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謀生1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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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三點, 小安的電腦突然發出警報聲,她像觸電一般跳起來撲到電腦前,“來了來了!”

    遊鐸“嗯”了一聲,開始飛快地敲擊鍵盤。

    葉萊神色一凜,走到他們身後,看著他們動作。

    程錦也看向小安和遊鐸,不過他沒有站起來, 因為楊思覓正靠著他, 楊思覓聽到動靜後隻是睜開眼睛打了個嗬欠,就又閉眼了。

    過了會兒, 楊思覓拍了拍程錦的大腿, “放鬆點。”程錦繃緊了身體,讓他靠得不舒服。

    程錦無奈地放鬆下來,靠到椅背上, 心想, 一定得抓到那家夥才行。

    小安和遊鐸現在正在追蹤入侵公安局網絡的人。

    藺守安來公安局自首後被隔離了,除了特案組沒人知道審訊實況。那些想知道最新消息的人無法從別處得到訊息,隻能入侵網絡查看監控資料。小安和遊鐸早就設好了重重陷阱守株待兔,就等他上門了。

    一刻鍾後,小安道:“老大!抓住他的小尾巴了!”

    “追蹤到地址了?”程錦邊問邊攬著楊思覓坐好後, 然後他快步走向小安。

    “嗯!”小安重重點頭, 她的電腦屏幕上現在顯示的是一幅電子地圖, 一個醒目的水滴狀標記正插在地圖上, 旁邊是一行地址。

    遊鐸道:“高檔別墅區。”

    “看來很有可能是我們要找的人。”程錦道。

    “能住在這種地方……賴老板的人嗎?”

    “可能。”

    葉萊道:“老大, 通知伍局長抓人?”

    程錦搖頭,“不。我另外找人。”

    他說完立刻打電話給武警部隊讓他們派一隊特警出來,到某地和他匯合。

    ——武警部隊不受製於當地政府。所以程錦使喚得動。

    他先前已經和武警部隊那邊打過招呼,說可能需要他們的幫助,那邊很客氣地表示會時刻準備好,隨時都能接受他的召喚。

    程錦道:“步歡和遊鐸跟我一起,葉子,你和小安、韓彬在這邊看著藺守安,有事聯係我。”

    “好。”

    葉萊去隔壁的審訊室把步歡換出來。

    那片高檔別墅區建在江邊,一路過去,公路寬闊,街燈如繁星,路邊景觀美觀大方,一派國際大都市景象。木倫能躋身一線城市隊列確實是有理由的。

    高檔別墅區安保嚴格,要不是程錦帶了兩卡車武警過來,估計會被攔在大門外。

    有武警在,保安們不太敢阻攔,但還是道:“你們稍等,我打電話請示一下領導。”

    步歡下車把保安推開,“小兄弟,別犯傻了。”

    進入別墅區後,找到目標別墅,圍起來,然後步歡去按門鈴。

    門禁對講機傳出一個禮貌的男人聲音,“請問你是哪位?”

    步歡看向攝像頭,燦爛一笑,“特案組——正規國家單位。請務必配合我們的調查。”他往旁邊偏了下頭,示意屋裏人看他身旁全副武裝的武警。

    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帶著兩個人出現在大門後,看這幾人的樣子應該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家政人員。

    看著門外的武裝人員,中年人冷靜地道:“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

    步歡挑眉,這個時候有必要看證件?就算有人能冒充他們,也叫不來這麽多全副武裝的武警啊。

    程錦走上前,從口袋裏拿出證件遞給門後的中年人。

    程錦身後,楊思覓拿出槍,摸了摸槍身,然後打開保險。

    中年人辨認一下證件上的名字,然後把證件還給程錦,“請問你們找誰?”

    程錦道:“看到人我才知道。”

    中年人道:“抱歉,先生現在不在家。”

    “無妨。我找在家的人。開門吧,我不想強闖。”

    中年人看了看他,然後走到一旁,按下按鈕,大門自動打開。

    別墅裏總共有六個人,五個成年人外加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孩。

    六個人被集中到一樓客廳裏。

    程錦看著他們,誰是他要找的人?

    楊思覓湊到程錦耳邊說:“那小子是賴宇的兒子。”

    程錦意外地打量著輪椅上的男孩,這孩子長相漂亮,是有幾分像賴宇,不過他看起來不怎麽健康,不像他爹,健康到能去玩極限運動。

    程錦把先前那個中年人叫到客廳外麵,問他:“你是管家?”

    “是的。”

    “賴老板不在家?”

    “你是說先生?”

    “你不知道他是誰?”

    管家搖頭。

    “他多久來這裏一次?”

    “很少來。”

    “那孩子是他兒子?叫什麽名字?”

    管家遲疑了一下,道:“他叫時好雨。應該是先生的兒子。”

    “他跟媽媽姓?”

    管家搖頭:“我不清楚。”

    “他多大?”

    “13歲。”

    “他怎麽坐輪椅?”

    “走路不太方便。”

    “能走?”

    “能走,但不太方便。據說從出生起就這樣。”

    程錦心想,是先天性殘疾?“除了走路不方便,他還有別的疾病嗎?”

    “沒有。”管家有點不高興地說。

    客廳裏,輪椅上的男孩看著楊思覓手上的槍,“是真槍嗎?”

    楊思覓道:“沒玩過?”

    男孩搖頭。

    楊思覓取出彈匣,把槍遞給男孩。

    男孩興致勃勃地拿著槍翻來覆去地把玩起來。

    程錦回到客廳時看到這一幕被嚇一跳,隨即看到楊思覓手上的彈匣,這才鬆口氣。

    二十幾分鍾後,遊鐸從樓上下來,問:“二樓中間那個套房是誰的房間?”

    幾個家政員工的目光移到男孩身上。

    遊鐸看向男孩,“裏麵的電腦是你在用?你的設備不錯,技術就不太行了。”

    男孩很不服氣,“……你的技術很好嗎?”

    “和你相比?好很多。”

    男孩氣鼓鼓地瞪著他。

    男孩及他的幾個家政員工都被帶往公安局。

    上路前,管家道:“我想請律師過來,這應該是合規定的。”

    程錦同意:“可以。”

    倒是時好雨道:“不用律師。”

    管家著急地看著他,“你還沒有成年,當然需要律師。”

    時好雨笑道:“不是需要律師,而是需要監護人陪同吧?我的監護人呢?”

    管家無言。

    程錦心道,看來這小孩的個性不像他的長相那麽乖巧。

    “叫來吧。”程錦道。畢竟確實是未成年人,就按規矩來吧。

    到公安局後,伍堯天很快得到消息趕過來,他找到坐在監控室裏的程錦,強忍怒氣,“你怎麽回事?!”

    程錦看著玻璃牆後麵的審訊室道:“他叫時好雨,你知道他是誰嗎?”

    伍堯天皺著眉看向審訊室,裏麵有個坐輪椅的男孩,遊鐸在和他說話,聽起來兩人正在聊電腦方麵的事。“他是誰?”

    “很可能是賴老板的兒子。”

    “……”伍堯天快步走到玻璃牆前,“你把他抓來幹嘛?”

    “協助調查。”

    伍堯天沉默片刻,道:“向未成年人問話需要監護人陪同。”

    “對。他的監護人不知道在哪,不過他有律師,馬上就過來了。”程錦看看時間,“24小時未到,你可以走了。”

    “……”伍堯天震驚地看著程錦。

    程錦和伍堯天對視,“說好的24小時,不是嗎?你的信譽應該也還行?”

    伍堯天邊點頭邊用目光訴說:你行的……

    然後他忿忿地轉身走了。

    “不審?”楊思覓道。

    “不審。但可以稍微和他聊幾句,如果他願意聊的話。”程錦拉住楊思覓的手腕,“走,要抓緊時間。”走到門口,又回頭,“葉子,如果律師來了,稍微拖下時間,請他們填點表格之類的。”

    “好。”

    程錦和楊思覓走入審訊室中。

    正在聊天的遊鐸和時好雨看向他們。

    程錦拿出手機,把邱普也就是賴宇的照片拿給時好雨看。

    時好雨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程錦,“你是我爸的朋友?”

    “不算。”程錦收起手機,道,“藺守安在隔壁,你要見見他嗎?”

    時好雨愣了下,道:“好。”

    程錦沒打算真讓他見藺守安,而是看向遊鐸:“把隔壁的監控視頻調出來給他看。”

    “好。”遊鐸打開平板電腦,接上隔壁的監控視頻,然後把平板放到桌上。

    時好雨操控著輪椅來到桌邊,拿起平板。

    隔壁,藺守安問步歡:“你出去過了?”

    “嗯。怎麽看出來的?”步歡道。

    韓彬道:“身上染上了香氛的氣味。”

    步歡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衝藺守安笑道:“你很熟悉這個味道?看來你認識那小孩啊。”

    藺守安一愣,欲言又止。

    時好雨看著平板上的畫麵道:“他看起來不太好。”

    “他當然好不起來。”程錦道,“他殺了人,而且還策劃了一係列殺人案。這是重罪,是要判死刑的。”

    “胡說!誰說他殺了人?!”時好雨有點激動,臉頰泛紅。

    程錦回憶了一下管家說的這小孩除了腿腳不便,沒有別的疾病。嗯,不必擔心他會因為情緒激動犯什麽病。

    “他自己說的,不是我們抓的他,是他自己過來自首的。”程錦道。

    時好雨咬了下唇,道:“是我殺的人,也是我策劃的那些殺人案。”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當然知道。”

    時好雨說,藺守安是兩年前到他身邊的,給他當保鏢。

    時好雨一開始很不喜歡藺守安,因為覺得這個男人很無聊。直到半年前,突然有一些人有意無意跑來接近他,從那些人那裏,他得知藺守安原來是個潛逃的殺人犯,他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開始注意起藺守安來了,慢慢地他覺得這個人還不錯。

    他開始調查藺守安以前的事,雖然沒查到以前那個案子是怎麽回事,但查到了藺守安有個女兒,而且那女孩被人欺負過。

    時好雨很生氣,氣藺守安沒用,居然讓女兒白白被人欺負。

    後來他查到是袁勝欺負的藺守安女兒,他想了個辦法,把人袁勝殺了。

    “你殺的?你會用刀?”

    “怎麽不會?!”

    楊思覓從口袋裏掏出把彈簧.刀,遞給時好雨。

    時好雨摸了摸刀,彈出刀刃,然後像模像樣地比劃了幾下。

    “你怎麽殺袁勝的?”

    時好雨揚起刀,用力往下插,“就這樣殺唄。”

    “坐著輪椅殺?”程錦看向時好雨的輪椅,“站起來走幾步。”

    時好雨皺眉,站起來,在審訊室裏走了一圈,他走得不快,兩隻腳一高一低,但確實能走,走得也還算穩。

    程錦想起警方曾在袁勝家收集到腳印證據,鑒定人員說那是一個腿腳有殘疾的人的腳印,那人可能是一個身高在165左右、體重55千克左右、年紀在50歲左右的中年男性。

    程錦心想,這誤差有點大啊。

    後來程錦找鑒定人員問了下這事,對方有些尷尬地道:“我當初是假設嫌犯的左腳是健康的,所以才得出來這個結論。但實際上時好雨的兩隻腳都不健康,所以……”

    他哪想得到一個雙腿有殘疾的人居然會去搶劫殺人。而且就算他想到了,他也無法根據殘疾人的腳印判斷他的身體數據,因為不確實性太多了。

    此刻,在審訊室時,時好雨繼續說,因為他腿腳不便,所以不愛室外活動,更喜歡呆在電腦前。

    然後他就認識了黃豐等可憐人。這些人都身負血海深仇,卻都無力為自己報仇,他就想辦法為他們提供報仇機會。

    事後,他又幫他們清除證據。

    時好雨說:“我覺得他們也太幸運了,居然能碰到我這麽好的複仇策劃師。”

    程錦一時無語。

    楊思覓露了感興趣的笑容,“複仇遊戲很好玩?”

    時好雨故作淡定,狀似平靜地道:“還行吧。”

    遊鐸表示懷疑:“你隻是個小孩,我不相信你能辦到那些事。”

    “我有很多幫手啊。”時好雨道,“他們都聽我的,對我忠心耿耿。”

    “……”遊鐸能想象出那個情景,因為他也個有很多幫手的人——花錢雇來的。

    程錦無語地想,真是個坑爹孩子。

    那些人哪是對時好雨忠心耿耿,是在對他爹表忠心而已。

    程錦提出疑問:“你這麽幹就沒人阻止你嗎?”

    “他們又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讓每個人隻負責一件事,都是很普通的事,我又是個小孩,所以他們什麽都不會懷疑。”

    “……”程錦道,“但你說你殺了袁勝。你殺了人他們還不懷疑嗎?”

    “那次啊……那次藺叔在啊,他會替我保密的……哦,不隻保密,他還想替我頂罪。”

    “他為什麽要替你頂罪?”

    “他覺得我是小孩子,他沒看好我,所以都是他的錯,大人有時候特別自以為是。”

    程錦看著時好雨嬰兒肥的臉,“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嗎?”

    “你這個人真奇怪。”時好雨看向程錦,然後綻放了一個燦爛笑容,“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我今年才13歲。”

    13歲,不用負刑事責任的年紀。

    程錦毛骨悚然。

    片刻後,程錦道:“你爸知道你幹的事嗎?”

    “不知道。他在國外呢。”

    “他最近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

    “去年吧,去年夏天他帶我去遊過泳。”時好雨皺著臉道,“我討厭遊泳。”

    程錦看著他,先前還在說殺人案,現在就在想遊泳的事,這孩子……程錦看向楊思覓。

    楊思覓閑閑地坐著,看電視劇般地看著時好雨。

    遊鐸道:“交通監控是你動的嗎?我覺得你的水平不夠。”

    “小瞧人!”時好雨生氣地說。

    “我隻是實話實說。”

    時好雨皺眉,“是我指揮手下人做的,那不就等於我做的嗎?”

    “哦。那今晚你怎麽沒有指揮手下人做?”

    “太晚了啊,不好找人。”

    “應該是你現在叫不動他們了吧。”程錦道,“因為你爸回來了。”

    這是個合理猜測。

    特案組進入木倫,賴宇隻要還活著肯定會關注一下他們這邊的動靜,一旦注意了,他便會知道他兒子幹了什麽好事——假設他先前是不知道的。

    時好雨瞪大眼睛,慌張地道:“你,你胡說。”

    “怕了?”

    “你騙我!我才不怕。”

    這時敲門聲響起,葉萊推開門,“老大,來了。”

    程錦點頭。

    時好雨緊張地道:“我爸真的來了?”

    來的是律師,而且來了不止一個。

    領頭的那位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律師,他嚴肅地看著程錦,“在沒有監護人陪同的情況下你們擅自訊問未成年的當事人,這不合規定。”

    程錦道:“相關規定也是有一定彈性的。隻是和他聊了幾句,他情緒良好,這段談話也不會記錄下來做為證據。對了,你們人太多了,隻能進去一個陪他。”

    老律師顧不上繼續指責程錦,對跟他一起來的人道:“我去。”然後便匆匆進入審訊室。

    程錦和楊思覓回到監控室。

    “小安,你跟遊鐸去查一下時好雨的電腦,看能否查到什麽證據。”

    “好的。”

    “葉子,你和步歡回時好雨家一趟,搜一下他的鞋,看能否找到在犯罪現場留下腳印的那雙。”

    目前還有一部分武警留守在時好雨家,不必擔心證據會出問題,也不必擔心葉萊他們過去會有危險。

    “好。”

    監控室裏隻剩程錦和楊思覓了。

    程錦歎氣:“思覓,你怎麽看?是他做的嗎?”

    楊思覓看了眼玻璃牆後的時好雨,他正不耐煩地看著他的律師。“主謀大概是他——至少他自己覺得是他。”

    “殺袁勝的人不是他。”程錦道,“不是拽著刀從上往下紮的,而是抓著刀直接往前麵平著刺出的。”

    “他也太弱了。”

    “弱嗎?才13歲就策劃謀殺案……”

    “還沒到反社會的程度。”楊思覓道,“他認為自己在做正義的事。”

    楊思覓對正義就無感。

    “賴宇到底怎麽教孩子的?”程錦皺眉道,“教不好就別生。”

    楊思覓道:“等見到他你可以問他為什麽要生。”

    “嗯。”

    早上六點半,程錦接到一個電話,對方約他一起吃早餐。

    程錦對楊思覓道:“是賴老板。”

    程錦和楊思覓赴約。

    這次賴宇沒有隱匿在黑暗中,他光明正大地坐在陽光下,朝程錦和楊思覓露出明朗笑容,“早上溫度正好,所以我們就在外麵吃吧。”

    程錦心想,搞什麽,好像我們很熟一樣。又想,賴宇和邱普的確是同一個人。

    楊思覓道:“舍得從你的老鼠洞裏爬出來了?”

    賴宇笑道:“你還是這麽刻薄啊,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多久不見都不覺得生疏。”

    程錦不太愉快地想,他不喜歡這種自來熟(自作多情)的。

    賴宇招手讓人送早餐上來。

    很快大大小小的碗和碟子被擺了一桌,中式西式都有。

    賴宇道:“我還是喜歡吃中式早餐。長了一個中國胃啊。”

    “之前真在國外?”

    “真在國外。前天剛回來。”

    “我沒聽到動靜。”

    賴宇笑道:“我有我的辦法。”

    “你是很有辦法,但怎麽就不想辦法把你兒子教好呢?”

    賴宇斂了笑,“是我疏忽了。”

    “養而不教,你又何必生他。”

    賴宇還是那句話:“是我疏忽了。”

    賴宇沒想要孩子,但很多人想幫他生。他既不禁欲又沒有結紮,所以雖然每次都有做保護措施,但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動了手腳,然後就有了時好雨。

    時好雨的媽媽姓時,是個愛玩的姑娘,抽煙喝酒嗑藥樣樣都來。時好雨的腿會殘疾和他媽的生活習慣是分不開的。時媽媽原本還想母憑子貴,結果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殘廢,她不敢再妄想什麽,自己養一個殘廢又太辛苦,後來她就把孩子丟給賴宇然後跑了。

    賴宇並不指望時好雨怎樣,所以殘廢也無所謂,就養著唄,反正他有錢,夠養時好雨幾百輩子。

    但他完全沒想到他這殘廢兒子還能給他帶來不小的麻煩。

    程錦道:“他做那些事,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在國外。那點事又太小,所以沒能傳到我那。”

    幾個搶劫殺人案對賴老板來說真不是大事。其實對伍堯天來說一般的搶劫殺人案也不是大事,但如果是連環殺人案那就不一樣了,這種案件的凶手可以說就是瘋子,會一直殺下去,會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所以一定得抓住他。這就是這係列案件會遞到特案組手上的原因。

    “你為什麽去國外?”程錦道,“和那個什麽副市長有關?他什麽來頭?”

    賴宇不答反問:“聽說前段時間你們在楚南幹了件大事?”

    程錦道:“不算什麽。”

    “別謙虛啊。”賴宇歎道,“形勢就是如此。我也無法和國家機器對抗。所以該退就退吧。”

    程錦道:“不後悔?現在木倫的狀況好像不太好。”

    “悔什麽,我總不能分裂國土,也沒那個能力。”賴宇黯然神傷,“木倫現在這樣……你有能力就幫一把吧。”

    程錦正色道:“我會盡力。”

    低著頭在吃一個酥皮點頭的楊思覓道:“別理他,他裝可憐。”

    嗯?程錦看向賴宇。

    賴宇笑道:“程老大有一顆赤子之心。”

    程錦皺眉。

    賴宇道:“去年年初上頭派人來和我溝通,希望我在某些領域收斂一些。時代在進步,木倫也要往前發展,我不應成為阻礙。話說得還是蠻客氣的,但其實就是警告我啦。我當時答應先離開一年,如果他們能把木倫弄得更好,那我以後就不多管閑事了。”

    楊思覓道:“天真。開弓沒有回頭箭。你一旦讓出了手中的權力,那就別想再全數收回。”

    他嘴角沾著一些酥皮碎屑,程錦伸手幫他擦掉。

    “沒辦法,我勢單力薄。”賴宇道,“也是我太自負了。從這點來說,我確實該考慮放手了,一個驕傲自大的幕後操盤手太危險了。”

    程錦對賴宇有好感的地方就在這裏,從當年到現在,這個人的權力欲都不強,也沒什麽私心。大概是因為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輕易就擁有一切,所以才能平靜地放手。

    “不過我現在是徹底翻不了身了,他們把那小崽子捏在手裏,我總不能不管他。” 賴宇對程錦一笑,“所以也沒騙你,我是虎落平陽啦。”

    時好雨13歲,可以不追究刑事責任,讓他回家由監護人好好管教,也可以送進收容所教養個幾年。相關規定是有彈性的。

    賴宇也沒想到對方會來這一招,畢竟時好雨隻是個殘廢。他倒不是嫌棄自己孩子,就是沒想到那些人會這麽看得起他這兒子。

    程錦道:“你是說有人故意配合你兒子幹那些事?”

    “我是這麽認為的。你也見過他,難道你覺得他是天才少年?”

    “……”程錦不確定時好雨智商如何,就是覺得他性格有些惡劣。“他說從半年開始,有一批人刻意跑去接近他,他覺得那些人用起來很好用。”

    賴宇笑了下,“看來這小崽子也不是特別傻。”

    “是不傻,他跟我說他今年才13歲,他知道這個年紀不用負刑事責任。”

    賴宇道:“我沒教過他這種東西。”

    “他以後如果再犯,我支持從重處罰。”

    賴宇道:“我也支持。我會送他出國,讓他上全日製的國際學校,以後也不會再讓他回國了。”

    “關鍵是要教育好他。”

    “我盡量。”

    程錦皺眉。

    賴宇有點無奈地道:“我們都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惡棍,有些人真的不是教得好的,還是直接用鐵鏈捆起來比較實在。教我當然會教,但防也得防著。總不能讓這小崽子坑我第二次。”

    行吧,孩子教育的事上程錦沒什麽可說的,他換了個話題:“有人在你眼皮底下做小動作,你就一點也沒發現不對?”

    “背叛者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其實我本來是想趁這次機會好好清理一下的,結果卻出了這種事。唉,也是他們的動作太小了,這種芝麻小事一般不會被報到我這裏來……”

    程錦看著賴宇,看他還能說多久。

    賴宇漸漸地收了聲,沉默片刻,反省道:“是我太不關心他了。以後真得好好管教才行。”

    “藺守安這人怎樣?”程錦問。

    賴宇道:“我不知道。”

    “他當初越獄是你讓人幫的忙?”

    賴宇隻是笑。

    “他為什麽要去自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真心想替小崽子頂罪,還是想趁機把事情搞大,讓我再無補救餘地。”

    楊思覓道:“你傾向於後者。”

    賴宇又笑。

    程錦的注意力在另外一個點上,道:“你還想補救?”

    賴宇縮起脖子連連擺手,一副示弱“求放過”的姿態。

    “伍局長知道你回來了嗎?”

    賴宇笑道:“他很想我嗎?”

    “沒有,他說有你沒你都一樣。”

    “哈哈哈哈,他那是嘴硬。”

    吃完早餐,程錦和楊思覓回到公安局。

    葉萊過來道:“老大,找到那雙鞋了,鞋印和犯罪現場出現過的一模一樣。”

    程錦點頭,“小安和遊鐸那邊呢?”

    “裏麵有時好雨試圖入侵公安局網絡時留下的痕跡,別的就沒有了。”

    “嗯。”

    看還有時間——24小時未到,程錦決定去見下藺守安。

    藺守安看起來比昨天更加疲憊了,應該是沒怎麽睡覺的緣故。

    程錦跟他說下時好雨的事,“他說是他殺的袁勝,也是他策劃的複仇遊戲。不過,我認為袁勝不是他殺的,他力量太弱,還腿腳不便,用刀也用得不熟練。”

    藺守安道:“是我殺的,也是我策劃的,他一個小孩子懂什麽。”

    策劃這事先不談。“你殺人時他在場,對吧?你當著一個孩子的麵殺人?”

    藺守安否認了:“沒有,我是在要離開時,又返回了屋裏,把袁勝殺了。我當時心裏很亂,殺了袁勝後發了一下呆,耽擱得有點久,小雨走過來找我,然後看到袁勝死了,我立刻帶他離開了。”

    “還有誰能證明是你殺的袁勝?”

    “那天還有另外在場,他們沒親眼看見我殺人,但他們可以證明小雨沒殺人。”

    這個得等抓到那兩人後再向他們查證了。

    “你說你本來都要離開了,卻又返回了,為什麽要倒回去?”

    “出門時,我看到附近的椅子上有隻長絲襪,我當時就覺得那人渣肯定還欺負過別的姑娘。這大概是我潛意識為自己找的借口,我就是想殺了他。”

    程錦覺得邏輯上還算說得說去,便開始問下一個問題:“時好雨的鞋印曾出現在兩個犯罪現場。一個是袁勝,另一個是一個搶劫現場。那兩次你應該也在?你為什麽要帶他去做這種事?”

    “讓他看一下底層人的生活,隻是讓他看看,沒讓他動手,他什麽都沒做。”

    程錦無語,“你以前也是這麽教你女兒的?”

    藺守安沉默。

    程錦敲桌子,“說話。”

    藺守安道:“我女兒小時候很挑食,我就帶她去農村幹過活,讓她知道一粥一飯皆來之不易。小雨很嬌氣,像個小閨女,我覺得讓他看看社會上醜陋的一麵對他會有一定的幫助。”

    程錦被氣笑了,“你挺有本事的,替賴老板教兒子。”

    藺守安愣了,“他是那個——賴老板的兒子?”

    “對,我剛從賴宇那回來,他親口承認了時好雨是他兒子。”

    “我沒想到……”藺守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以為他是某個黑道頭目的兒子,因為殘疾,所以被丟到一邊。”

    一個黑道頭目的兒子去了解一下黑道上的事隻能算是普及常識。但賴老板的兒子,當然可以不用去接觸那些東西。

    “時好雨說半年前開始,有很多人跑來接近他。”

    “是,我以為是他父親的人,黑道家族難免存在派係鬥爭。”藺守安抹了把臉,“其實是有人想算計賴老板對嗎?”

    “嗯。”

    “我對不起他。”

    “哦?”

    “他幫過我,我恩將仇報了。”

    “他幫你隻是順手罷了。”

    藺守安搖頭,“賴老板有一身俠骨。”

    “你為什麽來自首?”

    “賴老板——之前我不知道老板是他——讓人給我傳話,讓我以後不用再跟著小雨了,他會給我安排別的活。我以為我是顆棄子,既然走投無路了,我又確實殺了人,那就來自首吧。”

    “你對他心存怨恨。”

    “如果我知道老板是賴老板的話,我不會這麽幹。”藺守安苦笑,“我不信別人總得信他,我這條命都是他救的。”

    說到底是信任問題。藺守安命運多舛,不信任他人,所以會預設自己已經麵臨絕境。

    ……

    24小時到了,伍堯天急匆匆地把案子接過去了,還頗為懷疑地審視程錦,“你都幹啥了?”

    “沒什麽。就理了下案情。等你查完後,我們對對答案。”

    伍堯天,“……”

    晚上,又有人約程錦見麵。對方姓尚,職務是副市長。

    尚副市長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請了幾位同僚作陪,其中一個程錦在和伍堯天出去喝酒那晚見過。

    程錦心想,這人到底哪邊的,怎麽哪哪都有他?

    尚副市長是文人,斯文中透著隱隱的清高。

    不像伍堯天,有種金戈鐵馬的匪氣。

    也不像賴宇,當得了翩翩貴公子,也扮得了市井無賴,能和權貴推杯換盞,也能和下九流們把酒言歡。

    尚副市長當是兩者都不屑的。或許也不是不屑,隻是他無法融入那種氛圍。

    不知道是不是參照伍堯天的請客方式,尚副市長也請喝酒,不過是米酒,偏甜,楊思覓喝了不少。

    除了酒,還上了不少小菜與點心。

    有人有意無意地提了句:“這裏的早點也很不錯。”

    這是知道程錦吃過賴老板的早點了。

    大家聊天,聊到特案組來木倫的工作,倒是沒聊搶劫殺人案的具體細節,而是說起了城市治安問題。

    大家都相當憂國憂民。

    尚副市長還提了句夏部長對木倫的狀況也十分憂心。

    程錦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說的夏部長是指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長,在處理冷江的性產業問題時,程錦和他接觸過。

    程錦道:“我以前來過一次木倫,當時我就覺得木倫這麽下去不行,遲早要改革。”

    眾人都點頭。

    “這次一來,果然有了變化。”程錦沉吟道,“大概所有的改革在起初都是不如人意的。”

    眾人沉默。

    尚副市長道:“具體是哪裏不如你的意?”

    這話很重了。

    “當然是犯罪率。”楊思覓道,“夏部長最關心的也是犯罪率吧?”

    尚副市長道:“升高隻是暫時的,以後會降下去的。”

    “用趕走有犯罪前科的人這種辦法?”程錦說得很直白。“他們中的很多人要求不高,有份工作能養活自己就行了。何必把他們往危險的路上逼?”

    尚副市長皺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好放到明麵上說。“我也是參考那些做得好的城市的經驗。”

    “一國都可以兩製。為什麽每個城市要弄得一樣?照搬別處的經驗,說難聽一點,這是懶政。”

    尚副市長眉頭皺得死緊,瀕臨暴發了。

    程錦道:“改革一向艱難——”

    楊思覓接下去道:“摧毀重建反倒容易。你們應該是在走‘重建’這條路,對吧?先激化矛盾,等暴.亂暴發後全麵清洗各方勢力,然後就天下太平了……”

    程錦製止道:“思覓。”

    “天下太平?想得美。參考一下曆史經驗或者其它類似地方的經驗,這會是個漫長的過程。而你們這批人呢,最光榮的會成為殉職的烈士,最恥辱的會得到累累罵名——遺臭萬年應該不至於。”楊思覓說完後,笑著舉起酒杯,“敬你們。”他仰頭喝完了杯中酒。

    “……”程錦道,“倒也不至於這麽誇張。”

    尚副市長沉著臉不說話。

    眾人像屁股下有針一樣坐立不安。

    後來大家便沒再聊木倫了,轉而聊一些不痛不癢的生活瑣事。

    努力磨到十點鍾,有人說起尚副市長明天一大早就有個會,大家便紛紛說不早了是該回家了。

    程錦和楊思覓打車回去。

    程錦攬住楊思覓,讓他靠著自己休息,“累了吧?”

    楊思覓不給麵子地道:“是你累。”

    程錦低笑。

    特案組又在木倫呆了兩天,然後決定回京。

    機票剛訂好,賴宇就打電話過來了,“不來賭場玩玩再走?上次你們不是沒玩成嗎?”

    程錦心想,難道他們是訂的賴宇家的航空公司的機票?“下次吧。”

    賴宇遺憾地道:“本來再請你們請個早點。”

    “為什麽總是早點?”

    “省錢啊。”

    程錦無語。

    “接下來我花錢的地方可多了。尚副市長想提高就業率,開會號召廣大企業多為民眾提供就業崗位。他還挺行的,用我們的錢刷他的政績。”

    “對你們來說錢是小事吧。”重點是尚副市長表明了他的態度:願意適當調整某些不合適的政策。

    “怎麽是小事呢?經濟是一切的基礎。”

    “那你好好發展經濟吧。”

    “我就是這麽想的,這是我的新目標,我要讓木倫成為最有錢的城市!”

    “……你加油。”有些人真的是相當神奇的存在。

    程錦也和伍堯天說了他們要走了。

    伍堯天沒有絲毫不舍之情,爽快地道:“好,明天我讓人送你們。”

    “不用,我們有車。”

    “哦哦,那家租車公司的車是吧?你放心,我會好好教育他們,讓他們以後不再搞事,全心全意為顧客服務。”

    程錦感覺伍堯天後麵還有一句沒說出來的話:所以你們就安心上路吧。

    但是還沒上路就又出了事。

    半夜,藺守安在拘留所裏自殺了。紙巾打濕後捂住口臭,窒息而死的。

    負責看守的工作人員在淩晨時分發現藺守安的睡姿很別扭,就過去看了下,結果發現出事了,當時藺守安還沒斷氣,工作人員趕緊把他送去醫院搶救,可惜最終搶救無效死亡。

    伍堯天半夜被人叫醒,然後就打電話把程錦叫醒了。電話接通後,伍堯天的第一句話是:藺守安自殺了。第二句是:沒有刑訊他。

    程錦沉默,好一會兒才道:“確定是自殺?”

    “對,有監控的——沒人動過,剛我親自去驗看了,明天你們也過來看看。”

    “不是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殺人的嗎?”

    時好雨堅持說是自己殺的人,死不改口。而同行的兩個同夥因為等在門口的緣故,什麽都沒看到。沒人證也沒物證,這案子之後會怎樣還很難說。

    “對。但他就是自殺了。沒有刑訊他,也沒有在言語上侮辱恐嚇他,但他就是自殺了!你說大家會怎麽想,不都得以為是我們弄死他的?!”伍堯天快氣瘋了。

    楊思覓湊到程錦手機邊聽了一會兒,搞清楚了他們在說什麽事,他漠不關心地道:“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伍堯天怒道:“是我不讓你們睡覺的嗎?!”

    楊思覓對程錦道:“他腦子壞了。”

    伍堯天在手機對麵吼:“你腦子才壞了!!”

    程錦頭疼欲裂,歎著氣道:“行了,別吵了,再吵他也不會活過來。”

    伍堯天咬牙切齒地道:“他要是活過來,我就……我就親自去守著他!”

    “……”

    楊思覓看向程錦:我說了吧,他腦子壞了。

    在程錦一直沉默的情況下,伍堯天的火氣像失去了助燃劑一般,漸漸熄滅了。

    伍堯天的最後一句話是:他是恨毒了我們,就是要死在我們局裏,讓我們也嚐嚐有口說不清的滋味。

    程錦沒有回應,他不知道藺守安是否是在報複,他此時想起的是藺守安之前說過的話:

    我讓你們看一出悲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