時一番從容不迫的對答頗時得當今聖上青眼,被點為狀元。

    兩年後,再奪武舉狀元,成為當朝建立以來首位文武雙狀元。

    七年後,向景行累遷至都察院僉都禦史,舉家遷往京城。

    當年年底,向景行偶遇一位當朝新晉進士,名曰吳榛名,認得乃是喬致寧之姐喬致靜的丈夫,時隔多年,喬致寧姐弟再度重逢,喜不自勝。

    京城向家,便從此在向景行這一代發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