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塵煙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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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全然不知道女皇正被諸位大臣催著大婚的局麵, 鍾離朔想得十分樂觀。在隨著群臣恭送陛下回宮之後, 她跟在長姐身後, 伴著漫天的煙花, 回到了自己的瓊花巷。
    皇城外一片喧囂,隨著宮城越近,屬於宮內的安寧一點點顯露了出來。裹著狐皮大氅的陛下從龍輦上下來,攜著兩個妹妹一同前往乾元殿。姐妹三人一起用了飯,和尋常人家一般給了妹妹們紅包後, 陛下留下了平安長公主,與她單獨說話。
    曾統禦千軍萬馬的女皇陛下, 向來都很耿直。無論是政令還是批閱奏章也好, 一條一條都是用大白話直接說出來的。以批閱奏章為例, 女皇從來不會用什麽委婉的辭藻,向來都是“準。”或者是“不行。”在不行之後,會列出一條條詳細的緣由, 督促臣工改進。
    在女皇的帶頭下, 讓戶部的官員批示條款的時候也是十分直白。諸如“開個宴會用不了那麽多錢,建議貴屬參考前朝景文帝的做法。”“貴屬有調查過市價嗎?問清了再做個合理的申請送過來吧。”
    年少時便在弘文館學習的女皇, 並不喜歡文縐縐的遣詞造句, 她十分喜歡將話說得明明白白。她是帝王,是統帥, 一言九鼎, 不需要拐彎抹角。故而此刻, 在麵對平安長公主的婚事時, 女皇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 安安覺得三木怎麽樣?你有心嫁給他嗎?”
    長公主萬萬沒有想到,陛下將她留下來是為了這件事。已經將長公主做得十分好的禤景安,在經過諸多事情磨煉之後,咋一聽見這件事情,卻忍不住紅了臉。三木是雲中王鍾離幕的小名,看起來自己遲鈍的長姐關注到自己了。
    “皇姐……”長公主膝坐在榻上,隔著矮桌前的杯盞看著眼前的陛下,忍不住掩麵喚了一句,說道:“你這人真是……”
    “都紅了臉了。”女皇歎了一聲,望著眼前美極的妹妹,說道:“那就是喜歡那小子了。那皇姐給你們下旨賜婚,讓監天司的司命們挑個時間給你們完婚可好?”
    “嗯。”紅了臉後,長公主點點頭,勉力維持著公主儀態,大大方方地建議道:“不過婚嫁這件事,還是要雙方情願才好。賜婚的事情,皇姐就先暫時放在一邊吧。等他上門求親之時,您再鬆口可好?”
    女皇點頭,心想是這個理。隻一思索卻很快反應過來,看著麵前含笑望著自己的妹妹,搖頭歎道:“你啊,你啊,原來你倆早就說好了?這還要朕白瞎那份心。”還說什麽上門求親,隻怕是那小子早就找到妹妹來說這件事了。
    長公主柔柔的笑,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些風言風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皇姐可會責怪我,沒有和你說明白,給你添許多煩惱?”公主知道,雲中王鍾離幕是很多大臣眼裏適合皇夫的人選,而她的皇姐正因為被逼婚而煩惱。如果早些告訴皇姐,是否就能早些解決雲中王的事情呢?
    “三木還不至於讓我煩惱。”
    “我知道,讓那煩惱的是那些遺老,這也是三木遲遲不敢和你說明白的原因。”長公主望著皇姐,溫聲說道。身為楚朝遺留的唯一血脈,有著正統的名分,是值得多少人利用的呢?可惜雲中王的心中沒有天下,但是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優勢換取自己迎娶長公主的誠意。
    聰慧如女皇僅從隻字片語中便明白了雲中王要做什麽,低聲一笑,說道:“他還真是有心了。”
    “那是他應該有的誠意。”長公主說道,一臉的坦誠。這也是她為什麽不著急找皇姐賜婚的原因。有雲中王在,可以將朝堂勢力三分,讓皇姐壓力沒有那麽大,更加可以順藤摸瓜找到另一些人。
    鍾離幕是她的心上人,雲中王是大慶朝堂的一個餌。隻要有機會,雲中王鍾離幕會竭盡全力為陛下赴湯蹈火。
    長公主想,他們想的都一樣,為了某一個人要好好地護著陛下。這是她與鍾離幕年少相識至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女皇聽了妹妹的說辭,再看她坦然的神情,突然想明白為什麽妹妹不和自己說心慕雲中王了。她原本還在憂心是自己繁忙國事忽略了妹妹們,導致她們都不和自己談心事了呢。
    想明白之後,女皇無奈的笑笑,看著妹妹柔聲道:“我還不至於要你們這樣,那群遺老妨礙不了我。我過幾日宣三木進宮,你們做好大婚的準備吧。”
    “皇姐……”長公主就知道長姐不願意他們如此,所以才會一拖再拖沒有開口,因此長歎一聲道:“皇姐你這是著急我嫁不出去嗎?”
    “當然不是啦。”陛下溫柔一笑,托起了身前的杯盞,輕抿一口,低低說道:“我隻是希望,有情人能早點終成眷屬。”
    已近而立之年的女皇陛下,有著一副二八少女般嬌俏的麵容。她此刻捧著杯盞,黑亮的發絲挽起鋪展在玄黑色的龍袍上,看起來美麗又略帶英氣。那雙清亮的雙眸閃著柔和的光,此刻寫滿了溫柔。
    在長公主的記憶裏,她的長姐就是這麽一個上馬威風凜凜的巾幗英雄,脫下戰袍溫婉動人的貴族仕女。公主是如此崇拜自己的長姐,敬仰著她,又心疼著她。
    尤其是這幅少女至極的模樣,在她的印象裏,是長姐麵對昭帝時所有時刻的樣子。
    有情人終成眷屬嗎?對於長姐而言,她的有情人已埋泉下泥銷骨了。那個有著所有人都喜歡的模樣的昭明太子已經不在了,可會不會還有下一個有情人呢?
    公主這麽想,不忍去回憶故去的昭帝。她看著長姐手中的杯盞,念及她酒後的模樣,想要去奪,又於心不忍,隻好與長姐說道:“那皇姐呢?大家可是著急的等著你的有情人出現呢。今天可看到有合適的了?”
    女皇歪著腦袋,略一思索了一陣,說道:“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嫩得狠。”
    “林夢蝶林公子呢?尺八吹得很好,體力應該很好。”在行伍混跡了好一段時間的長公主,某方麵來說也是挺壞的。
    “好不過殿下。”可是殿下的身子骨弱得很呢。女皇心裏這麽想,看起來就經不起折騰的模樣。
    女皇從來不在人前避諱提及昭帝,反而是所有的人都將那個人當做她的禁忌一般,絲毫不敢提上一句。可是今夜,她突然很想和別人說說那個人,於是她又喝了一杯酒。
    有些事,隻有喝了酒之後,你才能夠沒有顧忌地說出來。
    “安安你不知道,殿下尺八吹得很好,按理說玩吹奏類樂器,身子骨一定很好的。但是殿下看起來卻高高瘦瘦的,沒有一點肉,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站在馬前,看起來風一吹就倒。”
    “這麽瘦弱的人會是太子嗎?可她長得很好看,我從未見過比她還好看的少年郎。”好看到,讓她一抬眸就再也挪不開眼。
    她的唇沾了酒,清亮的眼蒙上了一層水霧。誰也不知道,在外威風凜凜的女皇陛下,是個滴酒沾不得的一杯倒。往常宴會裏喝白水的女皇,在今夜沾了酒後斷斷續續地說著關於昭明太子的一切。
    長公主聽過了很多次,在昭帝死後的第一年裏,第一次碰上醉酒的長姐之後,斷斷續續地聽了很多。她知道太子和長姐的初遇,知道那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聞,知道長姐懵懂不能自拔的愛慕。
    在刺帝死去的榻前,自己的長姐將一生都獻給了昭明太子。公主想,如果自己是長姐,遇上這麽一個願意以命相搏也要救自己的人,也會心甘情願被對方束縛住一生的。
    可那個人不是她,她不是當事人。於是當事人是她的長姐時,以旁觀者的角度,她希望長姐能過得好一點。
    她取下長姐手裏的杯盞,打斷了女皇斷斷續續地自言自語。
    “姐,你喝多了。”公主說道,望著隻肯在她麵前傾訴的長姐輕歎了一聲。
    而回應長公主的,隻有陛下一聲輕輕地低喃:“殿下……”
    仿若夜風低語,纏綿又噬骨。
    鍾離朔看著眼前含著淚光的少女,腦海裏浮起的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她的模樣。
    那是個萬籟俱寂的夏夜,在冷清的西殿裏,衣衫單薄的鍾離朔站在冷硬的地麵上,借著侍人手裏的燈籠,含笑望著那兩個穿著青衫扮成少年的女孩,又看了一眼被侍女塗黑的雲中王,輕輕說道:“三木會和金袍衛的副統領從西邊走,自中州將你們送到黎州城。不要怕,你們姐姐就在那裏。”
    年長的禤景安抱著十二歲的禤景寧,不過十七歲的少女擔憂地望著她:“那陛下呢?陛下又如何?”
    源州城被圍已有半月,外城的叛軍攻不進來,內城的士兵突圍不了。今夜,是將軍們佯攻,為源州城的貴族們爭取逃亡的機會。
    天子守國門,鍾離朔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拋棄自己的士兵離去。援軍在宛州被拖住了,但隻要再堅持一會,還是會有一線生機的。
    她望著惶惶不安的少女們,笑著答:“自然是等援軍過來的,景安不用擔心,將軍們都厲害著呢,皇都哪有那麽容易就沒了。等你們和皇後見麵,就告訴她,朕會守住源州城,等她凱旋。”
    禤景安沒有說話,隻以一種看穿一切的悲涼神情望著她。
    要是源州城守得住,她還會瞞著所有人將她們送走嘛?
    坐在她們身邊的雲中王看著少女眼裏的淚光,偷偷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麵帶稚氣的少年扭頭,接著朦朧的燈火,看向了皇帝那張過分白皙柔弱的臉,不安地喚了一句:“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