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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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  鎮北侯攜家眷南歸都城, 從十月中旬出發, 抵達源州時正是大雪。在風雪中顫抖了好幾日的源州城, 這一日總算是放了晴。
    城北的渡口處, 停泊著好幾十艘南來北往的商船。各色的旗幟隨著河風飄揚,在寒冷的冬日裏蕩開了一抹絢爛的顏色。
    已經在船艙裏悶了好幾日的鍾離朔披著銀狐大氅走到了甲板,看著船上正在來回搬運家什的工人,攏著袖子,呼出了一口白氣。
    正從船艙裏走出來的鎮北侯, 看著少年單薄的身影,輕咳一聲, 喚道:“阿溯, 還留在船上做什麽, 你娘親都先行了,還不快些跟上?”
    鎮北侯的話語聽起來雖然有些嚴厲,但還是透著一股慈愛。他隻不過是怕海風太大, 樂正溯這副打娘胎出來便先天不足的身體受不住, 著涼生病罷了。敏感地察覺到這一點的鍾離朔溫和地笑笑,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快步朝前頭的母親走去。
    眼見著妻兒皆已下船的鎮北侯, 趕忙跟了上去。
    鍾離朔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了台階, 總算是走到了迎客的渡口。
    青衣護衛們挎著刀, 走在前頭, 將擁擠的人潮排在兩側, 形成了一條通暢無比的道路。還未走出人群,鍾離朔就看到一位身穿杏衫,披著大氅的年輕女子率著幾個護衛迎了上來。
    “母親。”那女子喚了一句,鍾離朔眼尖地發現自己身旁的樂正夫人一下變了神色。那原本溫柔從容的眼眸,霎時間盈滿了淚光。
    年輕的女子疾步而來,猛地被樂正夫人抓住了雙手,激動地喚了一句:“潁兒……”
    樂正潁握緊了母親的雙手,哽咽了好一會才鬆開。雙手並攏交疊,拱手推出,彎腰做了一個長揖,道:“不孝女潁,見過母親。一路舟車勞頓,您辛苦了。”
    樂正夫人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雙目含淚,輕柔喚道:“潁兒……”
    三年未見的母女乍一相逢,便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身旁被忽略了的鎮北侯見著她們母女二人含淚相見的場麵,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都是兵部侍郎了,見著母親還跟小時候一般,總愛哭。”
    他這好似在埋怨的語氣,引得樂正母女破涕為笑。樂正潁忍住了眼淚,這才收了手,朝著父親行了一禮,“見過父親。一路南來,可是安穩?”
    “甚好甚好。”眼見長女總算看著自己的鎮北侯,滿意地點點頭。
    在旁的鍾離朔一言不發,沉默地打量著這一家三口重逢的場麵。自半年前從這具身體醒來之後,她斷斷續續地摸清了自己如今的境況。
    作為瀾州邊境的要塞,初城乃是瀾州鮮族禤氏的家臣——樂正一族的故土。早在前朝楚國靈帝時期,禤氏族長便是統領天下百萬兵馬的大將軍。
    禤氏最後的一位大將軍,就是被刺帝賜封為驅狼大將軍的禤景宸。一直到禤景宸被刺帝指婚,嫁給身為太子的鍾離朔之後,她仍舊手握天下兵權。
    而鍾離朔如今的父親樂正欽,是從禤景宸的父輩開始,就為禤氏效命的得力幹將。
    鍾離朔幼年時居住在冷宮,再大一些被老雲中王接到雲中城,後流落街頭。因此長到十六歲被接回宮中成為太子之前,她並未與朝臣有過多接觸。
    可與禤景宸大婚之後,成日裏打交道的隻有源州城中那些令她頭疼的奸佞文臣,軍中的事務全部交由禤景宸打理,更加無暇關注遠在邊境的武將了。
    因此醒來之後,鍾離朔發現自己成了樂正欽的嫡次子,她才知道這個人就是禤景宸十分倚重的樂正潁的父親。
    鍾離朔是見過樂正潁的,隻見過一麵。
    那還是在東宮的時候,禤景宸召見了不日將回瀾州鎮守邊境的樂正穎。樂正潁離去的時候,恰好被被外出回來的鍾離朔撞見。那時聽了不少流言的鍾離朔這才意識到,侍人們口中那句樂正女官肖似太子殿下是何意。
    高挑的身形,雪白的膚色,英氣的長眉底下嵌著一雙溫柔的眼眸。這個從瀾州出來的貴族女子實在是好看得不像話。
    一度,令在病痛中磋磨了多年且單薄瘦弱的太子羨慕不已。
    許是那一點點相似,好像是忌諱一般,樂正潁甚少出現在她麵前。加之身份懸殊,後來她再也沒有見過樂正潁。
    想不到再一次見麵,卻是在這樣的情形,這樣的身份之下。頂著對方親妹妹的皮囊,唏噓不已的鍾離朔最終輕歎,躬身施禮,“溯,見過長姐。”
    “溯?”樂正潁的目光滑了過來,定在了鍾離朔那張白皙俊秀的臉上,片刻怔忪過後,方才釋然道:“你都……長這麽高了。”
    這個自小便因為體弱深居內院,而無多少存在感的妹妹,一眨眼竟然與她一般高了。即便是半年前收到了父親的來信,聽說了昏昏沉沉近三年的妹妹全然蘇醒,但樂正潁在看到如此精神的妹妹時,仍覺得驚訝。
    不過片刻,她便收攏了情緒,扭頭對著一旁的父親說道:“府邸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天寒地凍的,不宜在外過多逗留,父親母親我們快些回家。”
    樂正潁吩咐了下人將行李搬運回去,走在前頭引著父母親登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彼時恰好有紅衣侍衛挎刀開道,將擁擠的人群清出了一條道路。與紅衣護衛們擦身而過的鍾離朔,在準備登上馬車時,若有所感一般扭頭,刹那間看到了紅衣侍衛們盡頭拱衛的那個人。
    那是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衣著華貴,麵容白皙秀麗,瞧著就是雲州出來的纖細貌美。
    鍾離朔看著男子登上馬車上的背影,頓時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長姐望著被眾星拱衛的男子,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雲中王。”
    隻一瞬間,那驚鴻一現的纖細柔美的麵龐,就與記憶中那個白白胖胖愛哭的男孩重疊在了一起。
    雲中王……鍾離幕嘛。
    歲末還朝,諸王朝拜。也是,鍾離家在慶朝還能稱王的,也隻他一個人了。
    前頭的馬車緩緩走動,將藏在裏麵的身影拉得越來越遠。鍾離朔半眯著眼,將下巴埋進了大氅毛茸茸的領口裏,緩緩地吐出了一口白氣。
    寒且冷,這便是源州城冬日的味道。
    當真是久違了。
    走到桃林盡頭,隻見一汪泛著冷氣的寬闊清湖出現在眼前。幹枯的楊柳光禿禿地排在了岸邊,湖上遊著一群白鵝,順著天際遊蕩,在寒冷的湖麵上留下幾尾漣漪,看起來別有趣味。
    鍾離朔立在岸邊,瞧著這冬日裏唯一富有生機的景象,心下樂觀地想,若是開了春,那綠了的楊柳垂岸,暖了的湖水浮著白鵝黑鴨,隻怕是更加有意思的。
    更不要提,那栽滿西院的桃樹梨樹,春風一來百花盛開的美景了。
    這樣的景色,也難怪母親會喜歡。如今因緣際會,令她入住這裏,當真是老天垂憐,給予她的另一份厚愛。
    “二公子,二公子……”正是入神之際,遠遠地飄來了一句侍人的呼喚,鍾離朔扭頭,看向了裹著頭巾的青衣侍人朝她奔來,邊跑邊氣喘籲籲地說道:“侯爺找您,讓您到前廳去一趟。”
    鍾離朔笑了笑,看著侍人在自己麵前站定,喘著粗氣低聲埋怨:“您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可讓小的們好找,這天這麽冷,您若是有個不是,落了病可怎麽辦。”
    “阿生,我這不是沒什麽事嘛。”鍾離朔笑笑,一臉的溫和。
    這具身體的主人樂正溯曾一病不起,侯府的眾人都曉得二公子是多麽嬌貴的一個主。自小就跟在二公子身邊的阿生,對她的身體充滿了擔憂。小小少年郎睜著圓圓的大眼,使勁地瞪著鍾離朔:“您可別說沒事了,就上回,您偷偷跑出來,結果病了好些天,可把夫人擔心壞了。這身體不隻是您的,夫人和小的們都十分在意您,還盼您對自己上心點……”
    在這身體裏待了大半年,已經熟知身邊每一個人個性的鍾離朔深知自己的侍人有多麽地嘮叨,見他這不依不饒的架勢,鍾離朔趕緊笑眯眯地轉移了話題:“不是說父親找我嘛,還不隨我到前廳去。”
    “哎,是了,您可快些吧,侯爺催人找您都有好一會了。”
    阿生這麽說著,領著鍾離朔往前廳走去。
    走到前廳,鍾離朔一眼就看見了一身正氣的鎮北侯正與一名留著長須的中年男子談笑風生。鍾離朔定睛看了一眼,隻怔忪了片刻,聽得鎮北侯說道:“溯,快過來,這是為父的好友,弘文館的程文大師。”
    “小子見過程大師。”她走過去,朝著男人躬身行了一禮,抬頭的刹那在他的眼中看見了一絲絲驚訝。
    “這便是我那聽了荏苒大司命當做小子養的二女兒了,你瞧瞧看,這孩子可能做你的學生啊。”因著樂正溯常年臥病在床,早年間隻請了先生學了些基本學問。作為父親,鎮北侯此前也就隻盼著她能平安長大。可如今樂正溯總算是熬過了那個大劫,他望子成才的心思也就開始活絡了。
    弘文館是前楚教育勳貴子弟和皇子們的學館,到了慶朝,繼承了楚朝大部分製度的女皇仍舊讓官員們的孩子就讀於弘文館。
    弘文館按照天幹分了十個等級,每個等級按照十二地支分班。初入學的孩子基本為七歲,讀的是癸。入學一年後癸級集體考核,過了的孩子下一年便是壬級,沒過的仍舊是癸級。
    原本要進弘文館,都是要這麽進的。但考慮到有不少外任的官員之子在外就讀,最後轉校來弘文館的情況。因此這類情況的少年,隻要通過各級考核,就可入學就讀。
    程文是子庚班的教導員,隻要過了他的考核,再走一趟弘文館考核,樂正溯交了學費就可以直接上庚級就讀。
    作為在深宮中對於自己官員漠不關心的傀儡皇帝,鍾離朔原本是接觸不到一個弘文館的小小的先生。可程文除了是弘文館的先生,還是禮部司樂局的樂正。這樂正還是鍾離朔在位時欽定的,隻因程文彈得一手好琴。
    鍾離朔欣賞的曲藝,就順手做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隻是沒想到,她這個聽琴者會和琴師這麽有緣,再次相見竟然成為了他的學生。
    程文仔細地端詳著她,看了好一會,捋著長須沉吟道:“弘文館有教無類,二公子自然能成為我的學生,隻是公子……你的課業都學到哪裏了?”
    “四書五經都學了,隻是不太會。”前世為帝時,她的學問雖然落下了些,但也是極好的。隻是樂正溯臥床幾年,怎麽能比得上從前的她呢。
    程文便撿著一些問了她,遇到容易的,鍾離朔便回答得完整些,難些的就回答得模棱兩可。如此一來,也就拿出了樂正溯約莫的水準,恰好應付了程文,通過了弘文館的考核。
    “學得還算可以,雖則比其他人要慢上些,但因為學習時間不長卻也無可厚非。隻庚級的學生們都比你小上一些,而我所教導的學生最大的不過十二歲,最小的僅有八歲,如此一來,不知賢侄可還願意做我的學生?”
    和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少女一起讀書,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多半是驕傲得拉不下臉的,大多數人寧可跟不上進度也會選擇直接上高幾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