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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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七爺耽擱這大半天的工夫, 嚴清怡跟林栝趕到隆福寺的時候,素齋早就賣完了。
兩人隻得在附近另外選了家酒樓,尋到個僻靜的位置,叫了四道菜。
趁著還未上菜的時候,林栝悄悄問嚴清怡, “剛才在錦繡閣,還有別的人在?”
嚴清怡沒有隱瞞,開口道:“錦繡閣的掌櫃叫芸娘, 名義上的東家是她相公, 但真正算起來是七爺的產業, ”壓低聲音, 續道:“七爺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他隔三差五會來查賬。”
林栝臉上露出釋然的神情,“難怪車夫看上去是個練家子,而且道行很深。”
嚴清怡心頭一跳, “你們沒動手吧?”
“平白無故地,我招惹他幹什麽?”林栝笑答:“他蹲在牆東邊,我蹲在牆西邊, 中間隔著一丈遠。我是看他太陽穴鼓得厲害,應該是習練外家功夫……但是他對我沒什麽好意,中間站起來跺了跺腳,地麵凹進去三寸, 感覺是跟我示威。我本打算也跺一跺, 又想起來我明兒就走, 怕給你帶來麻煩,就假裝沒看見。”
嚴清怡讚同地道:“那些人,咱們惹不起,能避開就避開。”
林栝點點頭,眸中卻多了些豪氣與銳氣,“阿清,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在京都橫著走,你不用躲避別人,別人都得躲避你。”
“那我豈不成了瘟神,人人都怕躲避不及?”嚴清怡忍俊不禁,抿著嘴兒笑,腮旁的梨渦時深時淺,靈動俏皮,而眸光比夜晚的皓月還要溫柔還要明亮。
林栝的視線定定地凝在她臉上,不願移開。
吃過飯,兩人頂著正午的大太陽逛了幾家鋪子,又回錦繡閣。
這會兒女客均已散去,七爺也早已離開。
芸娘倒還在,瞧見嚴清怡身旁的林栝,目中露出幾分訝異,很快遮掩住,將先前嚴清怡選中的布料找出來,笑道:“這麽多東西,你們不好拿,讓鋪子裏馬車送你們。”
嚴清怡本也打算叫車的,聞言便不推辭,笑著道謝。
回到家裏,已將近申時,春蘭坐在院子裏縫襪子,見兩人手裏大包小包的,忙起身去接,將東西放好之後,又倒兩盅茶出來。
茶是溫的,正好入口。
嚴清怡熱得嗓子冒煙,一氣喝完半盞,笑問:“你們中午吃了什麽飯,阿昊呢?”說話完,隻聽旁邊水缸裏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探頭去看,荷葉底下多了五六條三寸長的魚,有鯉魚有鯽魚,正歡快地遊動。
春蘭道:“上午去集市,賣出三支絹花,正好看到賣魚的,一簍才十文,就買了一簍,個頭不大,但足有十多條。原以為都死透了,可一過水,這幾條竟緩過來了,所以就先養在缸裏。其餘的中午燉了豆腐,還剩下半盆。”
嚴清怡讚道:“還是你能幹,每次出去都不落空。”
春蘭目光閃爍,“都是碰巧了,也是姑娘的手藝好,今天正遇到個爽利的,一下子挑中四支,給了六十五文錢。要不是天兒實在熱,我倒想多待會兒。對了,還買了兩斤肋排,天熱,屠戶賣不動,價錢也便宜,我已經燉好了。”
因為林栝明早啟程,嚴清怡晚上要替他餞行,本打算去集市上買些肉菜,聽到春蘭已經準備好了,連聲道:“太好了,幸好家裏有你。”說著便去廚房看了眼。
有半盆魚燉豆腐,有排骨,有一把擇好的芹菜,還有兩隻茭瓜,足夠做出四個菜來。
夏天天熱,做多了吃不完,放到明天肯定就壞了。
春蘭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襟。
她沒那麽大本事,也沒有多好的運氣,是上次陸安康給的銀子,她拿著燙手,總得花出去才安心。
今天趁著嚴清怡不在,她換了個地方擺攤,十文一支往外賣,四支賣出去三十文錢,那簍子魚也不是十文,足足花了四十文,讓賣魚的販子給送到家門口了。
還有以前買的便宜東西,都是她往裏頭貼補銀錢。
陸安康是她的舊主子,她實在推辭不過,而且看著嚴清怡也辛苦,每日每夜地做針線,她不忍心她這麽勞累。
嚴清怡絲毫沒有懷疑春蘭,畢竟春蘭跟在她身邊也快兩年了,一直都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
她生病,是春蘭親自熬藥,徹夜不休地守在她床邊;冬天她受了寒氣,是春蘭打聽到土方子,將沙子炒熱裝進布袋中,捂在小肚子上;午夜,夢到前世今生的事情,忍不住哭泣,也是春蘭披了衣衫給她開解。
因嚴清怡手頭拮據,春蘭好幾個月沒要月錢,一直推說她有飯吃有衣穿,非常知足。
對於嚴清怡而言,春蘭更像是她的家人,她的姐妹。
如果有天春蘭嫁人,嚴清怡會好好替她準備嫁妝,連著她的身契一並給她。
***
看著日影西移,嚴清怡早早生火做飯。
肋排是燉好的,倒進鍋裏紅燒一下就成,鯽魚燉豆腐重新熱了熱,芹菜切成段焯水涼拌,茭瓜則炒雞蛋。
主食是雪白的大饅頭。
吃過晚飯,薛青昊送林栝回會同館,嚴清怡跟春蘭則把盤子碗都清洗了,又抓了一把米泡在盆裏,留著早晨煮粥喝。
第二天辰正時分,有人給嚴清怡送了封信。
信皮上沒有署名,隻留個地址,看字跡應該是林栝所寫。
嚴清怡打開信皮,紙箋上隻兩行字,“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是錄的前朝散曲大家徐甜齋的半闕詞。
最起首的兩句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嚴清怡麵上頓時浮上兩片紅雲,急急地打開柳條箱籠將紙箋與先前的書信放到一起。他這個人,在家裏的時候從不曾說這些,走了又想起送信來。
一時,心頭既羞且喜,還有說不出的空落。
雖然林栝每天都忙碌,白天甚少見到他,可想到他就在身邊,總會有種安定踏實的感覺。這一走,又是幾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嚴清怡沉悶地待了片刻,去薛青昊的屋子裏拿出紙筆,打算給何若薰寫封信。
她這次進京並不打算去找魏欣她們,一來因為薛氏過世不到兩年,兩年大祥之後才能除服,才可以到別人家訪親問友;二來,是眼下她所住之處乃賤地,周遭三教九流的什麽人都有,不適合魏欣等人過來。
她剛搬進來不久,有次出門就被幾人攔住了。那些人嘴裏不幹淨不說,還想拉拉扯扯地拽她衣裳。幸好薛青昊在,二話不說在路旁撿了根木棍,衝上去劈頭蓋臉地抽。
一團混戰之後,雙方都是鼻青臉腫,誰也沒沾到便宜。
第二天,薛青昊帶著滿臉青紫去學武,本以為能被秦虎誇讚一番,畢竟他一個少年對付三個成人還沒吃虧,誰知卻被秦虎痛罵一頓,說薛青昊給他丟了人。
非押著薛青昊找到那三人再去打。
戰況如何,嚴清怡不知道,薛青昊也絕口不提,反正自那以後,她出門再沒遇到街痞閑漢,就連在集市擺攤,也沒人朝她要攤位稅。
但嚴清怡仍是不敢獨自出門,每次都會拉著春蘭一道。
她在市井裏長大,見過撒潑的,自己也能豁得出去撒潑。
可魏欣不一樣,她歲數最小,被錢氏看成了眼珠子,不是熟悉的地方不許她去。就是以前魏欣到陸家,才隔著兩個胡同,每次也都是帶著兩個丫鬟,再加上車夫和一個跟車的護院。
如今讓她到阜財坊來,豈不更是要大張旗鼓?
而嚴清怡現在住的小跨院,連個像樣的廳堂都沒有,哪裏能容下那許多人。
嚴清怡之所以跟何若薰寫信,是想問問她,她跟蘇氏可曾再來往過?如果可以的話,等除服以後,她想跟何若薰一道去羅家,或者能提個話頭,告訴蘇氏把部分金銀首飾存到四海錢莊,存成私票。
這樣即便家敗,總也能留個後手。
林栝是要收集足夠的證據連羅閣老一起扳倒,一時半會兒不會往上呈折子,而嚴清怡明年三月就能除服。
信寫完,嚴清怡才想起何若薰六月份成親,現在還是新婚頭一個月,自己是戴孝之人,不能衝了她的喜氣。
便將信收好,打算等過些日子再寄。
這些天正好閑著,將薛青昊穿破的衣裳都拆洗了,拆下來的布用漿糊一層層漿得筆挺做成袼褙,然後按照薛青昊和林栝的尺寸絞成鞋樣子。
等到兩雙鞋做好,正好是中元節。
嚴清怡將鞋並兩雙厚襪子,以及絮了兩層棉花的厚實馬甲一道寄到固原鎮,又跟春蘭趕廟會。
荷包巷附近有座都城隍廟,香火不算旺盛,但中元節這天也辦廟會。
嚴清怡買了些香菇、木耳、幹豆角,買了十八根一套的銀針以及各色絲線,然後買了六隻餡餅。
從廟會回家,在家門口遇到了薛青昊和秦虎。
秦虎手中提著隻布袋雞,對嚴清怡道:“我來叨擾一頓飯。”
他難得來一次,又是薛青昊的師傅,嚴清怡自不能推辭,趕忙開門請他進屋,春蘭手腳利落地生火燒水沏了壺茶。
早起時,鍋裏還剩了粥,嚴清怡稍微溫一下,盛出兩碗,又快手快腳地炒出兩個青菜,將餡餅盛在盤子裏與布袋雞一道端到飯桌上。
她跟春蘭兩人則做了一鍋疙瘩湯在廚房裏吃了。
過得盞茶工夫,薛青昊將空盤子端進廚房,支支吾吾地說:“姐,師傅有點事兒跟你商量。”
嚴清怡心頭一跳,問道:“你不是闖禍了吧?”
薛青昊連忙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嚴清怡往圍裙上擦把手,出去笑著問道:“不知秦師傅有什麽吩咐?”
秦虎道:“我們掌櫃臨時接了趟跑貴州的活兒,這一來一回至少要大半年,怕是要耽擱阿昊。我尋思著能不能帶上阿昊一道去?”
“這……”嚴清怡很是遲疑,“阿昊還太小了,又從來沒出過這麽遠的門。”
薛青昊急道:“我快十二了,已經不小了,就是因為沒出過門所以才要出去見識見識。”
秦虎跟著勸道:“這條路我們走過好幾次,都是趟熟了的,安危問題但請放心。我是覺得難得有這個機會,讓阿昊跟著,沿路能學到不少東西。不是有句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嚴清怡思量片刻,終於點頭,“那就聽秦師傅的,不知道幾時啟程,我該準備什麽東西?”
秦虎笑道:“五天後就走,別的東西我就預備了,你隻把阿昊的衣物帶幾身就行。”
嚴清怡道聲好。
薛青昊立刻顯出笑顏,“謝謝姐,姐放心,我肯定能照顧好自己。”
嚴清怡板著臉不願意搭理他。
等送走薛青昊,嚴清怡終於把寫給何若薰的信寄了出去,隨信還有她親手做的一對並蒂蓮絹花,因為不知道何若薰夫家地址,便將東西仍寄到何家。
剛過三日,何若薰跟魏欣就到了荷包巷。
嚴清怡剛從集市上買回條半斤重的草魚,正坐在院子裏,擼起袖子刮鱗剖肚。
何若薰到底是沉穩,笑盈盈地跟嚴清怡打聲招呼,魏欣上下打量嚴清怡一番,眼圈驀地紅了,粗著嗓子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虧我那麽記掛你,你回京都也不告訴我,能給阿薰寫信也不給我寫。”
嚴清怡也有些感傷,低聲解釋,“我身上帶著孝,又不能四處走動。”
魏欣不理她,徑自進屋,往廚房裏看了看,廚房隻巴掌大一點,北牆高高地開了扇小窗,狹窄陰暗;再到東次間去,東次間也小,一張床一張榻已經占了大半,再就是衣櫃妝台和五鬥櫃,餘下的地方剛剛夠轉身。
家具漆著黑漆,因年歲久了,油漆有些脫落,露出木頭的原色,斑斑駁駁的。
魏欣複回到院子,沒好氣地說:“這個地方你也能住下,趕緊把東西收拾了跟我回去,我家空著好幾間屋子,隨便挑一間都比這裏強。”
嚴清怡笑道:“這哪裏不好了,東西樣樣齊全,而且離榮盛車行近,我弟弟跟著車行一位師傅學武,來回方便。”
魏欣還要再說,何若薰忙解圍道:“你打聽羅夫人幹什麽,我也是好久沒見她了。去年冬天她家裏茶花開的時候我跟我娘去過一次,再後來我忙著準備嫁妝不好出門,算起來大半年沒來往過。聽別人說她那個小女兒身體不太好,我也沒再叨擾她。”
既然如此,也隻得作罷。
嚴清怡臉色暗淡了下,“沒什麽特別的事兒,就是聽你說她養花養得好,有些好奇。”
正說著,春蘭挑著水呼哧呼哧地進來。
嚴清怡忙上前接過一桶水,提進廚房,倒入水缸,春蘭提了另外一桶水。
等再出來,嚴清怡笑著道:“中午給你們做魚吃,我做飯的手藝不錯。不過,家裏坐不下許多人,出了門口往南邊有家館子,要不讓跟著你們的人去那邊將就一頓。”
何若薰爽快地應好,“正好我跟著你學一手。”
嚴清怡笑笑,利落地把魚收拾幹淨,回廚房,捏了把鹽醃上,又切薑。先把薑切下兩片,然後橫著切成絲,再豎著切成末,。刀工好,一把菜刀跟長了眼似的,就在她指尖處遊走,眼看著要切到手指上,可偏偏還差著分毫。
切好薑末再切蔥花。
何若薰看得眼花繚亂,連聲讚道:“果真是個會做飯的。”
中午仍是四道菜,除了家常燒的草魚外,嚴清怡還清炒了萵苣,用肉片炒了淮山,最後上了道韭菜炒雞蛋。
何若薰逐樣嚐過,笑道:“還真不是吹牛,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還不相信是你做出來的。”
嚴清怡得意地笑笑,側頭問魏欣,“你覺得怎麽樣?”
魏欣不說話,眼淚卻“啪嗒啪嗒”往下掉,抽泣著道:“三娘,你跟我回去吧。”
嚴清怡掏帕子給她拭淚,“我在這裏住著挺自在的,不想再住別人家。你要是想我了,就多給我寫信,我也常給你寫。”
魏欣才擦幹的淚,又滾落下來,片刻才收了淚,粗聲道:“三月中我又釀了梨花白,極好喝,回去我讓人送一壇子給你,你肯定釀不出我這種味道來。”
嚴清怡鼻頭一酸,忙仰頭抽抽鼻子,笑道:“好不好得我嚐了才知道,不能聽你一麵之詞。”
魏欣不服氣地說:“你喝了肯定說好。”
飯桌上的氣氛終於好起來。
吃過飯,嚴清怡沏了茶,三人又唧唧喳喳聊起京都的事情。
張芊妤也已經定了親,冬月頭成親,而常蘭是去年八月嫁給了忠勇伯,成親剛滿一個月,忠勇伯就帶她一道去了榆林衛,把雲楚青姐弟以及李婉留在了家裏。
魏欣道:“還是你說的對,雲楚青幾乎是瘋魔了,忠勇伯成親那天,她抱著她娘的舊衣裳在新房外頭哭,當時家裏賓客還沒散,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嚴清怡心頭頓時湧上濃重的厭惡之情,“常蘭是新嫁娘沒法子,難道忠勇伯就這麽任由她哭?”
魏欣道:“才沒有,忠勇伯說,她既然想念親娘,就到祠堂清修十日,誦經茹素以表孝心。然後讓丫鬟把她架走了。”
嚴清怡搖搖頭,對何若薰道:“你成親肯定沒這麽多幺蛾子?”
何若薰驀地紅了臉,惱道:“好端端的,提我幹什麽?”神情既羞且喜,顯然日子過得很如意。
三人許久未見,足足聊到申正時分,魏欣跟何若薰才戀戀不舍地告辭。
轉過天,兩人分別打發婆子送了東西來。
何若薰送的是茶糖米醋還有兩匹布,魏欣則送來一壇子酒和一隻海棠木匣子。匣子裏裝了大半匣各式銀錁子,足足三四十個,肯定是她曆年攢下來的。
嚴清怡手頭寬裕了許多,上次林栝給她的荷包試著輕,裏麵除了兩隻銀錠子外還有兩張銀票,一張五十兩,一張二十兩。
而春蘭每次出去,多少都能賺上幾十文回來,足夠他們日常用度。
可念及魏欣待她的心意,嚴清怡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再過些日子,就到了中秋節。
宮裏仍然設宴邀請大家閨秀前去對詩賞月。
一大早,萬皇後就興致勃勃地對身旁的大宮女道:“老七去清虛觀卜算,通微法師說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你說會不會是應了今日?他病了這些年,今年總算強了許多,算是雲開了吧,今兒要是相中個姑娘,豈不就是月明?”
宮女笑道:“這簽文用在娘娘身上也合適,娘娘照顧七爺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七爺桃花動了,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萬皇後樂得“哈哈”笑,“上元節燈會上那幾個出挑的,我還都記著呢。羅閣老的孫女彈一手好琴,張禦史的次女畫一筆好畫……今兒再讓她們亮亮相。”(www.101noveL.com)